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钦没有说什么,可是脸上终有难色,倒是九娘扶起我,略有安慰的说道,“权贵妃,我劝你看开些吧。孩子来了,跟你是缘分,若是真的留不住,你也不可过分伤心,至少你还有皇上的恩宠,将来不愁没有别的孩子。你瞧瞧我,嫁了辉祖,快活日子没过两年,便落得这样的下场,本想着既然我们夫妇没有官运通达的命,那就守着剩下的家业安安稳稳的过个日子便罢了,谁料他得了这个病?我刚刚知道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难过,日日以泪洗面,你想想,你若是没了公主,顶多算是个失了头胎孩子,我呢?若是没了辉祖,那便是死了丈夫,我们的孩子便是没了父亲,我们徐府一门,便是没有了顶梁柱。他现在就是再不得皇上待见,再是一个罪臣,对我来说,都是天一样的存在,没了他,天都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可是一日一日的守着他,直到如今快守了两年了,我好像。好像……”九娘的声音有些哽咽,突然顿住,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抬起一张俊脸又看了看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守了这么久,我好像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若是他将来有一天,真的不在了,我依旧还是要继续这么过下去,为了徐氏一门,为了没有成人的孩子,为了我自己的父亲娘亲……”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因为同病相怜,她竟慢慢的对我减了敌意而多了同情,可是我听了她的话,却心里越来越冷,几日前,我的月牙还是好好的,几日后的现在,却有人告诉她患了鼠疫,危在旦夕,生死未卜,我要用一颗多么强大的心,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九娘也是红着眼睛,在我的背上拍了拍,“我们要回去了,呆的久了,皇后娘娘要起疑的。”
岱钦连忙从怀中掏出几服药,“这几包是你自己服用的,因为你的病我多少了解,所以事先配好了药,这里一包,是我在开封的时候随身带的一包防疫丸,你发给宫内之人都吃了,再用热水研开两粒,喂了公主,我现在随徐夫人出宫,便立即配药,明日便带进来。”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们二人便这么离去。我将月牙搂在怀里,害怕得浑身发抖,我会这么失去月牙吗?
连岱钦也不敢给我一个准话。
朱棣,朱棣他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水患之地,他能料到我和月牙在宫中竟如此受屈吗?他知道他的小公主,命悬一线,也许,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吗?
“朱棣……朱棣……”我一边哭着,一边呢呢喃喃的喊着他的名字,只是对着虚空,毫无效用。
珠儿已经按照岱钦所说,将丸药分给大家都吃了,也研开了两粒,从我手中把月牙接过去,用一把汤勺艰难的喂着,丸药发苦,随着水进了月牙的嘴里,她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呛,珠儿饶有耐心的一遍遍喂着,嘴里还温柔的唱着民谣哄着,我却心疼的不忍多看一眼。
强灌进半碗牛乳,月牙儿终于在疲累的挣扎之后缓缓进入梦乡,小小的脸蛋上是病痛折磨留下的瘦削,孩童的天真烂漫却让她并没有太多的病容,只是沉睡罢了。珠儿怕月牙把病气过给了我,命人将摇篮搬到床头,让月牙睡到摇篮,不再上床。
珠儿哄完月牙儿,又脚不沾地的去熬制岱钦给我带来的药,小厨房不让开了,也没有了厨子,连柴火也不剩多少,珠儿将剩下的一点柴火搬了些进了房间,放在火炉子里,用一个茶吊子煮药,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不断地扇着。
宝儿钏儿被皇后拘禁起来以后,莲漪宫中只有她最得力了,旁的人都在外头,我也不敢轻易的相信谁,在这个时候拉进来做事,只好由珠儿辛劳。她一向是个任劳任怨的性子,也并没有半句怨言。此时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除了那只摇扇子的手,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头不断地往下点着----她太累了,正在打瞌睡。
我想喊她上床去睡,又深知她的脾气,若是唤醒,不止不会上床,只怕连瞌睡也不愿意打了,便由着她东摇西歪,自己却小心的盯着火候,生怕她打翻了。
心里挂着事儿,她也睡不安稳,不一会儿,便惊醒了,嘴里还道,“哎呀,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娘娘,你可还好吗?”
我点点头,“我没事,你熬完药,赶紧睡吧。”
珠儿没有理会我,很快就端着药送到我面前,逼着我喝掉之后,才端了小杌子坐到床头。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低声问道。
珠儿轻声答道,“嘘,小声些,公主好容易睡下了,娘娘母女都病着,夜间没个人不行的。”
我苦笑道,“那你也不能这么熬着,快熬出病来了,宝儿还没救出来,你若再倒下,那就不如拿根绳子来勒死我为好。这样,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珠儿听了我的话,扭捏半晌,也知还有很多天的操劳,这样熬下去也不是事,便脱了外衣,睡在床外,还腾出一只手时不时的晃一下摇篮,“这样夜间好照料公主。”
我“嗯”了一声,眼睛也睁不开来,岱钦给我的药,一向都加着安神药,喝下便想睡觉。一觉醒来,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天色大亮,我担惊受怕的做了无数个噩梦,却连一夜都还没有熬过去,天色居然还是黑的。若现在的一切是场噩梦,这梦,也太长。
珠儿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头,向摇篮的方向倾斜着,一看便知一直心系月牙。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是梦,这一切毕竟不是梦。
第二日一早,岱钦便又以宫女的装束悄悄摸摸的来了,我都有些讶异,他提着个食盒,一进门便把门关了起来,这擦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满满的都是药,“我一早便催着徐夫人进宫来了,她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借口进来了,大约只待半个时辰便走,我们要快些。”
我见他匆忙,便也不问别的,只仔细的听着他说着什么药怎么服用,何时服用,只记得最后一句是,“这五天若是熬过去了,公主便没有什么事,若是熬不过去……”
我没等他说完,便道,“我都记住了,那边等着你,快回去吧。”
岱钦知道我不敢听下面的话,便也闭嘴不言,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托着食盒离开了。
“珠儿,熬药。”我对着珠儿唤了一声。
接连三日,岱钦的药灌下去不少,可是月牙还是没日没夜的发烧,渐渐的连牛乳汁也喂不进去了,岱钦每日来看,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不断的加药,眉头比我皱的还紧。我心存着希望,任何人都不敢再跟我说可能的话。直到第四天,岱钦在教珠儿分药的时候,珠儿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我和岱钦一下慌了手脚,“这是怎么了?!”
岱钦摸了摸珠儿的额头,大呼一声不好,我看着满屋的狼藉,呆立在一边,这下连泪水也没有了,“宝儿怎么了?”
岱钦翻开她的眼珠和口腔看了一会,“她被沾染了。”
我喘着气缓缓退着坐到了椅上,“月牙快不行了,是不是?珠儿也会和月牙一样,一点点的在我面前死去,是不是?”
岱钦沉默了一会,“珠儿才刚沾染,应该能够治好。”
我嚎啕哭出声来,这么多天来的紧张、自欺欺人,全都破灭了,“珠儿才刚沾染,应该能够治好,月牙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牙那么小,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带走她?!”
岱钦立在一边,不知如何安慰我。
“不,不,我不相信,你告诉我,月牙不会死,她会好好的,过些日子她就会牙牙学语,蹒跚走路,她会一点一点的长大,成为一个骄傲而又美丽的公主,嫁得一个英俊的状元楼做驸马。是不是?”
岱钦垂下头,不敢看我。这是我自认识他以来,唯一一次见到他不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