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跟着起哄鼓起掌来,柳四被这气氛一烘托,也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缓缓的起身往外走去,过了许久,他带着朱颜血一起走了进来,朱颜血面无表情,从一开始进来,便冷冷的扫了所有人一圈,最后将目光射到朱棣身上,轻轻微笑出来。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自己的酒杯,又走到朱棣面前,用朱棣面前的酒壶替自己倒满酒,又替朱棣倒满了,这才道,“听四爷说王爷意欲与我义结金兰,此乃殊荣,朱颜血感激不尽,前来道谢。”
“兄妹之间不必客气,言此客套之话。”朱棣将朱颜血敬的酒端了起来,一口干尽,笑道,“饮了此酒,从此兄妹相称,颜妹无论有什么危难,做哥哥都义不容辞。”
朱颜血难得露出微笑,即使是只有一半的红颜,依旧美得动人心魄,“白得一个这样顶天立地的好哥哥,不知道几辈子的造化,哥哥既然干了,我也干了。”
两人结拜酒一喝,相视而笑,道衍也端了一杯酒站起身来,笑道,“贫僧祝贺王爷和朱女侠,来,干一杯。”
朱棣和朱颜血又陪着道衍喝了一杯。张玉此时也站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会和道衍一般,也在面上给朱颜血一个面子,没想到他却双手抱拳,对朱棣道,“王爷恕罪,张玉身体不适,忽然腹痛,需要回去歇息,就不陪王爷用餐了。”说完,便做了个揖离开了。
他这样只和朱棣打招呼,却连朱颜血的名字也没有提一下,是明显的不降她放在眼里了,朱颜血愣在原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张玉揭帘而出,帐篷内尴尬至极。朱棣对朱颜血微微笑道,“颜妹,回自己座位上用餐吧。大家开席吧。”
得了朱棣这一声命令,大家也都埋头吃起饭来,也没有人再与朱颜血道喜。闷闷的用完一餐,大家都借口离开了。我先迈出帐篷,朱颜血随后跟了出来,走到我身边之时,并未看我,却低声道,“今晚上这所有人,都在瞧我笑话呢,你也在看我的笑话吗?”
“明明是喜事,怎么是笑话?”我没有抬眼,低头看着路答道。
“一个容颜尽毁的山贼窝窝出来的女头儿,竟然妄图成为燕王的女人,觊觎那遥不可及的皇家荣耀,难道不可笑吗?”朱颜血停下脚步,顿顿的看着我说。
“王爷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你毁了容貌而瞧不起你。王爷不是说了吗,你与他乃是同姓本家,不可结亲,只好拜为兄妹,这样岂不是更好?”我直视着看她一眼,笑着回答道。
“那我将来是不是还要唤你一声皇妃嫂子?”朱颜血也笑了笑道,忽而转了语调,冷冷看着我道,“今晚的所有人一定都认为我在自取其辱,不过他们想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干系?实话告诉你,这个结果可要比朱棣答应了将来当上皇帝要封我做皇后还要让我高兴。”
我侧目呆呆的看着她,完全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朱颜血却已经慢慢踱步走开,一身红衣渐渐地与夜幕融为一色,不可分辨。徒剩一片寂寞辽阔的星空。我站在原地愣愣的,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与你说了什么?”朱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身笑笑,“没有什么。”
“柳四是个不简单的角色。马头峰的人,实际上的领袖是他。朱颜血不过是个傀儡。”朱棣靠近我说道。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要朱颜血与你联姻,是他的意思了。”我看了看朱棣,忍不住笑道,“不过朱颜血这样的个性,我想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做这种事的,她虽毁了半边容貌,但是依旧容颜倾城,再加上这样孤清冷漠的性格儿,若是王爷将来真的做了皇帝,拉一个这样的女子来充实后宫,也是一件情趣儿……”
还没待我说完,朱棣就已经伸手来扯我的腮帮子,我只顾躲着,朱棣已经将我又挤回了他的帐篷,他几乎贴在我身前,领子上的皮毛蹭在我的脖子间,有些痒痒的,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朱棣挑眉低声说道,“确实是一件情趣事儿,那个烈火性子,征服的过程一定很有意思。”说着,他却用一根食指挑起了我的下巴,“只不过免不得身边会有别的女子因此抱着醋坛子不放,想到那漫天的酸气儿,实在太煞风景,还是算了。”
“谁抱醋坛子了?”我连忙反驳道,“别说以后会怎么样了,就是现在,您身为王爷,也是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谁敢喝你的醋?”
“哦?是吗?那我这便去和柳四重新商量,把朱颜血讨了来,这战乱之世,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儿,还不得快活时且快活……”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少废话!”
朱棣拨开我的手,轻轻吻上我的额头,又吻过鼻尖,最后吻到唇上。我扭动着身子,含含糊糊的说道,“小心……有人……”
“别说话。”朱棣咬了我的嘴唇一下,继续吻着。良久,他才松开我的身子,双目定定的看着我道,“我已经和他们商量好,明儿夜里便进攻。已经两年了,所有跟着我的兄弟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曙光,我知道他们也累了,不止他们,就是我自己,也累了,每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日子,我不想过了,也不想让你跟着我继续这样下去。战事一旦结束,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低下头,“我不需要什么交代。只是……”
“只是什么?”朱棣转过身去,烛光中他的身影更加高大挺大,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一块坚硬无比的磐石,世界不动,他就不会动,永远值得依靠和信赖。
我犹豫着说道,“王爷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咱们在济南城外盘桓多日,连一条缝都没有攻出来,铁弦和盛庸,一个都不可小觑,他们不止会守,却并不是不善攻,从后来他们追着咱们夺回德州等地变更看得出来,盛庸的才能不在平安之下,前朝老将的风采我没有见识过,但是我想王爷都是耳濡目染的,盛庸的路子和常遇春常将军不出左右,有勇有谋,有进有退。为何他们蓄势待发这么久,竟然会被我们一举攻得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这里?”
朱棣脸色阴沉,嘴角边肌肉与太阳穴一起轻轻跳动,“你未免也太高看这个盛庸了。”
见朱棣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在他面前夸奖敌方的主帅怎么样英明,只好不说话了。朱棣几乎憋着一口气道,“济南城之败乃是我朱棣一生前所未遇的耻辱,盛庸,铁弦,玩弄小计,连门都不敢开,一边诈降,一边拿着先帝的灵牌来挡箭,大丈夫所不齿!燕军所有的兄弟也都咽不下这口气,早就想活捉这两个奸徒好好出一口恶气,一鼓作气直到这里,将士们的怒气已经积攒到一个顶点了,谁也抵挡不住他们的决心,哪怕此时天要拦我,我也要把天捅破。”
“王爷,兵不厌诈,他们玩的这些计谋在我们看来确实为人不齿,但是他们确实守住了城,还获得了反攻的主动权,这就说明……”我还想继续劝朱棣小心谨慎为是,不由得又多说起来。
朱棣皱眉,打断我的话道,“箭在弦上,势在必得,你不懂战争,不要再说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子,“王爷也早些安歇。”一转身准备离开,朱棣却一把拉住了我,“你又来这一套吗?”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两口气道,“王爷征战多年,于战略战术自然无人能及,是赫连多虑了。”
“阿漪,这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你是最清楚的。”
“我知道,王爷,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您要相信。”
“金陵城内的皇位,我真的能有坐上去的一天吗?”朱棣盯着我问道。我顿了顿,“这个要看老天了。”
“下去吧。”朱棣对着我挥挥手。
我快步的走出了他的帐篷,却站在门口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不止,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只记得朱棣靖难之路走了将近四年,却不知道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现在才不过两年,他已经疲惫不堪至斯,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对他的鼓励,到底是对是错,后人们当然都称颂他是一个治国有方的好皇帝,但是如果没有他,谁又能知道朱允炆会不会也是一个好皇帝呢?
眼前的最大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朱棣这一役胜算如何,这段历史对我来说是空白的,我只知道结果,对于过程中会经历什么,会失去什么,会牺牲什么,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