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还没有离开,彩月便从殿外急急慌慌的跑了进来,朱棣冷冷瞧她一眼,“什么事?”
“回皇上,皇后娘娘得知皇上回宫,已经赶过来接驾了。此时正在殿外。”彩月脸上通红的答道,一双眼睛不断地朝我瞥来,尽显一股聪明劲儿。
朱棣听到徐云华来了,眼睛里都泛起了一股红色,“她居然敢过来,叫她进来。”
没一会儿,徐云华便素衣素妆,只带着一名贴身的侍女走了进来,脸上犹自挂着泪痕,一见到朱棣,便跪倒在地,“皇上,臣妾一听说您回来了,就立即赶了过来,您不在宫中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
“发生的事我都跟皇上说过了。”我看了徐云华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徐云华也与我对视,只是很快便移开了,她分外伤心的说道,“皇上,臣妾没有照顾好静安公主……特来请罪,还请皇上责罚。”
朱棣的眼睛里有光,只不过是红色的,渐渐喷发为火,他亦步亦趋,缓缓走到徐云华面前,伸手捏起徐云华的下巴,轻声问道,“说说你是怎么没有照顾好公主?”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慢慢凸显出来,徐云华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眼泪便顺着两边的脸颊慢慢的淌了出来。
“说。”朱棣的语气中带着最后的耐性。
徐云华不敢再沉默,“闻说公主偶感风寒,臣妾便把身边最好的太医请了过来看治,不知怎么……不知怎么……公主连病了十来天,便……便……”
听着她狡辩,将自己的罪责推脱的一干二净,我终于忍耐不住,坐起身子,对着她便质问道,“公主一开始确实只是风寒,可是你故意把吴太医支走,再把自己的心腹太医派来,借着看脉的机会,给公主带来了鼠疫的病毒,公主年幼,很快便沾染上,你再让太医装聋作哑,由着公主病着,直到最后拖至不治。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徐云华作出一副惊恐无辜的样子,“什么?鼠疫?什么鼠疫?鼠疫不是在水灾地区才有的疾病吗?这合宫之中,干干净净,怎么会有这样的病传进来?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权贵妃从河南回来的时候,衣物行礼之上沾带了……就算公主得的真的是鼠疫,权贵妃也该告知我,一来我会让太医加紧救治,二来我也要让后宫之人避讳着些,以免流传开来啊。权贵妃,你身为众妃之首,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不知,实在不该。”
“啪!”
徐云华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朱棣的一巴掌,朱棣使足了劲儿,以至于徐云华的半边脸瞬间便红肿起来,徐云华不敢相信的捂着自己的脸颊,愣了半晌,就呜咽着哭出声来。朱棣并没有给她哭泣的机会,“别再作出这副样子了,宝儿是怎么回事?”
徐云华忍住悲泣,“宝儿……宝儿那丫头,仗着自己有武功,身手好,趁着半夜出宫,私会他人,竟还带了许多淫秽之物进宫,这后宫清净之地,若是那些东西流传了开来,后果不堪设想,鉴于此点,臣妾把她关押了起来,没想到她还有个相好的丫头,想要替她顶罪,现在两个都在辛者库。臣妾想着,等皇上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朱棣闭上眼睛,脸上满是悲愤,良久,才睁开眼睛,看着脸色煞白的徐云华,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宝儿出宫私会外人,还带了淫秽之物进宫,竟还有个小丫头要替她顶罪……”
徐云华也不懂朱棣这样重复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点头附和,“是这样的。”
朱棣摇摇头,狠狠的看了徐云华一眼,“你可知道,那晚上宝儿出宫,私会的人是谁?”
徐云华脸色微变,颤抖着身子,“那丫头嘴紧的很……臣妾命人审了好几遍,她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朱棣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封有些皱掉的信封,“跟过朕的人,当然不会没有骨气。你口口声声说她出去私会男人,若是你说的是真的,那她私会的那个男人便是朕了,这就是她那晚送出来的东西。”
徐云华微微张开嘴巴,极其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手上的信,又看了看我,眼神充满怨毒,“你……你……是你派她出宫的……”
朱棣冷笑,“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质问权贵妃,没错,是权贵妃派她冒死出宫,给我送出了这封求助信,我想问问你。她的那些淫秽之物,是你们怎么逼问出来的?”
徐云华一怔,语气没有方才那般刚硬了,“是……是从她身上搜了出来的。”
“是搜出来的,还是你们自己塞进去的?”朱棣转过身,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徐云华伏倒在地,“皇上,臣妾自知没有权贵妃更得您的心意,如今静安公主殁了,权贵妃对我有十分怨言,您现在又先听了她的控诉,臣妾辩护什么都显得多余,所以臣妾不说什么了,是非曲直,全由皇上定夺。”
徐云华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朱棣可能还有满心的愤怒,可是现在,他的脸上除了失望,已经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他挥了挥手,“朕与你夫妻二十多年,朕一直敬重你贤良端慧,过去,纵使有些小小的过错,也不过一笑置之,可是如今,你竟狠毒至斯,静安公主尚不足周岁,且不说她患上鼠疫和你有无关系,你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病着,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徐云华原本一定是以为朱棣会对她狠狠的发一通脾气,乃,乃至于惩罚,所以还未等朱棣回到正宫,便着急的赶了过来,巧言狡辩,希望能夺得一丝先机,没想到朱棣并没有发怒。但是她心里明白,说出这种心灰意冷的话,其实比狠狠的骂她几句,罚她禁足甚至罚她去冷宫还要可怕。这种失望,是永远也挽回不来的。
徐云华抽了几口气,泪眼朦胧,嗫嚅半晌,却只吐出两个无力的字眼,“皇上……”
“在你心里,其实朕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皇帝了,朕知道,你这几年心里不是没有抱怨,觉得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淡漠了,不如从前了。可是你自己想想,什么夫妻情分,与其说是朕先丢下的,不如说是你先丢下的吧。”
徐云华眉宇间有些恍然若失,慢慢瘫坐在地上,“皇上,你竟恨我至此吗?”
朱棣伸手拂过她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以前对权贵妃做的那些事,朕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你忘了夫妻情分,朕没忘,你忘了你还有七个孩子,朕也没忘,没想到这种包容,会让你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静安公主是你的亲生孩子们的妹妹,是朕的亲生女儿,是你名义上的幺女,你把黑手伸向她的时候,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这些吗?”
徐云华的身子越发绵软,脸色也由红赤变作煞白,“不管皇上如何说,臣妾绝不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臣妾这个身子,由您处置。”
“你回去吧,这几天不要出现在朕面前,怎么处置你,朕慢慢想。”
徐云华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由侍女扶起,缓缓往外走去,进来的时候,她好似带着一阵风,镇定而傲慢,现在的她,好似被抽了筋骨。
我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自月牙儿下葬,我没有再见过她一次,也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想象中我与她的最后一次会面,应该她同在朱棣的面前,各自控诉,我一定要把她所有的诡计所有的恶行都说出来,让朱棣立即将她正法。
可是现实却是这样,除了我们同在朱棣面前,其他的一切都与我想的不一样,她依旧摆着高贵端庄的架子,我并没有将在心中默念了几万遍的控诉倒出来,朱棣虽然一样的洞悉了所有的内情,也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立即把徐云华拉去正法,替他的小女儿报仇。
现实和想象,总是会有偏差。
朱棣自徐云华离开之后,便坐在衣裳,只用一只手托着额头,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伤怀。
我的心中却越来越冷,对啊,他自己说的没错,他没有忘掉夫妻情分,也没有忘掉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不可能像我想的那样,为了一个早夭的孩子,而去找他其他七个孩子的母亲报仇。
原来一切都是我太过愚昧。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朱棣终于开口,“月牙儿的坟墓在哪里?”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吗?”
朱棣眼眶泛红,“我去看看她。”
我突然笑了笑,“你是要去跟她在天之灵告罪,对吗?”
朱棣抬眼,“对,我要去跟她说对不起,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保护好她。”
“只怕你要对不起的还不止这个呢。”
朱棣愣了愣,似乎不太理解我的话语。
“你还要跟她说,父皇对不住你,不能把你母后怎么样,毕竟她是一国之母,是你哥哥姐姐们的母亲……”我挑了挑眉,对朱棣问道,“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