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儒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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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诸儒学案下一(3)

论见闻之知,则今有而昔无,论知觉之本体,则今非益而昔非损也。见闻之知,非德性之知者以此。夫能知者心也,其所知者物交而知尔。心无所不知,物交之知,必有穷也。学者徇物以为知,方自多其博也,执知以为心,方自是其智也,何异窥蔀屋之容光,而不覩日月之大明者乎?

寂感者,心之理也。惟圣人能尽其理,寂多於感,亦其理然也。众人乱於嗜欲,故私感不息,几於无寂。《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谓之尔思,出於私己,非感应之正理也。

知止而后有定,用心不一者,未知止也。

未发之中,即性善也。发而有不善,惑於物而迁其性耳。知其性而不累於物,则其情无有不善者,然情之不善者,其性善亦岂遂亡哉?物往而情息,其本无不善者,复自若也。世儒因人之不善,而谓性有不善,是不知未发之性,乃以情而言性也。欲其不谬,可得乎?

君子所寓在是,所乐在是,何寓而无乐?是以不愿乎其外也,有愿乎外,由所寓之内无乐耳。辟之居齐不乐,思楚之乐,其何与之有?由如是也,终身居可乐之位,而其心戚戚焉。此夫子所以与点也。

君子以诚身为贵,实有於身谓之诚身。夫天下之物,可以实有於身者,惟善为然,由其为固有之实理,故可以实有焉耳。彼取诸外者,夫岂可得而有之耶?学非主於诚身,虽博学多能,卒非己有,所谓不诚无物也。

涵养本源,穷理在其中矣,存久自明,心学之要也。

学贵知约,约必无所不通,有不通者非约也。

寂然之时,物物本不相碍,及其感也,虽物各付物,而己不与焉。诚如是也,从容万物之间,夫何为哉?今无事则不免将迎之病,临事则以己而必物,胶胶扰扰,患其多事。而不思所以致是者,皆私意之自累,非事累之也。

静中有物,指主宰而言,居敬则心中无物,指私欲而言。

朱子曰:“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有指用而言者。伊川此语,与横渠心统性情相似。”愚谓程子之说,盖谓凡言心者,有主性而言,此则主体而言也;有主情而言,此则指用而言也。主性而言,此心字即是性;主情而言,此心字即是情。非谓性情之外,复有所谓心者,而统乎性情也。故谓性统动静则可,谓心统性情则不可。性即太极也,太极之上,不当复有物。五峰心妙性情之德,与横渠之失同。朱子极此称二言,殆未然也。

言理者,率以大言之而遗其小,如是,则理有所偏,非大矣。包大小而不遗,此其所以为大也。

方士之言养生者,往往穿凿於性命之外,不知养生之道,不越乎养性。世儒率言知性知天,而斥小养生,不知养其性者,即同乎天道而不亡。(《老子集解序》)

昔程子谓司马子微坐忘论为坐驰,其言曰:“未有不能体道而能无思者,故坐忘是为坐驰,有忘之心,乃思也。”曰:“程子之说,诚善矣。第其议子微者,殆不然也。夫无思者无忘也,惟圣人者能明之,非夫学者之事也。凡学者必始於操心,终於无忘,渐习则可致,欲速则不达。虽大贤之资,未有越操心而至无忘也。天下之理本同末异,所以异者,由人之用心不一也。二家之学,皆以无私心为极,苟无私心,异安从出?人生而静,是谓一体,先圣后圣,同复其初而已矣。奚道宗儒学之辨乎?今儒学即事以治心,其蔽也,流宕而忘本;道宗屏事以安心,其蔽也,固滞而不该於用。非二宗之学本然也。”(《坐忘论序》)

文节舒梓溪先生芬

舒芬字国裳,号梓溪,江西进贤人。正德丁丑进士第一人。授翰林修撰。孝贞太皇太后崩,上假视山陵之名,将微行宣府。先生上疏,谓谅闇之内,当深居九重,无复外出。孝贞主入,先生又言当从午门,不当从长安门。以《春秋》公薨书地不书地之法求之,则孝贞有不得正终之疑矣。己卯上欲南巡,先生率同院诸公连名入谏。上怒,令跪门五日,杖三十,谪福建市舶副提举。嘉靖初,复原官。大礼议起,先生执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三疏争之不得,乃偕同谏者哭於武庙。上震怒,杖如前。明年,母丧归。丁亥三月卒,年四十四。万历中,赠左谕德,谥文节。

先生以濂溪得斯道之正脉,故於《太极图说》为之绎义。然视太极若为一物,歧阴阳而二之,所以有天之太极,人之太极,物之太极,盖不胜其支离矣。於是将夫子之所谓习相远者,俱误认作性,以为韩子三品之论,言性庶为近之,是未窥濂溪之室者也。先生曾请文成书“拱把桐梓”一章,文成书至“至於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顾先生而笑曰:“国裳读书,中过状元来,岂诚不知身之所以当养,还须读此乎?”

周海门遂言,庚辰先生见文成於南昌,与论乐之元声,跃然起拜,称弟子。按先生答周汝和书云:“阳明盛心,欲稍进生高明之域,固所卒愿,第今为罪斥人,而千里往返无忌,似忘悔惧,在生虽满朝闻之愿,而或累於阳明,则不能不虑及也。”此是先生官市舶闽中书也。先生以己卯入闽,至次年九月以父忧始归,计庚辰卒,岁在哀毁之中,无见文成之理。若九月以前,则先生之书可据。庚辰之见,真为乌有。逮至辛巳秋,文成居越,随即居忧。丁亥九月,文成出山,而先生已於三月不禄矣。其非弟子可知。仲尼之门,考以四科,回、赐之徒,不称官阀。一状元,何足以重文成,而必欲牵引之乎?

太极绎义

濂溪、考亭皆吾道正统,而为天地之心者,病儒者不知明体适用,为圣贤之学。故濂溪建图发主静之说,而考亭於图解,亦便以阴阳动静分体用,盖亦本乎主静之说,欲人求之未发之中,以立太极之体耳。试以吾儒体用论之,正心诚意,所以立极治国平天下,所以致用。王道之大,一天德之纯也。伊尹之事业本颜渊之学问也。方其本体时,亦必读书穷理,致知格物,孜孜焉而有所事,非一于默坐静斋也,然自是静底事。及其致用时,亦必笃恭庄莅,论道经邦,休休焉而无所事,非一于鞅掌奔走也,然自是动底事。由言体无不静,用无不动,而阴静为太极之体,阳动为太极之用,昭昭矣。若不以太极言,则动为阳之体,静为阴之体,如《论语》“知者动,仁者静”,註云“动静以体言”是也,若并以五行言,则动为阳之用,静为阴之用,如图说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是也。故也“动静无端”,又曰“体用一原”,学者不可不察。

夫太极不离乎阴阳五行之中,则亦有质有气之可接矣,穷其本原,所以妙二五而无不在者,乃天道之至微,而气泯於质,虽声臭亦不可得而接也,岂非性之本体哉?

人之生者曰理,曰气,曰质,曰数,四者而已。性之善恶出乎理,神之清浊出乎气,才之优劣出乎质,寿之短长出乎数,四者同出於太极。若未始有四也,然相为乘除,而推荡不齐,人之生遂因以异。是又未始无四也。理出於无极,理无不善,气动於阴阳,则阳一气,而阴二气(以奇偶言)也。

此气有正偏,而理因之有全缺,生之所受,有不同也。是何也?以形相禅也,故子之子不必肖父,女之女不必肖母,诚以阳同而阴不同也。子必感於父,女必应於婿,子感於妇,则甥乌必其如舅、孙乌必其如祖哉?

自太极而论人,则人性宜无不善。自乾男坤女而论太极,则太极万有不同。又自物而论太极,则与人、太极又相远矣。是何也?太极形而上者,人物形而下者也。人又人,物又物,所谓源远而末益分,其终乌得不稍异?或譬之嘉穀之为种也,一岁而有秕粒焉,再岁而色粟异焉,再岁而形味或且异焉,虽其中之美者,固自若也。执其秕粒白穗赤粟,告人曰:“是非此种也。”孰信之哉?则知始同终异,虽以造化之工,其势亦必至此。况乎男女之形化,信其理气之自成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