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百日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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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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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平阳不再是SARS疫区,并取消了对平阳的全球旅游警告。新的生活开始了。

张保国、张春山、丁美玲等人和一批从抗“非典”一线撤下来的二十几个医护人员,按防‘非典’的有关规定,将到西流湖畔的松流度假村度过最后十四天的隔离观察期。从度假村走出来,他们才算真正告别了“非典”一线的生活。

张保国提出自己在隔离期间,由王长河主持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非典”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张保国希望借此机会能帮助王长河树立市长的形象。

王长河听了张保国想法,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保国呀保国,你到底是个书生,天真得很呢!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呀?你有这个心,我已经很满意了。我能不能东山再起,要看我能不能创造出奇迹。一切都由组织决定吧,你别替我操心了。我并没怪你。”省委同意张保国住进度假村进行隔离观察,其他什么也没说。因此,松流度假村就自然变成了平阳市的指挥中心了。松流度假村离市区还有十几公里距离,工作起来很不方便。

生活即将恢复正常了,市长在一个度假村遥控指挥,恐怕会产生歧义。万富林马上做出了反应,把金河宾馆的五号楼腾出来,用于市长和有关方面人员的办公和隔离。

因为张卫红已把基本痊愈的儿子带到了度假村,张春山和胡剑峰都要求留在度假村。算来算去,只有五六个人离开。丁美玲和吴东返回金河宾馆继续负责张保国有关活动的报道工作。

五号楼是一个三层小楼,除了会议室和餐厅,只有十五个客房。

丁美玲发现整个二层楼只住着她和张保国,脸先红了,说:“万大哥,另外一批专家,什么时候住进来呀?”

张保国笑道:“只有你这个小傻瓜,才会问出这种问题。富林,你真够细的。怎么着,是不是把嫂子也接过来住?”

万富林说:“她没这个资格。不瞒你们说:十天前,我回了一趟家,已经打过牙祭了。”

丁美玲问:“你就不怕把嫂子染上了?”

万富林说:“我都没染上,怎么会把她给染上了?接吻时,戴个口罩不就结了?SARS跟艾滋病不一样,是靠飞沫传播。好了,楼下只住我,小吴和司机三个人,服务员也是我选的。你们就放宽心把这二层当你们的家吧。”话音未落,人已经下楼了。

剩下两个人站在两个开着的房门中间,相互看着,表情都有点怪怪的。

张保国说话了:“到你的房间,还是到我的房间?”

丁美玲拉着张保国进了张保国的大套间。

丁美玲问:“你说:是不是非要再隔离十四天不可?”

张保国说:“我也说不清。还剩十一天了。”

丁美玲说:“十一天也太长了。你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我的这些时间怎么打发?还不憋出相思病了?”

张保国说:“你正好可以睡觉。”

丁美玲说:“我要睡够了呢?”

张保国说:“看电视也行,看书也行。”

丁美玲说:“这十一天,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能干?”

张保国问:“你想干什么?”

丁美玲反问:“你就不想干点什么?两个来月了,你一点都不想?”

张保国实话实说:“想。我现在都想……”

丁美玲羞涩地:“我也想。”

张保国把口罩取下来:“我想是想,可是……”

丁美玲轻叹一声:“我们毕竟面对面接触过SARS病人……哎,你说:老万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保国问:“什么是不是真的?”

丁美玲说:“十天前他回家戴着口罩打牙祭呀!你说:是不是真的?”

张保国摇摇头:“我有点怀疑……”

丁美玲又问:“我问你,你现在累吗?”

张保国又摇摇头:“一点也不累。”

丁美玲说:“我也不累。你现在想不想?”

张保国说:“傻瓜!你说呢!”

丁美玲眼里放着光:“你把口罩戴上吧。也许万富林没骗我们。”

张保国惊问一声:“你是说戴着口罩……”

丁美玲哀叹一声:“其实,我心里,很紧张。我想与你……可我又怕,这万一……惊涛骇浪我们都趟过来了……我们是一对准备结婚的恋人……我真的很矛盾。我要是留在度假村就好了。这太折磨人了。该死的SARS。”

张保国把口罩又戴上了:“是很讨厌。谁能说清我们身上带没带SARS病毒?美玲,要不,我们等吧。二百六十四个小时,不算长。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长很长。再说:这心里一有障碍,那个系统也不听指挥了。怪不得这个病能让全世界恐慌。原先,我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这些日子,虽然很忙碌,可我知道那个系统并没有受到伤害……可是,真面对这个事情了,它……”

丁美玲叹口气说:“我也一样。咱们这种状态,恐怕真是做不成。我同意再等二百六十四个小时。”站起来踱着步,“我真想让你抱抱我。你说:拥抱一下,会不会出问题?”

张保国说:“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丁美玲试着慢慢走近张保国。两个人刚刚拥抱到一起,丁美玲又挣脱了,跑到窗前直喘气。

张保国问:“怎么了?”

丁美玲说:“是想到了万一。万一我身上带有病毒,把你传染上了……不行!我们不能再谈这个话题了。我怀疑是万富林存心在折磨我们。”

张保国说:“不至于吧?”

丁美玲说:“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张保国说:“应该分散分散注意力。你看看还有什么有意思的手机短信息,特别是北京的朋友发给你的短信息,说给我听听。北京没脱离疫区,抗‘非典’就暂时还不会告一段落。”

丁美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走过来说:“有点意思的都发给你了。这两天又抄了几个。这一条有一点意思:SARS=Smile And Retain Smile。”

张保国说:“你再说一遍。”

丁美玲重复说:“SARS=Smile And Retain Smile。”

张保国点点头说:“SARS等于微笑并保持微笑。有意思。北京人可以用幽默的心态涮‘非典’了,这是个好现象。这至少说明北京市民普遍的恐惧心理,已经基本消除。还有呢?”

丁美玲说:“这里有一首《卜算子·非典》,也有点意思。内容是:风雨送春归,‘非典’迎春到,已是春光烂漫时,却戴厚口罩。戴也不放心,疯狂喝中药,待到药材脱销时,奸商丛中笑。”

张保国评论说:“现象描画得挺生动准确,可惜深度不够。‘非典’时期出现的很多问题,值得我们全民族认认真真反省。无序的、甚至是失控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这两天,你三哥的情况怎么样?”

丁美玲说:“人是没事了,可又染上了好酒的毛病,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不说他了。”

张保国说:“好吧。还有没有精彩的?”

丁美玲说:“有是有,不过有点尖锐,你听了,可能会觉着刺耳。”

张保国笑道:“到底是什么?念吧。”

丁美玲说:“我可真念了。”

张保国说:“念吧。”

丁美玲并没有就念,她看了张保国一眼,说:“这首短信的名叫《‘非典’治了歌》,意思是说:有些我们政府长期想管管不了,想治治不了的歪风,如****嫖娼,吃喝玩乐等,‘非典’一来给治了。”说完,她把《“非典”治了歌》念了一遍。

张保国停了一会儿,说:“是比较尖锐。也有那么一点片面的深刻。刺耳嘛,我倒没觉得太刺耳。这五种恶习,再加上贪污腐败,确实是群众最痛恨的社会现象。群众编出这样一首《‘非典’治了歌》,也算言为心声吧。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是我们今后努力的方向。多听听这些代表民意的声音,对党和政府没什么坏处。”

丁美玲惊讶地看着张保国:“你真够开明的。”

张保国说:“不过,这歌确实片面。这些恶习,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根治起来比较困难。譬如说:饭前便后不洗手和随地吐痰的陋习,改了多少年,还是没改掉。‘非典’来了,逼得大家暂时改掉了这些陋习。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才是个关键。你把这首《‘非典’治了歌》给我抄一份,我想在适当的地方,对适当的人,讲讲这首歌。”

丁美玲说:“很愿意为你效劳。”

张保国说:“这条信息,你可别到处转发。”

丁美玲笑说:“遵命。说你叶公好龙,好像不合适。说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好像也不合适。反正我理解你的矛盾心理。”

张保国说:“理解万岁。”

房间的电话铃响了。

张保国拿起话筒,听几句,骂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上来看看。”把电话砸了。

丁美玲问:“是万富林吧?”

张保国哼了一声:“不是他,能是谁?”

万富林似笑非笑地进来了,探头朝卧室里看看,开玩笑说:“想不到丁小姐整理床铺的水平这么高……”

丁美玲的小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万富林的肩上和背上。

万富林躲闪着:“你这是狗咬吕洞宾……”

丁美玲说:“我问你,十天前……你回家那件事儿,是不是你编的?”

万富林问:“你们也没亲热成啊?”

张保国说:“你说呢?你在耍我们。”

万富林说:“小的不敢。我想我们是老夫妻,激情不足……想不到你们干柴烈火也烧不去‘非典’的阴影。”

丁美玲说:“万富林,你还是把我送回度假村吧。”

万富林说:“你想想再做决定。我承认,我是好心办了坏事。不过,你们每天见个面总比只打电话强吧?这些都是‘非典’后遗症,咱们得慢慢治。市长大人,报告两个不大好的消息。”

张保国说:“说吧。”

万富林说:“有三家医院报告说:有不明身份的人,向他们要‘非典’病人死亡者名单。”

丁美玲说:“他们要这名单干什么?”

张保国说:“目的肯定不可告人。有人看我们这么快控制了‘非典’疫情,不高兴,想拿死人说事儿。医院是怎么做的?”

万富林说:“按要求做的。我已经告诉了周东信,这个名单的公布、甚至处置权,完全归市政府。”

张保国问:“另一个坏消息呢?”

万富林说:“国棉六厂那个田大嫂,你们还记得吧?”

丁美玲说:“怎么不记得?那天保国同志逞英雄,取了口罩让她认清庐山真面目,吓得我几天都睡不好。”

张保国问:“她怎么了?”

万富林说:“一周前她出院了。可是,她最能干的三儿子没挺过来。下午,她去了市政府,要求政府给她做主……”

丁美玲不解地问:“政府免费给她全家九个人治了病,她还不知足呀?她到底想干什么?”

万富林说:“田大嫂说:她们家九个人染病,死了两个人,政府和省第一人民医院负有主要责任。她说她丈夫到医院治胆结石,是交了钱的,交了钱就是消费者。田师傅住院期间染上了‘非典’,医院应该赔偿。还有,医院已经给田师傅做了初步诊断,田师傅就算是医院的病人了。医院拒收田师傅,是导致田师傅死亡、导致他们家大悲剧的直接原因。”

丁美玲叹口气:“天哪!田大嫂得次‘非典’,可以做律师了。她对政府也有意见?如果不是政府,她们家恐怕已经死绝了。”

万富林说:“她说是政府的失误,才导致了她家的悲剧。她还说她正是念起政府的救命之恩,才来求政府给她和家人做主的。”

丁美玲说:“还有人替她出这种主意?”

万富林说:“这个人还是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高人。保国,这件事可不能等闲视之。”

张保国皱着眉头,思索一阵后,说:你通知在家的常委,晚上七点钟在小会议室开会。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富林,晚上你带点礼物,再拿一千块钱,去看看田大嫂和她的家人。

丁美玲说:“我也去。”

张保国说:“你去干什么?”

丁美玲说:“我是想帮万秘书长做做田大嫂的工作。”

万富林灵机一动说:“对呀!美玲是田大嫂的偶像,说不定会有奇效。”

张保国点点头:“你们记住:你们只是代表市政府去看望他们。这类问题怎么解决,要等上面的指示。咱们要认识到这件事还有它积极的一面。我们正在建立法治社会。不管田大嫂背后的高人用意如何,我们都要感谢他。他向我们提了一个醒儿。譬如说吧,孙志刚在收容站被人打死了,这确实是一个悲剧。但他的死,让我们看到了收容遣送制度的弊端,促使一部新的、更适合现实生活的法规提前出台了。所以,你们也不要评价她的想法。即便她最后仍然坚持用法律程序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这也不是坏事。孙志刚一案,结案时附带了国家赔偿条款,国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这代价花得值。当然,从感情上,我接受不了她的这种作法。医院里还住着五十二个‘非典’病人,整个城市还在流血……”

万富林:“唉——以后这官,是越来越不好当了。要是那天她真把‘非典’传染给了你,你又去找谁赔偿呢?”

丁美玲认同地说:“就是。”

张保国说:“富林,你混淆了官和民的概念。我染了‘非典’,哪怕最后光荣了,给我个烈士哀荣,足矣。那天,我只是在尽一个市长应尽的职责。官不好当了,民才可以安心。”

田大嫂一见丁美玲,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没等丁美玲细问,田大嫂把什么都说了。那个背后高人,是一个即将留美的法律系高材生,开口闭口都是在美国遇到什么情况,会得到什么样的法律支持。这个工人的儿子,一听说政府来人了,也到了田大嫂家。

万富林不好用外交辞令打发这个大学生,说:“我们承认,目前我们的法制不是很健全。但是,你也必须看到,在这场抗‘非典’的斗争中,我们的民众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后的结果。这些成绩应该说是在政府强有力的领导下取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