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漫不经心的扫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不过是陈年旧事罢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难得齐聚,说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以后吕姐姐没事常来我这里坐坐,我再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出来和姐姐说道。”
“就是今儿人都齐全,坐在一起吃饭,又没个外人,大家热闹些才好呢,要不然一顿饭吃得闷闷的,还不如各人回各宫去吃来得痛快呢。”吕妃大约是被撩拨起了兴致,有些不依不饶的。
朱棣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替朕盛一碗鸭汤,老祖宗说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还是少些言语为好。”
吕妃的笑容僵住了,只得直起身子,拿起朱棣面前的碗,舀了一碗汤放好,朱棣才道,“好了,坐下吧,一起用膳。”
宝儿珠儿都站在一边侍箸,看到吕妃被朱棣抢白,不约而同的朝我看了一眼,似笑非笑,众人都奉了饭以后,气愤才稍稍缓和起来。
吕云衣坐在一个极不显眼的小角落里,她本就纤弱,又是一众妃嫔中穿得最朴素的,被花红柳绿的众人一衬托,简直都要找不到人了。没想到她突然开口道,“权贵妃娘娘为人和善,又爱戴下人,得皇上爱重,其实本就是众望所归。”
朱棣眨了眨眼睛,朝毫不起眼的吕云衣看去,微微蹙起眉头,饶有兴味的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吕云衣见朱棣看向她,微微站起身子,福了福,露出两点梨涡,淡淡笑道,“云衣自入宫以后,一直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后受皇后娘娘与皇上恩德,加封为婕妤之位,虽然在众妃嫔娘娘中人微言轻,但是云衣已经十分满足。云衣家中所有亲人都在靖难之役中被成王部下杀死,所以无依无靠,亦无牵无挂,现在宫中有了一席之位,已经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福泽。是以云衣从不敢以妃嫔自处,依旧不敢忘了本分,还做着从前该做的事,所以除了位分上的变化,其实云衣和普通的宫女一般无二。”
吕云衣一番话说得情深意恳,不卑不亢,倒让平日里对她讥讽嘲笑的人都有些侧目。朱棣也被她的话吸引了,定定的看着她。徐云华倒是面无表情,斜倚着身子,好似听着一个陌生人说话一般。
“唔,云衣在诸位娘娘面前这样放肆,是不是僭越了?”吕云衣略微有些尴尬,一张俏脸变作通红,但是看样子是鼓足了勇气的,所以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朱棣笑了笑,手上转着一根金丝绞出来的筷子,“没有没有,你有什么话继续说。”
吕妃捂嘴笑了笑,“皇上偏心!臣妾方才有话要说,就说食不言寝不语,吕婕妤年轻貌美,连说话都受待见些。”
朱棣看了吕妃一眼,微微笑道,“你在燕王府里就爱说话,人家一年到头没在人前说过几句话,朕自然要宽容些。别喝醋了,回头朕叫光禄寺开了库门,你去挑两件你喜爱的。”
“真的?!”吕妃眼神放光,大约也不是真的图什么东西,朱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这么大的脸,实在是荣耀,她已经站起身来,拖开椅子,狠狠的福了福,“那臣妾在这里先谢过皇上了!到时候若是臣妾眼光过高,挑了好东西,皇上可不要心疼哦。”
朱棣对她挥了挥手,“朕倒成了小气的人了,快坐下吧。听听吕婕妤有什么话要说。”
吕云衣的目光在吕妃的脸上扫了扫,吕妃对她点了点头,她又看了看徐云华,徐云华却好似没有看见她一般,只是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心思,她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脸上,我见她似乎想跟我做什么眼神的交流,便也没有躲避,带着疑问看向了她。吕云衣这才对我笑了笑,这笑容还没有落下,她便离开了座位,快步走到了我身边,在我脚下扑通一声跪下,再抬起头,那眼泪已经一粒粒的滚了下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也赶忙站了起来,伸手准备扶她起来,“吕婕妤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站起来好好说就是了。”
吕云衣不愿起身,低低的垂下头,“云衣愧对娘娘的爱护,不敢起身,云衣也愧对皇上的信任,请皇上责罚。”
朱棣带着几分戏谑,好似什么事都了然于心的样子,奇道,“你有什么事要责罚的?你不是说了自己一向守本分吗?”
吕云衣的眼泪流的更快,转到我面前道,“云衣知情不报,置权贵妃娘娘与静安公主于水火之中,辜负了娘娘对我一番情谊,该死!实在该死!”
朱棣这才稍稍有些重视,“哦?有这等事?权贵妃和静安公主不是都好好的在这里吗?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事知情不报,导致她们母女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我浑身紧住,不知吕云衣这是什么意思?她跟着徐云华久了,知道徐云华的手脚是肯定的,可是以她这样谨小慎微的个性,岂敢在徐云华如此得势的今天,来揭露徐云华的恶行而来帮我一把呢?难道……是我一直错看了她?
我朝徐云华看了一眼,只见她并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表现,静静的端起一杯茶,朝吕云衣淡淡的扫了一眼。
吕云衣对着我和朱棣各磕了一个头,才声泪俱下的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娘娘生产之前,在坤宁宫之内摔了一跤?”
我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死死的定住吕云衣,不知道她准备说出什么,就连当时和我一起前往坤宁宫的珠儿也立住了,紧张的看着吕云衣。朱棣面色冷了下来,“权贵妃这一跤摔的难道还有什么猫腻吗?”
吕云衣泪水涟涟,“是不是猫腻,云衣不知道,可是当时云衣就站在娘娘身后,看的一清二楚,娘娘不是自己失足摔下的,是被人推倒的!娘娘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摔下的那一跤,我想大家都知道带来了什么后果----娘娘带着公主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若不是娘娘福泽深厚,如有天佑,恐怕就母女丧命了!”
朱棣已经敛了笑容,沉着脸问道,“你既然看到了有人推搡了权贵妃,为什么现在才来告发?”
吕云衣又深深伏下身子,“这就是云衣祈求皇上恕罪的的原因,云衣人微言轻又没有母家支持,就连权贵妃娘娘这样盛宠在身,都有人因为嫉妒对她下黑手,云衣深怕得罪了恶人,会被人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徐云华放下茶碗,看着吕云衣问道,“你这话说的前后矛盾,你既然怕推搡权贵妃的人权大势大,会对你也下黑手,怎么现在又不怕了呢?现在可是皇上在你面前,说一句假话,都是欺君大罪!”
吕云衣看了徐云华一眼,哽咽着说道,“本来云衣确实是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让人知道我知道,可是后来和权贵妃娘娘接触颇多,娘娘待我如亲生妹妹,照拂有加,云衣心中又愧又羞,心中挣扎了许久,终究是还是懦弱的忍了这么久。可是莲漪宫走动的多了,云衣对小公主的喜爱也是与日俱增,连续见了两次公主生病,每次都比权贵妃还要心疼,夜深人静之时,也不断地反省,若是当时娘娘那一跤摔出了什么闪失,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可爱的小公主,如此一想,那推搡娘娘的人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有这第一次没有被人告发,只怕总有一天还有第二次,是以云衣不敢拿娘娘和公主的安危来冒险,今儿人多,云衣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压了云衣大半年的事情说出来。不管结局如何,云衣但求无愧于心。”
“这个对权贵妃下手的人现在可在这里?”朱棣淡淡问道。
“她就在座。”吕云衣一言既出,众人全部都唏嘘不已,各自朝身边的人看去,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头绪,又都看向了吕云衣。
“既然此人就在座,那你还卖什么关子,还不快快说出来,好将恶人绳之以法。”徐云华面不改色的说道。
我看着徐云华又看了看吕云衣,看不出一点端倪和头绪,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的肉里,那疼痛也刺激不了我,我的头脑依旧一片混乱,正不知所措之间,一直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那熟悉的粗糙在我的手背摩挲了两下,我将目光转到朱棣脸上,他却连看也没有看我,依旧端坐着,面对着一众妃嫔,可是手心传来的力量却加重了。
被他握着,若是从前,再没有比这更能给我力量的事了,可是现在,我却有些迷茫。不敢将所有的信任都交到他手心。
“吕婕妤,你把你看到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朕跟你保证,只要查证属实,绝对将其绳之以法,也一定保护好你的安全,不让任何人欺辱于你。朕会给你单独拨一间宫殿,派上朕自己的侍卫日夜保卫你。”朱棣目光坚定的看着吕云衣,“任凭你告发的人权势多大,不过也是朕给的,朕能给,也能一夜之间,全部收回来。”
众人脸上都有些惴惴的,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