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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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珍趣篇》(9)

阿米娜太空人与地球人之间有着随日夜稳定而进行的稳定谈话聊天。人们中没有谁能够以步行通过看不见的理性力量。有人曾付出许多努力,想像着自己是有主动权的人,其实他始终是被动者。世界上有多少伟人,其伟大之处在于把自己完全交给某一个灵魂,就像吉他把自己的弦交给乐师那样,任之弹拨。是的,在可见世界与理性世界之间,有一条路,我们是在昏迷状态中走过的,完全不知不觉。当我们回来时,我们的精神手掌里握着种子,将之种入我们日常生活的土地里,便生长出伟大事业,不朽言论。如果没有把我们的灵魂与太空连接起来的那条路,人们中间既不会出现先知,也不会出现诗人和预言家。

我说(她抬高嗓音)我的年龄为我作证。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关系就像下令者与听命者、警告者与被警告者之间的关系。我说,我们处于使我们的存在处于偏斜的存在的包围之中。我们处在启发我们的理性的理性包围之中,我们处在振奋我们的力量的力量包围之中。我说,我们的怀疑不反对我们服从我们怀疑的东西;我们献身于现实肉体愿望的努力,不要求我们以我们的灵魂放弃我们灵魂的目的;我们不了解我们的真实情况,并不妨碍被遮盖住眼睛的人了解我们的真实情况。我说,假若我们停下脚步而人家还在走,我们原地不动而人家还在动,我们沉默无言而人家还说话,那么,我们就没有用睡眠能够清除他们对我们的苏醒,我们也没有苏醒能使他们离开我们的想像力。我们和他们处在统一在一个世界中的两个世界,处于被一种情况捆在一起的两种情况中。在被一个永恒的良知统一在一起的两种存在中,有一个无始无终、无上无下、无界限无方向的东西。

纳吉布太太,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够通过科学研究和可以感觉到的实验,知道我们的灵魂通过想像知道的、我们的心通过思考所能验证的东西,这样的一天会到来的。死之后美好像大自然的部分秘密那样,确定精神本身的存在,我们就可以用单纯知识之手摸到我们现在用信仰之手能够触摸到的东西。这样的一天会到来吗?

阿米娜是的,那样的日子会到来。可是,那些凭自己的部分感官认识的纯粹真理,但他们又怀疑,除非显示给他们的其他感官,方才信以为真,他们不是迷了路了吗?有的人听到了鳦鸟鸣唱,看到了鳦鸟展翅飞翔,但他仍然怀疑自己的所闻所见,除非用手抓住鳦鸟,方才信以为真。他们这些人是多么奇怪呀!有的人梦想着美丽的真理,然后想把它化为显示,将之禁锢在显示模子中,结果失败,便怀疑起梦来,否定那个真理,怀疑其美好。这样的人多么怪呀!有的人想像一件事情,以自己的形式、相貌描述它,当不能用普通尺度和文字证明肯定它时,便认为自己的想像是空想,自己的描述毫无价值。这样的人多么愚蠢啊!可是,假若再深入观察一会儿,就会得知那种想像是一种真理,只是尚未化为现实,就会知道那种描述是一种学向,比被固定在尺度的枷锁中要高明,比被关在文字的牢笼里要开阔舒展。

纳吉布一点不错。要求灵魂的镜子只反射面前的东西,即使灵魂有意,也是不可能的。平静的湖水不让你看见实际上不存在的高山、树木和云朵的倒影,即使湖水想这样,也是不可能的。要求生命的组织不把太空为之颤动的声音的回声发射给你,即使生命的组织有意,也是不可能的。要求亮光为地面上不存在的东西投影,即使亮光有意,也是不可能的。相信东西就是了解东西。信徒能用自己的精神视力看见研究者、探学者用肉眼所看不见的东西,能用内在的思想了解人们用外来思想所不能了解的东西。信徒验证神圣真理用于一般人使用的感官,信徒认定神圣真理是一堵建筑严密的墙,故走路时说:“这座城没有一座门。”

(阿米娜站起来,向纳吉布走了几步,用要结束谈话,不想再多说一句的口气说……)

信徒每日每夜活着,而非信徒则活有限的几分钟。把自己的手挡在自己的脸和整个世界之间,只能看见自己手掌纹路的人,他们的生活天地多么狭窄!我多么同情那些背向太阳、只能看见落到地上的自己的影子的人呀!

纳吉布(自感离去的时刻已近,于是站了起来)回去之后,我将告诉人们,有高柱的依赖姆人的城是一座精神梦幻之城;阿米娜沿着思念的道路去那里,从信仰之门进了城。这样说行吗?

阿米娜你就说,有高柱的依赖姆人的城是一座真城,与高山、森林、大海和沙漠同在。你就说,阿米娜跨过荒原,强忍饥饿痛苦和太阳暴晒,饱尝孤独忧愁和寂寞恐怖之苦,终于到了那里。你就说,时代的巨人用大地上的透明结晶体建造了有高柱的依赖姆人城。他们没有避讳人们,而是人们看不见他们。谁走不到那里,就请怀疑自己的向导和牵骆驼的人,不要埋怨路途艰难。你告诉人们,谁不点着自己的灯,谁就只能在黑暗中看见黑暗。

(她仰面朝天,闭上眼睛,脸上现出温情、甜美的面纱)

纳吉布(走近阿米娜,低下头,沉默片刻,然后吻阿米娜的手,继而低声细语地说……)看哪,太阳要落山了,天黑之前,我应该回到人们的住宅中去。

阿米娜趁天还亮,你走吧!安拉保佑你一路平安。

纳吉布太太,我将借手中火把的光走路。

阿米娜借着风吹不灭的真理之光行路吧!(她用充满母爱的光芒的目光,久久地着纳吉布,然后转过身去,走入林间,直到身影消失在林中。)

阿卜丁(走近纳吉布)你现在去哪儿?

纳吉布去阿斯泉附近的朋友家。

阿卜丁让我陪同你去吗?

纳吉布非常高兴。不过,我认为你留在阿米娜身边,更使我感到愉快。我要是处于你的位置,那该多好!

阿卜丁我们只能远远地借太阳光生活。可谁能生活在太阳里呢?(用含义深渊的语气)我每周来一次,以求沾福受益,夜来之时,我总是心满意足而归。

纳吉布我多么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每周来一次,个个沾福受益,人人满意而回!(纳吉布解下马缰绳,牵着马,步行在阿卜丁身旁)

幕落

附录

无声的忧愁

众人啊,当你们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初至时刻,你们是多么高兴啊!人人期望青春重返,个个惋惜青春早逝。至于我,每回想去青春,就像刚获得自由的奴隶回顾牢狱高墙、枷锁那样难过。

你将童年至青年这一阶段称为黄金时代。处在这黄金时代的人,看不到世间的一切麻烦和苦闷,就像蜜蜂掠过毒素污染的泥潭那样,凌空跨越过人间的一切艰难、忧愁,一直朝百花园疾飞而去。至于我,我只能把我的青春称为无声的忧愁时代。忧愁似风暴,在我心间疯狂飞旋,打开心扉,我的心才豁然开朗。

爱情解放了我的口舌,我开始说话了;爱情拨开了我的眼帘,我哭了起来;爱情松开了我的喉咙,我开始叹息、诉苦。

众人啊,你们想起了田野、花园、广场和街巷,你们曾在那里玩耍、嬉戏;我也想起了黎巴嫩北部那壮丽的复兴景象。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充满魅力、庄严肃穆的河谷,逶迤连绵、雄伟多姿的高山便展现在我的眼前;只要我一捂上耳朵,那小溪的潺潺流水和树叶沙沙声便响在我的耳边。我像哺乳的婴儿贪恋母亲的怀抱那样,思念着这昔日的如画美景。但是,也正是它折磨着我童年时期被禁锢的灵魂,使我似笼中之鸟,看到雄鹰在广阔天空自由翱翔,不胜难过……正是它使我愁绪满怀,用它那颤抖的无形手指,在我心房四周编织了一层幽暗、抑郁的纱幕……我到旷野去,往往忧伤而归,弄不清因为什么。傍晚,无心观看夕阳染就的彩霞,只感到精神沮丧,思想混乱。我听不到鳦鸟鸣啭或溪流歌唱,指使呆若木鸡,毫无生气。

人云:愚昧乃永恒之摇篮;永恒乃安乐之坟墓……也许这对于死而复生者是正确的,他们像静止的寒冷的躯体一样生活在大地上。但是,愚昧比深渊更可怕,你死亡更苦涩,因此,那种懂得很少、感触良多的敏感青年,就是太阳底下组可怜的人,他们的灵魂一直处在两种对立的力量中间:一种是内在力量,将其带上云端,让其站在梦幻烟雾之后观看世间万物;一种是外部力量,将之固定在地球上,用尘埃遮住其视线,将之抛入漆黑深渊。

忧愁之神生着丝绸般光滑柔软的手,神志敏锐,但却使人感到孤独寂寞。寂寞是忧愁的盟友,同时也是各种精神活动的友伴。处在忧愁、寂寞之中的青年的灵魂,酷似刚出花托的白百合花:在微风吹拂下,战栗抖动;花瓣开放;夜幕降下,慢慢合上。倘若青年没有同伴陪同,没有娱乐活动,那么,在他眼里,生活就像狭窄的监狱,在那里只能呆望蜘蛛结网,静听虫蚁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