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悦姐姐急忙吩咐下去了。昭明回来得晚一些,他和要藩将军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是他的白衣上面还是一点污渍不染,看上去很洁净。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昔悦姐姐派人给他准备了几身衣服,也给我准备了几件。我当时被召薙女御换了一身素衣等着我就死,别的什么衣服也没有。我着急问昭明怎么样?他说:
“真是上天怜悯,天气也寒冷,尸体还没腐烂,能够辨别出来,不是昭霰王姬!”
我大松了一口气,说:“陛下也耐烦自己去看了!想想都害怕!是死去多日的尸体了!陛下身上还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回来呢,赶快去清洗一下别吓着我!”
昭明笑了笑,沐浴去了。昔悦姐姐指着我说:“你这没规矩的鬼丫头!以为这是女子庠序里面吗?怎么敢对陛下说这样的话!你竟然敢嫌弃陛下不干净吗?”
这个我倒没想到。我只是记着昔悦姐姐说昭明去看尸体那话,口无遮拦托口就说出来了。昭明一会儿去沐浴回来,换了一身新衣裳,问我:“你闻闻,看还有什么气味没有?”
我凑上去闻了闻,就是香精香料的味道。我正想说话,只见他的眼睛正异样看着我。我一下子羞得脸红了。
昭明已经撇开我,对要藩将军说道:
“既然不是昭霰王姬,而她自称昭霰王姬,可知是个阴谋了!如果朕是那个对手,可能会将真正的昭霰王姬替换过来,这样就是开棺验尸也死无对证了!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可能是因为渭支国的国君舍不得夫人!朕也素知他们夫妻和睦!所以昭霰王姬只是被冒名利用了!真的昭霰王姬应该还活着!”
要藩将军说道:“渭支国国都被攻破之前,国君已经逃跑到戎狄之邦那边的曲郾城了!昭霰王姬会不会也在那边?”
昭明问道:“这个曲郾城和中原这边可有往来?”
要藩将军说道:“曲郾城那边除了皮毛,货物奇缺,什么货品都要从南边交换,所以两边还是有互市的市场。陛下的意思呢?”
昭明说道:
“昭霰王姬从小生长在宫里,朕知道她吃不惯戎狄那边的食物,也用不惯那边的东西。所以一定会派遣随身内侍或者女御到中原这边来采买。你多派细作过去刺探,想办法传递消息给昭霰王姬,设法让朕见她一面也就是了!”
要藩领命,当即派出许多细作到戎狄那边的曲郾城去打探消息。
这段等待消息的日子,昭明就带着我到天裕关一带走走,观风望俗。但见黄土累累,丛林茂密,山岗环绕,耕织繁密。
昭明慨叹说:“这一带原本荒芜,又经历了几次战争流徙。世子大人能把这里治理得人烟稠密,市井喧闹,也是不易了。”
昭明略微沉思,清算了一下,说道:“从灭蔚国,王室山分土,期间我和世子大人还有过几次交易,加上这次渭支国裂疆封土,世子大人至少在这边得了一千多里土地,数十座城池。”
我笑起来,“也只有陛下,才会关心这个。”
昭明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周分封天下,只有王室保有京城一带的土地,四面都分封给诸侯。数百年来,王室的土地不变,而各个诸侯国相互吞并、扩张,千方百计扩大各自的势力。所以才会出现王室衰微,诸侯不听命,尾大不掉的情景。”
昭明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伤感。我不知道他悲从何来。他问我:“莫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亲自来查证,力洗清白,不惜亲临墓穴察看腐尸吗?”
如果不是昔悦姐姐提点,我真想不到。我怔怔看着他。
“如果是别人,我大可不必大动肝火,随他就是了!可是我最不想和世子大人结怨!我们俩个如果敌对、厮杀起来,对谁都没好处,更会让你左右为难!”
“这个和臣婢没有关系了!”我争辩说。
昭明笑了笑,“我这份苦心你不理解也就算了,还嫌我身上有味道。真是侥童无知!”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臣婢只是无心说说,对不起!陛下!”
“你低头闻我衣服上面的味道,那时候我感觉很怪,说不出来的感觉。”昭明轻声说。
“陛下又开始胡言乱语。”我说。
“我什么都没说。可是你脸红了!”他轻轻说。
“陛下是天子,天子可以随口乱说的吗?”我回避他的眼神说。
“天子也是人啊!天子不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他看着我说。
这种感觉让我怪怪的。我和他站得这么近,可是又隔得那么远。我们似乎像虚宇城那样亲密无间,可是又永远不能像虚宇城那样亲密无间。
昭明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他眼睛亮亮的,望着我说:
“我不能算是一个很奢侈的人!我也不喜欢女色。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可是我却再也得不到她!明明在我的眼前,明明离我很近。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对我来说,这是怎么样的遗憾?这是怎么样的痛苦?”
我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这样对视着。沉默了很久。
我心里渴望着他的拥抱,我心里期待着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甜蜜而幸福地偎依在一起。那时候心里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安宁。因为对方的注视而感到快乐。
可是,这一点点幸福的期待,却永远实现不了了!
我和昭明!我爱着他,他爱着我。我们之间,怎么会是这样一种残酷的结局?
我可以分担他的忧患,他也毫不犹豫舍身护我。我们可以彼此交换生命的重量,可以彼此替代活着的感觉。我们之间的真情,如山一样深重,如海一样深沉。
可是,我们之间,怎么会是这样一种无奈的结局?
我永远得不到他,他也再也得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