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朱棣面面相觑,又不好当着徐辉祖的面儿说一句这样的女子你岂敢带在身边,只得尴尬的端着茶杯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喝得肚大腰圆,也没个对策。我心中叹气,只怕徐云华还有的病着。
徐辉祖约莫是想着要回去哄铁兮君,有些心不在焉,朱棣便借口告辞了。路上,我对朱棣问道,“你看铁兮君是个什么来头?怕不是什么女贼人或者烟花女子吧?”
朱棣笑了笑,“都不是,铁姑娘说话大方,气度非凡,看起来并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子。虽然穿着粗衣麻布,可是脸色如芙蓉,十指如春葱,显然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怕是个大家小姐落难于外。”
“大家小姐?大家小姐为什么会只身在外,只怕也不会这样胆大,跟着辉祖就跑了吧?”我不解。
朱棣扫我一眼,“若不是这样有想法有个性的女子,那些整日价只会绣花的榆木疙瘩又怎么能把辉祖这样千帆历尽的纨绔公子哥儿迷得七荤八素?”
我想想也是,对朱棣的想法点头称赞。“只是还有一事未解,既然铁小姐出身不但不低贱,还算高贵,为何还要这样遮遮掩掩不愿示人?”
“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也许是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到一定。”
朱棣说着,往前走去。这天日正是暮春,不远处一条小河,河面上一座胖墩墩的石拱桥,几个老汉在上头吹糖人儿吆喝着叫卖,河畔种满了柳树,清风徐来,满天飘絮好似冬日鹅毛雪一般,洋洋洒洒,直往人脸上落。河边石阶上浣洗衣物的妇女嫌它们纷乱,我倒是伸手捉住几片,喜欢得紧。“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信拈来,空使莺啼燕妒。”
听我低低吟唱,朱棣转身,呆呆的望着我。我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的头上肩上也是积起厚厚一层柳絮,白花花的,便上前去将其拂去,笑道,“走慢些,莫使春光别去。”
朱棣笑了起来,“漫天柳絮空烦人,倒引得你诗情大发。”
我抿嘴一笑,“我哪里会做什么诗,哪里看见过的,如今也记得不全,随便念念罢了。”
朱棣感叹道,“当真是一人一命,辉祖恐怕是要折在这女子手里,我回去好生劝劝云华吧。只要他愿意,父皇那边,他自己去说罢了。”
我点点头,“这才是富贵王爷该干的事儿。”
朱棣说是这么说,但他这样心思缜密之人,就算不是为了徐云华徐辉祖姐弟,也决不允许有个来路不明的铁兮君在他面前晃荡,见过铁兮君不过十日之后,他就已经将铁兮君的来路查的清清楚楚。
这一下不但是徐云华想要棒打这对于鸳鸯,就连朱棣也开始有些反对起来。
山东布政使铁弦之妹因不满父母安排婚事,离家出走已两月余,铁弦到处命人寻找,将整个济南府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
铁兮君,铁兮君,竟是铁弦的妹妹!怪不得朱棣说她乃是大家闺秀。我目瞪口呆,这个铁弦,将来可是要和朱棣做大对的人!难道……难道与现在铁兮君的事有关?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结下深仇大恨?想到这一茬,我也紧张起来,铁兮君与徐辉祖的结合,只怕真的是困难重重。
朱棣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徐辉祖对他有敌意,便于我商量,让我去把这件事好好地告诉徐辉祖。现如今,还瞒着徐云华,若是能在徐云华得知之前,把徐辉祖说通,那这事儿也就了了。
抛开铁兮君的身份不谈,我也觉得徐辉祖有些过头了。大明律中,夺人妻子可是重罪。这铁兮君既是许了人家,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死了丢了便罢,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嫁个农人也罢,可是她现在相好的人是徐辉祖,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徐辉祖这是引火烧身啊!
这一次乃是我一个人前去找徐辉祖,我也就没有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了,只是朝着院内扔了一块石子儿,果然没过多久,徐辉祖便从屋内出来,见到我,歪着嘴角笑道,“你如今要跟姐夫,也变得多事起来。”
我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只是把他带到一个茶肆,叫了两大碗粗茶,就着茶水将朱棣打听回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徐辉祖能隐忍锋芒,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么多年,足见他乃是智慧之刃,听到铁兮君的身份之时,他尚且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得知她已有婚配,才神色凝重起来。
“她是因为逃婚才跑了出来……说明她不喜欢那个人……”徐辉祖淡淡的说道。
我替他续上茶,“你糊涂了吗?”我朝四面瞅了两眼,确定没有什么人才压低声音道,“徐公子,大舅爷!皇上坐稳江山之后,做的是什么事,你也不是没看到。饶是皇上对徐将军恩宠有加,赐了免死金牌丹书铁券,将军在世之时,也是小心翼翼形式,才保得徐氏一门如今这样昌盛。你自己不也很清楚这个道理吗?太平盛世,不需贤臣。你吃喝玩乐这么几年,皇恩更盛。而胡惟庸蓝玉那些人便是聪明过头反被聪明误,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忍心将你装油学痞辛辛苦苦经营至今的徐家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吗?”
徐辉祖嘴角嗫嚅,“我为什么这样,只有你懂。”
“我当然懂,明哲保身。铁家虽远离京师,但毕竟也是大家,你哄了人家妹妹,人家往皇上面前一闹,徐家岂不是要千里之提毁于一旦?”
徐辉祖愁眉不展,脸上由红到青,由青到白,良久,才说了一句,“兮君的个性和关关一模一样,我现在抛弃她,她铁定比关关自尽的还快。”
徐辉祖一提到关关,变得可怜巴巴,语气中满是伤怀,我一时间也愣住,怪不得他这样喜爱兮君,竟与她谈婚论嫁,以徐辉祖现在的状态,只怕除了关关复生,没有人能博得他一句诺言了。
想到惨死的关关,我也退缩踌躇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古代的婚姻制度害死人!就不能让人家好生谈个自由恋爱吗?看着徐辉祖这样,谁忍心棒打鸳鸯?
他有些害怕的对我问道,“赫连,你们锦衣卫一向足智多谋,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见他急的都这样说,我也不忍直接推拒,只得叹气道,“你们俩现在还能拆的开吗?其实我这趟来也是白搭。我回去找王爷出出主意吧。”
徐辉祖一把拉住正起身的我,摇了摇头,“不要与他说罢。”良久,他可能觉得这样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朱棣的不信任有些不好,又加了一句,“他与姐姐想法是一样的,说了也是白说。”
我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好好的与兮君小姐聊聊,问问她具体情况,咱们才能商讨解决的办法。如若能够让男方提出退婚,那就万事大吉了。”
徐辉祖此番回去一问,铁兮君才一边抹着眼泪豆子一边将自己如何逃出来的事全部交代了。
原来铁兮君便由父母哥哥做主,许配了人家。这户人家在济南府也是大家,只娇生惯养的一个儿子名唤秋生。这秋生小时候倒是生的粉妆玉琢活泼可爱,没想到长大后被一帮家仆及济南府其他的富贵公子哥引得每日只往各种胡同里去,什么功名前途自然早就丢到了脑后,如今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更是染得一身花柳病,这一身病发,胡同青楼也逛不得了,只每天躺在家里喘气儿,各路名医都看了许久,说是无力回天,只是等死罢了。没想到这家人迷信得紧,怎么也不信儿子活不久了,听了什么跳大神的仙人的话,说是用喜事冲冲,少爷管保就好了。
这秋生家世代坐着官商的生意,更捐了几个官做着,在济南声势极大,就是铁家,对他们也是礼让三分。再加上铁家世代书香,只想着女儿既是许了人家,即使姑爷真不中用了,兮君肯定也不会再嫁,要去他们家里守节的。如今人家提出要娶亲冲喜,更是情理之中,没有理由拒绝,便把婚期应了下来。
这铁兮君自幼便爱看戏,看多了富贵小姐随着落魄书生离家出走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的戏码,大婚前夕,想到自己竟要守着个一身脏病还命不久矣的废物,不由得气愤交加,哭泣一场之后,收拾几件钗环衣裳便悄悄溜了出来。也是她命好,一出来便遇见了徐辉祖,两人一见钟情,想着济南已经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铁兮君一咬牙,干脆拼着贞洁的名声不要了,跟着徐辉祖便到了北平。
但她自己终究不敢把这逃婚的事告诉徐辉祖,是以形成了今日这两难的处境。
是夜,这小两口将来龙去脉理了清楚,徐辉祖自是更加心疼怜惜铁兮君这遭遇,决心带着铁兮君直接回济南找铁弦,求他退了秋生的婚事,许了自己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