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波找黄组长做工作,多方周旋。他保证他本人及管委会一定尊重科学,尊重专家组的意见,同时婉言建议专家们对相关问题再斟酌。他承认郭启明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不只试图对规划专家施加影响,同样也一再找他游说,还通过上边领导做工作。商人逐利,有些小勾当不足为奇,至少眼下已经见怪不怪。由于所处位子不同,郭老板这件事他得慎重对待,开发招商,除了欢迎外商投资,郭启明这种先期进入,有一定实力的本地商人也应当争取。郭启明对规划修订提出的意见,如果不只是对他个人有利,对新区今后发展也有利,没有理由不接受。如果不是这样,那自当别论。具体处理上,他希望还留有余地。
经过说服,黄组长消气之后,终于愿意采用一个折衷办法,也就是所谓“留有余地”。那块区域规划用途没有变更,依然保留为绿化区,同时与半岛上另几个因各种具体情况有必要再加斟酌的地块一起,归为备选范围,可以根据今后新区城市发展,情况变化再行确定。如此结果,给郭启明留点希望,也给新区留了回旋空间,有利于今后对相关地块的掌握使用,对上边帮助郭老板打招呼的人也有所交代。
得知结果后,郭启明给蔡波打了一个电话。
“领导怎么能这样搞我?”他大为不满,质问,“这是让谁死啊?”
蔡波着恼:“你说让谁死?”
郭启明说:“我有那么好搞吗?”
“你什么鬼话!”
蔡波寸步不让,来一句回一句,没有半点客气。郭启明责怪蔡波答应帮忙,实际没有尽力,做出帮他的样子,其实只顾自己。蔡波反问,管委会主任不为本区考虑,难道指望郭老板为新区考虑?事情能办到这个程度,已经做了很多努力,根据实际,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弄成这样,我怎么领情?非常感谢,非常感谢?”郭启明不满。
“不需要。”蔡波一口把他顶到墙上,“免谢。”
“领导好大脾气!”
蔡波恨恨道:“领导刚死了老婆,你小心点。”
他让郭启明不要不知好歹招惹他。没听说吗?领导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是掉了官,也没发财,但是死了老婆,号称三喜之一,当然喜出望外。只不过他老婆死得不是时候,外界议论纷纷,又是杀妻又是艳照,几口黑锅,满天声音,因此他喜不自禁,特别不爽。
“领导死老婆不爽,老板就该破财?”郭启明不服。
“你不该,难道我该?”
两人不欢而散。
那些日子蔡波脾气很大,平时忙忙碌碌,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一旦有所不顺,一碰就火,动辄翻脸,无论对谁。这种状况,与其妻林玮的意外死亡及事后的社会影响不无关系。对郭老板来说,蔡波死几个老婆,背几口黑锅,发多大脾气,都是蔡波自己的事情,可供郭老板笑为“男女关系失调”,让孙小姐打电话来“快乐”,不须郭老板太关心。新区修订规划没有遂郭老板之意,却直接伤及重大利益,郭老板不能接受,不能听任摆布,他需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蔡波敢漠视他,不顾及他的利益,如孙小姐电话里所称,“不够意思”,就该给蔡波好看。由于历史的渊源,郭老板与象前村若干采石卖石大户利益交织,关系紧密,对他们有影响力,前些时候,出于自身需要,郭老板出面稳住这些人,不让他们轻举妄动。现在情况变了,郭老板不必多说,只要一点暗示,撒手不管,火就能直接燃烧起来,有如煤层自燃。
蔡波估计到这种可能,孙小姐来电话那回,蔡波告诉叶家福近日里半岛上可能会有些动静,得特别留意,指的就是这个。近些天在忙碌各新区事务,承受杀妻艳照双重质疑之际,他也千方百计谋求化解象前山后村矛盾。他亲自与双方代表谈山界纠纷,谈征地利益分配,谈大小争端的处理,包括刚刚发生的盗采处理风波,他都亲自过问,力求稳妥。这些事情牵扯较多利害,必须顾及多方,不可能只满足一家,不太容易摆平。蔡波处理类似基层事项是老手,假以时日,不怕找不到办法,但是没等他拿下,人家就闹起来了。
此刻蔡波站在高速公路收费口,看着象前村的车队轰隆轰隆,接连驶上高速公路连接线。跟蔡波一起守在现场的管委会干部和警察力量微乎其微,支援力量难以指望,远水不解近渴,只能先借助邻近公路的山后村民。局势一触即发,这时候打电话请郭启明出面帮助是一个选择,只要郭老板愿意,应当能起作用,蔡波到任那天,他已经表演过一次,有效平息了争端。但是这种事可以再来一次吗?火不是郭老板放的,至少也是他纵容的,此时求他救火,既表明自己无能,也是一种屈服。请神容易送神难,郭老板不当义工,他的付出需要重大回报,他要的回报是蔡波所能承受的吗?不承受当然可以,如果让象前村民的车队强行冲上高速公路干道,阻塞交通,影响极具爆炸性。如果山后村民按照蔡波部署,强行拦截象前村民冲路,冤家对头,狭路相逢,双方可能会打起来,万一再有人员死伤,蔡波罪责难逃,必死无疑。
蔡波看着收费站前方乱哄哄的场面,终于拿起了手机。
不是找郭启明,他找了叶家福。管委会办公室按规定向市里报告了突发事件,叶家福已经知道情况。这些天他在下边县里检查工作,听到消息后已经动身往象山赶,两地距离远,估计近两个小时才能到,他已经要求政法委赶紧组织力量过来协助处置。
“情况跟书记市长报告了吗?”他问。
“已经请市委办报告他们。”蔡波说。
此刻赵荣昌和池长庚有事都在北京。
蔡波向叶家福要救兵。情况还在发展,目前还没有控制住,处理不好可能恶化,新区这边力量不够,需要紧急增援。
“市局警力正在赶过去。”叶家福说。
“恐怕远水不解近渴。”蔡波说。
他要求叶家福就近调兵。王平东那个县离开发区最近,让王平东带上可以带的人马立刻赶过来,先帮助稳住事态,争取时间让其他力量跟进,这样比较有把握。
“让王平东亲自带队来。”蔡波要求。
“他有用?”
“有用。”
叶家福不问了:“我马上通知。”
蔡波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不敢耽搁片刻,立马走向前方。收费站口前边,坐在卡车、拖拉机上的村民正在与拦截他们的管委会干部和收费站工作人员争吵,山后村民被安排在后边,隔着短短一段距离,他们也在大声喊叫,警告对方不要在别人的地界上胡闹。蔡波不吭声,背着手一直走到车队第一辆大卡车前,卡车载着半车石条,马达还开着,砰砰砰发着巨响。蔡波吩咐围在车头的几个干部走开,自己站在那个位子上,拿手拍了拍车头,向驾驶室里的司机招了下手。
“谁带烟了?”蔡波问。
身边有个干部从口袋掏出一盒香烟。
蔡波不抽烟,他让那位干部爬上驾驶室,请司机抽一支。
“告诉他不要急,先抽支烟。”蔡波说,“蔡主任会一直站在车头,今天准备第一个死。他非要过的话,抽完烟就开车吧,先从蔡主任身上压过去。”
双方僵持。车队各车辆始终砰砰不息,发动机不停,却也不敢往前拱,因为蔡波一排人始终呆在车头前,后边还有大批山后村民。
蔡波的手机响了。卡车前声响嘈杂,无法接听,几个管委会干部把他拉下来,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打电话的是江英。她听到消息,急得不行,把电话打到现场。
“你站在车头?你怎么能这样?”她嚷。
“这时候横的怕不要命。”蔡波说。
蔡主任往车头这么一站,看来还是镇住了。老话说一鼓作气,锐不可当。先把这股气挡住,想办法让其衰竭,再来寻找转机。此刻还没有转机,不过看来是先挡住了。
“你千万别把自己赔进去。”江英叫唤,“我很害怕。”
“怕我命赔进去还是帽子赔进去?”蔡波问。
她都怕,帽子很重要,比较起来命更重要。
不由蔡波笑,称自己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