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倦夜千羽
26042200000028

第28章 惊流

重重雨雾笼罩着盘山道,一辆马车飞奔而过,身披蓑衣的车夫不住挥鞭。马车突然一个颠簸,车身向前倾倒,车夫慌忙控车,才算稳住车身。低头一看,马车的前轮竟然陷入了泥坑,无法再动了。

车夫忍不住皱眉,跳下了马车,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面孔上,浓密的头发滴着水,贴在脸颊上,更趁出他漆黑挺秀的眉,清澈深邃的眼。

他抓住车身前端,略一用力,就把车轮从泥坑中拔了出来。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股力量由上而下,顺着马车压了过来,竟将抬起的车轮又压进了泥坑。

他缓缓抬头,眼神穿过细密的雨帘,一只火红色的大鸟飞落车顶,它昂首顾盼,一副王者风范,竟是凤王天衣幻化的凤凰。

凤凰微微侧过脑袋,睨视着他,眼神森寒锐利,满含煞气。

他直起身子,神态从容,那一刹那,他身外的雨水突然扭曲变形,不再降落,竟逐渐凝聚一起,汇成一波一波的水纹,荡漾开去:“你,到底是谁?”

凤凰嘎嘎笑了:“沧溪,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只不过,今非昔比,我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你自然认不出来了。”

沧溪凝视凤凰:“你不是凤凰。”

“不错,凤凰已死,我——是你的勾魂使者!”

凤凰挥翅,翅膀骤然伸长,如同一把闪亮的巨大光刃,横切沧溪。

沧溪后退,顺手抛开身上的蓑衣,露出里面的蓝色长衫,与身外的雨水一同荡漾,合为一体。几乎在同时,沧溪双手微合,密集的雨水并成一把大刀,迎向凤凰的翅刃。

轰!

水与翅相撞,形成巨大的气流波动,沧溪和凤凰稳稳地站在旋涡中心,散飞的泥水被隔在两人身外。

凤凰狂舞,翅膀掀起雨水乱飞,四散的雨水映出凤凰火红的身影,碎裂成片,谁想,水中的凤影骤然扩大,化为真凤,顷刻之间,沧溪已被九只凤凰包围。

马车竟然也被两只凤凰包围,其中一只巨翅一掀,车盖立即被扯飞,重重地抛落地面,砰!泥水飞溅。

另一只凤凰的利爪同时抓向车中……

沧溪心里焦急,还君明还在车中,一直昏迷不醒,可他现在却被八只凤凰围攻,分身乏术。沧溪一咬牙,双手掀起漫天的水瀑,准备全力一击……

凤凰双爪探入车中,爪尖寒光流闪,锋锐如刀……

一道耀眼的光芒起于瞬间,仿佛飞窜天际的流星,一闪而逝,穿透了凤凰身体。

凤凰一声凄叫,在空中消散。

千羽立于车顶,手握玄天弓,冷冷地凝视另一只凤凰:“如果你敢动,******你。”

沧溪心里一松,大笑:“好箭法!”右手伸进水瀑,轻轻一握,三个巨大的水球转动着冲出,三只凤凰被水球击中,散飞成影。

面对千羽的凤凰仰天而鸣,红光弥漫,竟然又幻化出十只凤凰,齐齐挥动着利翅斩向千羽。

千羽最怕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但她并不慌乱,飞快地拉动弓弦,片刻间,就已经射杀了三只凤凰。

可是剩下的七只凤凰却已飞近千羽,七对翅膀就像十四把铡刀,密不透风地围住千羽,从各个方向切出。

千羽刚想退避,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箭心你心,化身千万。”

千羽猛地醒悟,敛心凝神,右手拉动弓弦,一道绚丽无匹的光箭迅速凝成。射出的那一瞬间,竟骤然分裂成七只光箭,分别射向七只凤凰,全部穿身而过。只听七声厉叫,七只凤凰的身影逐渐模糊。

同时,沧溪也连续发出水球,消灭了剩下的几只凤凰。

谁想,已经消散的凤凰身影竟然重新凝形,再一次扑向了沧溪和千羽。

这些凤凰似乎无生无死,就像一池清水,划乱了它,很快又会恢复原形。偏偏又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只看周围无辜波及的石头树木的惨状就知道了。

凤凰这一回并没有全力扑杀千羽,反而攻向车里的还君明,使得千羽顾得这边,顾不得那边,搞得狼狈不堪。

玄天弓射出的本是心箭,千羽的心一乱,玄天弓的威力就大大降低了。

千羽急得要死,可是越急越容易出错,一只凤凰趁机展开更狂猛的攻击,翅膀扫向千羽细致的腰身,另外两只扑向还君明……

千羽用力一跺脚,干脆用身体挡住车厢里的还君明,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你们杀了我吧!”

那边的沧溪一直关注这边的情形,准备危急时候出手相助,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千羽会突然束手待毙,不由吓得一愣,等他反应过来,凌厉无匹地凤翅已经贴近千羽……

轰!

爆散的红光伴着破碎的光影,顷刻之间,凤凰便已烟消云散。

千羽缓缓地睁开眼睛,正看到那些凤凰一只接一只的爆散,最后剩下一只舞在空中,凄厉地长鸣。

一个人站在千羽身边,竟然是倦夜,他望着盘旋飞舞的凤凰:“你还要出手吗?”

凤凰恼恨之极,最终还是转身飞去,刚才的对峙中,它已经被倦夜所伤。

千羽气嘟嘟地瞪着倦夜,嘴角却弯出笑意:“你不是不理我吗?干嘛要出手?”

倦夜恼火地看着千羽:“你白痴呀?刚才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竟然连眼睛都闭上了,如果来的人不是我……”

千羽突然扑进倦夜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可是我知道一定是你,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在迷宫里,你一定早知道我不会有危险,才那么镇定,对不对?”

倦夜叹息:“你……你怎么也在车厢里?”

千羽眨了眨眼:“这个嘛?因为他们越狱出逃的时候被我看到了,怕我去告密,只能把我也抓起来,跟着他们一起上路。”

倦夜皱眉:“你就这么听话?”

“那我还能怎么样?我若不乖乖的听话,反抗他们,或许他们会杀人灭口呢?”嘴里说着“杀人灭口”,千羽的面孔上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反而撒娇地勾住倦夜脖子,“有没有担心我?”

沧溪轻咳一声:“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两位,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从来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另外,两位若想亲热的话,能不能先从车顶上下来?”

千羽脸一红,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低下头,车厢里的还君明已经醒了,正痛苦地喘息呻吟着。

千羽惊呼:“还丞相,你怎么了?”慌忙跳进车厢,沧溪也猛地拉开车门:“还丞相。”

此时的还君明早已不复昔日的风度翩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眶深陷,皮肤干裂,嘴唇白得吓人。车顶被掀开以后,雨水打进来,他身上盖的被子早已湿透,冻得他连连打颤。

沧溪右手轻轻覆在被子上,被子在起了一层白气之后,变得干爽如初。同时左手一招,车盖立即飞回,重新盖于车顶,挡住了连绵的雨水。

可是病入膏肓的还君明哪还禁得住这么折腾,他的喘息越来越剧,脸憋得通红……

沧溪强忍心酸,抓住还君明的手:“还丞相,我们就要到恒江了,你再支持一下……”

千羽轻拍着还君明的胸,心里暗骂昭和与燕空城,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千羽本是被迫跟着沧溪,可是看到还君明的惨状后,同情心泛滥,自愿帮助沧溪照顾还君明。

还君明急促地喘息:“沧溪……我不行了……你一定要活着回去……代我……向国主请罪……还君明有辱使命……”

沧溪的嘴唇已经被咬出血来,混着眼角的泪水流下脸颊:“我……一定会活着回去,我发誓!”此时此刻,他知道所有安慰的话都已无用,他只希望不让还君明心有牵挂地离去。

还君明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你可以……”费力地转向千羽和倦夜:“我不会害延平王妃……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我说的是真话……请你们相信我……”

他被困水牢,受尽折磨,也不肯说一个字,可是临死之前,终于说出了深埋心底的话。

倦夜走近还君明,用力点头:“我相信,你绝不会害延平王妃……”

还君明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倦夜,倦夜凝视还君明:“因为,你爱她!”

倦夜已经猜到,那日皇宫后花园假山里私会的男女必是还君明与延平王妃。

还君明的身体大大颤抖了一下,泪水缓缓滑下毫无血色的脸:“是……我爱她……当年……我只是紫阳王府的一名小小门客……小仪却是公主……我们偷偷相爱……直到她离开九焰……我几次想来泽越……又怕害了她……得知这一次派我出使泽越……我兴奋得发狂……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她见面……谁想……我费尽心血准备的礼物……竟然成了致她死命的凶器……我……我……我……”

倦夜冷声问:“你不想知道谁是害死延平王妃的幕后真凶吗?是谁告诉你凤王天衣的事情?”

“是……是……”还君明激动地抬起手,身体颤抖得像是秋风中的枯叶,“不……不……”

还君明猛地坐起身,眼睛暴凸,直着脖子叫:“我!该!死!”

扑!

一口鲜血喷出老远,溅上车壁、被子,还有几人的衣服……

“还丞相!”

还君明缓缓垂下了头……

倦夜轻声一叹,与千羽一起退出了车厢。

雨渐渐停了,带着湿意的风轻轻吹过两人的衣裳,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沧溪才走出车厢,他的眼睛微红,神色平静。

“你是不是要带我回去?”

倦夜没去看沧溪,只是凝视地下的水洼:“我答应昭和,一定会带你回去。”

沧溪疲惫地冷笑:“你可知道,我若跟你回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九焰了。”

“如果你现在回九焰,就等于畏罪潜逃,算是间接承认了你的罪行,不但让幕后真凶有机可趁,更导致两国关系交恶。我可以答应你,在查清真相之前,保证你的安全。”

沧溪刚要说什么,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还君明逃狱后,皇上亲自下令,就在昨天,已经把随同还丞相到泽越的十三名九焰武士全部问斩,无一幸免。”竟是不知何时跟来的水色。

千羽惊呼:“怎么会这样?事情还没查清楚,怎么就问斩了呢?”

沧溪用力握住了车辕:“我……早该想到的……”

水色只看着倦夜:“主人,有些事你也无法保证的。”

倦夜沉默良久,终于看向沧溪:“你走吧!”

他知道,事既至此,已经无可挽回!

从此以后,泽越九焰再难平静了。

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迷夏河上,倦夜站在船头,望着脚下的粼粼碧水,几抹斜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像是渡了一层细致的金粉,柔和而美丽。

千羽从身后环住倦夜的腰:“倦夜,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下好了,我不喜欢丽阳,回去有什么意思?”

倦夜转回身,笑了:“你以为我喜欢待在丽阳吗?只待事情一了,我一天都不会多留,只希望月夕快一些登基,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说得也是。”千羽叹气,“想害月夕的人那么多,我们不能丢下他一个人的,可是……万一皇上真的要我和墨雪成亲可怎么办?”

倦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千羽皱成一团的小脸:“事情是你自己惹下的,当然要你自己解决,我有什么办法?”

“好呀!”千羽不依地叫,“你不管,那我就真的嫁给他了。”

“你在威胁我吗?”倦夜挑了挑眉。

千羽泄气地垮下肩膀:“求你了,倦夜!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都是那个皇帝,有事没事赐什么婚吗?害得我一时不高兴,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一时不高兴?”倦夜嗤笑,“你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不信任我?哼,自作自受。”

“是,我自作自受,可是你也有不对呀,跟我解释两句会死呀?”

倦夜沉默了一下:“千羽,如果那么一点事,也需要我去解释,我们倒不如趁早分开得好。”

千羽不敢相信地瞪着倦夜:“你……什么意思?趁早分开,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倦夜背转身,望着满天的晚霞:“这一次京都之行,已可预见局势会越来越复杂,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所面对的将是更严峻的考验,若我们彼此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又拿什么去面对彼此的将来?今天有墨雪、水色,谁知道明天又会出现什么?解释到最后,剩下的怕是只有彼此的疲惫不堪了。”

千羽垂下了头:“倦夜……我让你感觉疲惫了吗?”

倦夜沉默,没有回答。

千羽以为他默认了,不知不觉,泪水就滑了下来:“我……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你在乎我……你不知道?我好喜欢你用宠爱的眼神看我……好喜欢你呵护我的神情……好喜欢听你说……你担心我,害怕我受伤害……那让我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会让你感到疲惫……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若知道,我不会……不会……”

断断续续的话中夹杂着越来越厉害的哽咽,听得倦夜的心越抽越紧,他猛地转过身,把千羽用力抱进怀中,有些粗鲁地说:“好了,我的意思只是说,以后你少听墨雪胡说八道,他那个人最擅长无中生有,偏偏他说什么你都信,那我又算什么?”

“倦夜……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倦夜心疼地帮她擦去眼泪:“别哭了,我没有生气……真的没生气,别哭了,好不好?”

千羽泪眼朦朦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问:“那你告诉我……迷宫里……人家有了危险……你怎么还是那么镇定?”

倦夜简直是啼笑皆非,刚刚还说再也不会了,话音刚落,竟又开始审问上了,实在拿她没辙:“道理很简单,迷宫里的一切并非真实,你即便被巨兽抓到,也只不过是被剔出迷宫而已。另外,那巨兽心神被墨雪控制,一举一动墨雪都能感应到,所以,你根本是丝毫危险都没有。”

千羽破涕为笑,小脑袋埋进倦夜怀里:“我就知道,倦夜才不会不管我,所以呢?当我听到你提醒我:箭心我心,化身万千,我就知道自己不用怕了,有你在,一定不会让我被怪鸟吃掉的,我索性就闭上眼睛了。”

“既然知道,刚才还哭得那么伤心?”

千羽笑得有些贼,小小声地说:“我若不哭,你还不肯说呢!”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千羽慌忙掩饰,可不能让倦夜知道,自己刚才一小半是真哭,一多半是假哭。

倦夜哪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却又气恼不得,只得恨恨地捏了下千羽的鼻尖:“哼,你也学会苦肉计了?好了,既然我都说了,那你呢,可有什么事情隐瞒我吗?”

千羽明显心虚地说:“我有……什么事会隐瞒你呢?”

“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

“要不要我提醒你,沧溪能够逃狱成功,是因为有人相助?”

千羽惊愕得张大了嘴:“你怎么知道……呃!”连忙捂住嘴,坏了,露馅了!

倦夜冷笑:“你也知道,对吗?”

千羽慌乱地低下头:“倦夜,对不起,我发誓不告诉别人的……”

“你也真是的,总是莽莽撞撞,幸好他还算知机,没有对你下杀手,我也就不再追究。不过,这件事牵扯越来越大了,将来怕是会……”倦夜不愿再说,只是皱着眉,更让千羽隐隐感到不安。

船缓缓靠岸,倦夜下船的时候,问那船家:“岳新城岳大人的府第怎么走?”

两人辞别沧溪返回京城,千羽非要顺路到迷夏看望重病的岳凌风,这一“顺路”,就多走出三百里路,倦夜也拿她没办法。另外,倦夜担心凤凰去而复返,就派水色暗中跟随沧溪,若遇危险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船家好奇地看着倦夜:“这位公子,如果您找岳大人,最好直接去府衙。迷夏的人都知道,岳大人刚直不阿,什么事都在公堂上说,他的私人府邸不接见任何外客。只有少数几个故交,才偶尔被允许到岳大人家里坐坐。”

“是这样。”倦夜突然对这位岳新城来了兴趣,即便再爱惜羽毛,但不接见任何外客,也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不知道他是真的清高自须,还是故意做作?

问清楚地址,倦夜和千羽直接找到了岳新城的府邸。

开门的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牙都快掉没了,说话的时候也是嘴角露风:“两位,作随呀?热作我家大人,他先在不见外各。(两位,找谁呀?若找我家大人,他现在不见外客。)”

千羽抢着回答:“我找岳凌风岳公子,他是不是病了?我是他的朋友,来探望他的。”

“你是……”

“我叫千羽。”

“老张退下。”岳新城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原来是千羽姑娘,失敬了。”

“岳……伯父。”

千羽有点尴尬,“岳公子怎么样了?他的病……很严重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岳新城神色灰败,两颊深陷,似乎憔悴了许多。他打量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倦夜,又转向千羽:“我知道千羽姑娘身份非同一般,可是小犬久病不愈,近些日子已经很少清醒了,即便见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徒惹伤悲!”

“真的……这么严重?”千羽难过地垂头,“我知道千羽给您填了很多麻烦,可是我真的很想看看他,一眼就好,求求你了,岳伯父!万一……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倦夜皱眉:“岳大人,岳公子是性情中人,我想他病得这么严重,怕是心病更多一些,让他见见千羽,或许对他的病也有好处呢。”

岳新城忍不住问:“这位公子是……”

“我是倦夜。”微笑地补充一句,“是千羽的朋友。”

岳新城不知是讽是赞:“倦夜公子倒是好胸襟!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好吧,你们跟我来。”

这关胸襟什么事?倦夜心里好笑,难道他还会跟一个要死的人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