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恋火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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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恋火天使(苍葭)

楔子

1983年·美国·纽约

一个寒冷的深秋雨夜。

这是一场横扫整个东海岸的暴风雨,狂暴的天气仿佛要撕裂大地,甚至纽约那些平日看起来高傲自负不可一世的摩天楼群,也在这自然界的威势面前战栗不已,风雨将所有人都赶回了温暖的家,只有头脑不清的人才会选择这时刻出门。

此时,布鲁克林大街尽头的一座公寓住宅里,丝毫不弱于外界天气的争执正在激烈上演,身为父母的两人已经失控到无法顾忌缩在房间一角的孩子。

“你这懦夫!无能的残废!我不会再和你过下去了!”

“你想去投进桑比克的怀抱对不对?下贱的女人!”

“对!我就是喜欢桑比克怎么样?当初我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你以为我会一辈子跟你这个无用的傻瓜绑在一起吗?别做梦了!”

躲在角落里的男孩不由自主地又缩了缩,如果说八年的生活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千万不能让争吵中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存在,今晚尤其要当心。虽然相同的情景发生过不止一次,今夜他却有更甚于往常的恐惧预感。

“你……你是真的要离开我?”父亲的狂暴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阴沉。

“没错!而且你休想我会把威尔的监护权给你!”愤怒已极的母亲没有注意到丈夫的骤然转变,兀自吼叫着,转身搜索儿子的身影,“威尔!威尔!”

又要开始了吗?男孩的身子瞬间僵硬,却在一道刺目的闪电照耀下看见了父亲自睡衣兜中掏出来的东西——那是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同时也听到了比雷声还要可怕的巨响。

接下来的景象成为他一生再也摆脱不了的噩梦……

母亲瞪大眼睛,鲜红的血如泉般从胸前的伤口中喷溅出来,甚至溅上了他的脸,然后她颓然倒下,惊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他无意识地尖叫起来——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儿子的尖叫唤回了父亲失控的理智,他仿佛突然自梦中醒来,惶恐地看着手上的枪,枪口的青烟和倒卧在地上的妻子告诉他一个震惊的认知——他枪杀了自己的妻子!

恐惧与悔恨如一把巨大的长矛在瞬间贯穿了他的心,再也无法承受的理智促使他选择了一条最快的解决之道,他飞快地举起枪,趁勇气未消失前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第二声枪响穿破了雨和暗夜形成的面纱,传得很远很远……

而在凄风苦雨中,一抹小小的身影冲出了这栋死亡之宅,立刻被这狂暴的世界吞噬了……

纽约的街头,在行色匆匆的过客和徘徊游荡的流浪者之间,多了一抹稚弱飘忽的身影。

男孩穿着一件脏得分不出颜色的睡衣,像抹无主孤魂似的趔趄而行,湛蓝的眸子反映着死灰之色,胃已经饿得麻木了,无情的细雨肆意淋湿他全身,夺走仅有的热量。男孩不知道流浪了几天,自暴风雨的威力减弱之后,接踵而来的是骤然阴冷的雨季,而无父无母的孤儿,注定要被世人抛弃在鄙夷的角落。

好冷啊……这世界……

有谁能来救救他……

恍惚的男孩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走在快车道上,一辆疾驶的汽车从后面撞向毫无防备的男孩,而当司机发现前方有人时,猛踩刹车也无法停止前冲的惯性了!

就在四周人惊呼的同时,一抹更小的身影突然从旁扑上,抱住男孩滚向道边——千钧一发!

骇呆的男孩在好不容易清醒之后,才发现救了他的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也同样穿着毫不逊色的脏破衣服,最令他惊惧的却是男孩额上流淌的鲜血——大概是方才撞上了石阶——记忆中暗红的血又涌出来了,那溅在脸上的温热粘稠的血——母亲的血……父亲的脸……冒着青烟的枪口……

男孩抱住头开始尖叫!

恼火的司机跳下车,准备臭骂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却被男孩那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恐惧叫声骇住了,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最后悻悻地开车离去——这小鬼八成是个疯子!

一双小手死命揽住了男孩的头,“你……安静些……没事了……”虽然男孩完全听不懂他那异国的语言,但这稚嫩的嗓音却奇妙地安定了他恐惧的心,仿佛是他沉入深渊时漂来的一根浮木,让他摆脱阴森的记忆,浮上真实的水面……

人海中偶然的相遇,交织了彼此纠缠的未来。所谓命运,不过是神癨玩笑时拨错的琴弦……

“你叫什么名字?”

安全地窝在远离马路的废车堆里,男孩好奇地问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乌发黑眸的同伴有着秀气的脸庞,而那可爱的小脸上却隐约浮现青紫的伤痕,额头的撞伤已经凝结成血块,其他的创伤明显已有一段历史。

他眨眨长着柔长睫毛的眼睛,嫣红的小嘴吐出一串男孩从未听过的语言。

“糟糕!我听不懂!”男孩泄气地皱皱眉头,看着眼前这张虽蒙尘亦秀丽天成的纯挚脸孔,无法明白同伴的话语令他莫名地极为懊恼。

“我叫威尔,威——尔——懂吗?”他指了指自己,试图表达最基本的信息,“威——尔——我,威——尔——”

“威——尔……”

迟缓而正确的发音出自异国男孩娇嫩的喉舌,那双黑如子夜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全神贯注于这新鲜的名字。

威尔一把抱住小同伴,“对啦,对啦!你真聪明!”

异国男孩也露出足以令阳光失色的灿烂笑容,天真的脸孔亦男亦女又非男非女,超越两性之美是孩童的特权,美神却似乎对他有更多偏爱。

威尔不由看呆了眼,“你……好像教堂墙上的天使啊……”他喃喃自语道。

想了片刻,他猛地一拍手,“好吧!以后我就叫你‘天使’!就这么决定了!”他拉着同伴的手,郑重地宣告:“上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你就是我的守护天使,所以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哦!永远!”

天使重重地点头,或许他并不明白威尔的话,但在这一刻,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神圣,都是一个不容玩笑的誓约……

“嘿,瞧啊,有两个小崽子闯进咱们的地盘来啦!”

充满邪气的怪腔怪调出自一个十七八岁的黑人小混混嘴里,在这片废车堆称王称霸是他们这群无业流民的嗜好之一。

“小鬼们好大胆子!兄弟们,咱们给他们留个永生难忘的纪念怎么样?”另一个顶着庞克头的黑人不怀好意地玩弄着手上的弹簧刀。

“你们想干什么?!”威尔紧紧抓住天使的手,尽量向逃生的出口移动,却被第三个混混拦住了去路。两个孩子现在就像落入网中的鱼,被三只虎视眈眈的恶狼围捕。

“大爷看见你这样的白人小杂种就生气!”手持弹簧刀的黑人龇牙咧嘴地逼近威尔,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在你的小脸蛋上刻朵花儿怎么样?我保证不会太疼的,你******可别又哭又叫哦……”正当刀子即将落下时,缩在一旁的天使突然冲上来狠狠咬住黑人持刀的手腕,令他疼得大吼起来:“******,快拉开这个小疯子!我的手腕快要断啦!”

黑人的同伙急忙抓住天使的脖子,强迫他松口,可是他拼命死咬不放,怎么也不肯放开黑人的手腕,黑人手上的刀子落地,另一只手松开了威尔,一拳甩在天使脸上,力道之大,竟将他整个人打得飞了出去,撞在一辆破车上,小小的身子就此一动不动。

“你杀了天使!”威尔狂叫一声,不假思索地抓起地上的刀,扑向那个黑人,一刀刺中他的小腹,冲力使得刀子直没入柄。他使劲拔出刀,继续在黑人胸腹间乱戳乱刺,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凶狠。血仿佛泉水般从黑人身上喷溅出来,他一个字也没说地倒下,威尔压在他身上,发狂地不断刀起刀落,恐怖的一幕令他的同伙吓得不寒而栗、屁滚尿流,十岁不到的小鬼竟像杀人狂一样刀刀致命,他们真的惹上了魔鬼!

恶魔!那孩子一定是恶魔!

原本细碎的雨势开始转大,阴沉的苍穹丝毫没有怜惜世人的慈悲,荒凉的废车堆,昏迷的男孩,举刀杀人的男孩,四处喷溅的血液,构成了一幅活的地狱景象……

当亚裔男子穿过废车堆时,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即使见惯阵仗的他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那孩子眼中射出的骇人烈焰足以吓退魔鬼!

他犹豫了一下,很快作出了决定,也许是天意吧,INC正在训练新血,这个孩子身上有着组织所需要的东西——一种属于黑暗的东西……他快步走到昏迷的男孩身边,检查他头部的伤势。

一把血淋淋的弹簧刀抵住了亚裔男子的脖子,“放开天使!否则我杀了你!”

他丝毫不怀疑这孩子言出必行,“我不会伤害你们的,相信我,我只是想帮助你的同伴。”

过了很久,刀子才收了回去,“你……一定要救救天使……”

“我会的。”他保证道,算计的光芒在眼底闪耀,“不过你也要付代价,你愿意为你的朋友这么做吗?”

“救他。”男孩简洁地说。

“成交!”亚裔男子咧嘴一笑,“我叫Kay,以后我们会彼此了解的。”

冷雨湮灭了大小身影,只有荒凉的废车堆,为曾经发生过的悲剧作了无声的见证……

第1章

十四年后·美国·洛杉矶

一月十七日·上午九时·凯瑟林大饭店

这是全美最重要的、关系着数十万黑道兄弟与成亿美金流向的黑道会议,十大家族将齐聚一堂,磋商新年度的地盘与生意分配。参与列席的不是各家族的教父,就是拥有实权的干部,任哪一个都足以跺脚震翻半边天。

这次集会的地点设在美西阿莫礼家族的地盘上,也由他们全权负责警戒任务,整座饭店每一个角落和出入口,都随处可见黑衣佩枪的彪型大汉,手持对讲机来回巡弋,无论警方还是其他人等,一律被摒除在饭店以外,即使变成蚂蚁也钻不进去。

“怎么样,没有什么异常吧?”亚瑟·阿莫礼碰了碰身旁的丹尼尔,身为老阿莫礼的独子,他负责饭店的保全工作,因为年轻、缺乏自信,有时候还是要靠军师来打气。

“不必担心,敢惹阿莫礼家族的勇士虽然有,但敢同时与十大家族为敌的疯子还没出生呢。”老丹尼尔开了句玩笑来安抚亚瑟,他当阿莫礼家族的军师已经三十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经验更是亚瑟望尘莫及的。

“你对那件事怎么看?INC的勾魂指令会是真的吗?”

“很有可能,卡特·罗奈德最近跟西欧的一些首领闹得很不愉快,对方扬言要让卡特从十大家族中除名,如果这不仅仅是口头威胁,那么他们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就是雇佣INC的暗杀高手出马,不但解决跟卡特的恩怨,同时也给十大家族一个警告。”

“INC……”亚瑟·阿莫礼喃喃念道,想到这个暗杀组织的可怕,不由打了个冷战。

全美暗杀界的天王级人马INC,成名已有数十载,无人知其成员的身份面貌,连组织有多少人亦无概念,他们只问价格、不挑对象,收费几近天价,但结果一定令雇主百分百满意。不仅各黑道组织会请他们出手,据传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等各国情报机关,也曾雇佣他们窃取情报或铲除异己。只要收到INC发出的勾魂指令,不管设置多严密的防护,半个月内牺牲品必定一命呜呼,传说如果目标能躲过这半个月,INC就会放弃暗杀,但到目前为止,还从没有人能逃过INC的手心,因此这个传言究竟是真是假,亦无从得证。

“卡特·罗奈德的时限在今天吧?”

“对,只要躲过今天,或许他就可以证实INC的传说了。”

两人互看一眼,对这个可能性并没有抱太大幻想。

上午十时

在众多保镖的簇拥下,各家族列席者的车队缓缓驶进凯瑟林大饭店的环形停车场。

当侍者为卡特·罗奈德的豪华加长凯迪拉克打开车门时,仿佛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卡特·罗奈德蜷缩着倒在座位上,僵硬的身体表明,他已经死了。

而——一张雪白的卡片别在他的衣领上,优雅的花体签着勾魂使者之名——

INC!

两天后·旧金山·INC总部

戴黑墨镜、栗色头发的高个儿年轻人,接过一百万美金的瑞士银行本票,不甚在意地塞进口袋,“还有事吗?”

“原本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不过这次卡特·罗奈德的事办得太漂亮了,特别让你休一个月假,我会安排给别人。”坐在皮椅上的亚裔男子弹了个响指,赞美爱徒的出色表现。

年轻人冷淡颔首,表示听到了,对于这种理所当然的赞美,他早已没什么特别的欣喜。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亚裔男子轻啐一口,挥了挥手,“行啦行啦,去找天使吧,再多说你大概就要不耐烦了。”

年轻人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一笑,“Kay,你越来越幽默了。”

“哼,你可是越来越没趣了,冷火。”Kay眨眨眼睛,自从十四年前在纽约的废车堆“捡到”这小鬼,他就一副酷酷的死样子,枉费他百般熏陶亦是朽木一块。

不过这小子的天赋与能力真是好得没话说,从十四岁开始接任务以来,就以一路长红的业绩荣登INC第二号杀手的宝座,声势直逼头号杀神“主教”,若再假以时日累积经验,超越主教亦非不可能,令身兼监护人与指导者的他也与有荣焉。

而且冷火拥有优于常人的形貌,柔软的深栗色头发、古铜色的肌肤、高挑的身材,和一张英俊得仿如魔鬼般的脸庞,虽然有一副漂亮脸蛋对于杀手来说未必是好事,但Kay不得不承认,冷火是上帝所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杀手。

那双湛蓝如深海的美丽眼眸总是散发着极地般的冻气,近乎透明的眼珠像玻璃般冷硬无情,在这具堪称完美的身躯里,栖息着一个冰铸的灵魂。

作为一个杀手这当然是优秀的特质,但是作为一个人却不能算正常,尤其是作为一个男人,冷火似乎对异性毫无兴趣甚至是极端厌恶,而惟一的那个例外,又被扭曲得完全失了本来面目。

想到那个花蕾般的人儿,Kay不由得打从心底里大叹了三声……

“风大,坐在这儿要感冒的。”一身蓝色牛仔装扮的金发美人儿双手抱胸倚着门框,柔声提醒窗台上抱膝而坐的少年。

“威尔回来了,安。”少年没有回头,只是拉紧了身上的长袍,口气里充满欢欣。

注意到他用了肯定句,金发美女有趣地挑挑眉,“何以见得?”

“我听到了,”少年半侧过身,手指自己的胸口,嫣然一笑,“威尔在叫我。”

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Kay是这么说的吧?中国的文字当真神妙,非此句无以形容这孩子的美,精致绝伦的五官完美地安置在最上等的白瓷般的细腻肌肤上,即使柔润的樱唇因血色不足而略显苍白,也丝毫无损他的秀丽,这种美是不属于凡尘的,混合了孩童的天真、少年的清朗、女子的甜蜜,比圣洁还要高贵,比高贵更加无邪,仿佛不经意流落凡间的天使,虚幻而诱惑。

看了三年了,每次见到这张脸还是忍不住要叹息,神总是同时赐予礼物与厄运,给了他这样的容貌,就要拿走健康作为代价——长年缠绵病榻,瘦弱使得二十岁的青年看起来只如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样继续下去,迟早这孩子会因体力耗竭而衰亡……

“下雪了呢!”少年欢快地伸出手,雪花缓缓地飘落在掌心,“希望这雪别停得太早,威尔答应要帮我堆个雪人的。”

“如果你再继续吹冷风,恐怕等不到冷火回来就先病倒了。”金发美女走过去打算强制他离开窗台,忽然他轻呼一声,整个身子向外扑了下去,雪花立刻填补了他的空缺。

金发美女箭一样冲到窗前,二楼耶,虽然在她而言这种高度不过像一阶楼梯,但对于天使却可能是致命的重创!

正准备跳下去救人,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及时收住了脚。

“你搞什么鬼!”紧紧拥住瘦弱的身子,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年轻人怒目瞪着怀中胆大妄为的人儿,“想吓死我吗?”

“嘻嘻,”作怪的人儿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威尔!威尔!威尔……”

“不要像叫小狗一样叫我!”年轻人皱起眉头,口气是抱怨,唇角却带着宠溺的笑,“你这顽皮家伙!”

“我太高兴嘛,谁教你一去两个月,害人家等了那么久。”

“你以为我是去玩吗?”他点点少年优美的鼻尖,“有没有乖乖地吃药?”

自从幼年时遭受重创后,他的身体就始终无法健康起来,如今这具瘦弱的身子,全赖各类药物和营养素维系着脆弱的生命。

“有啦!”少年眨眨眼,食指和中指在背后打了个叉,“干吗老当我是小孩一样,一见面就嗦地问这问那!”

“是你自己记录不良,反正呆会儿我去问女巫,你若又偷懒不吃药,可别怪我把圣诞礼物拿去丢掉。”

“圣诞礼物?是什么?”美目倏地张大,渴望地盯住年轻人。

“不告诉你,自己去猜!”

“没良心!亏我还在窗台上等了你一个小时……”

“窗台上?”年轻人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你坐在那儿吹了一个小时的风?!”难怪衣服微微泛潮……

该死的多嘴!少年后悔莫及地低下头,自作孽,不可活啊!

“马上去洗个热水澡,把这身衣服换掉!咦……你穿的什么衣服?”他奇怪地看着天使身上的那件白色长袍,方才欣喜于见到他而没有注意,此时仔细一看,这——应该是阿拉伯人的服装吧?

“这个吗?”天使拉了拉宽大的衣袖,笑眯眯地答疑解惑,“这是昨天鲁贝从他家乡带回来送给我的,很好看吧?”

疾风?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虽然这件长袍穿在天使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飘逸之美和异国风情,他也不想称赞。

不在意威尔的冷淡,天使软软地靠向他的肩头,真的有点冷了,额头感觉到微微发热……

察觉到他的异样,威尔整个抱起他,“不舒服了?”

“唔……”

“谁叫你吹冷风的,吃苦头了吧!”秋后算账也不晚,还是先让女巫看看有没有发烧要紧。

天使把脸埋在威尔怀里,咕哝了一句。唔,好温暖……还有淡淡的古龙水……不行了,真想睡……

抱住他的手臂忽然僵硬了片刻,“你刚才在说什么?”他精通七国语言、十一国文字,却听不懂天使方才那句话,这种感觉令他极端不悦。

“悔悟之门时时洞开——鲁贝教我的阿拉伯话……”

阿拉伯语?威尔的脸色阴沉,初见天使时,他听不懂他的语言,后来才知道是意大利语。现在他的意大利语流利得就像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了,而天使却再也不肯说一句意大利话,他说英语、法语、俄语……就是不说意大利语!为什么呢?

“天使……”

“唔……你……”

“以后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语言。”

“知道了……”

飞雪像水晶的碎片,在两人周身缭绕,落在头发上,仿佛婚礼的花冠。雪中的声影自成一世界,纯净得不容任何杂质……

飘逸的长袍萎落于地,卸下厚重的冬装,仿佛不胜重荷地呼了口气,有些厌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乌木般短而柔顺的头发,修长的脖颈,浑圆的双肩,瘦弱却曲线优美的身躯,以及胸前微微隆起、春日初绽的花蕾般的双峰……即使远未达到二十岁应有的程度,也绝不会被认为是正在发育的男孩。

讨厌!他已经尽力压制这种生理上的变化了,为什么还是无法彻底抑制女性的成长呢?每一次沐浴时都会看到令人厌恶的发展,想要不去注意,整面墙的镜子却总是提醒他这残酷的现实……

“他”——不!应该说“她”——天使——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剪短发、穿男装、玩汽车模型,也改变不了她身为女性的事实。

讨厌!为什么她不能像威尔一样,有着强健的肌肉、有力的臂膀和结实的身躯?如果上帝可以让她选择,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男人!

因为威尔不喜欢女人,凡是威尔不喜欢的,她也一定讨厌!

她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当威尔第一次看到穿着裙子的她时,那种怪异的眼神——陌生、冷漠、厌恶、憎恨……仿佛她是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从此她就坚决摒弃女性身份,忽略了一切女性特质,若不是生理无可阻挡的发育,她会彻底遗忘自己原来是个女孩。

下腹部一阵紧缩般的绞痛,最近这种情况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发作,使她手脚冰凉、浑身无力,难道是得了阑尾炎吗……她皱着眉头,把手放在小腹上,慢慢地弯下腰来,直到那股撕裂般的痛渐渐过去,才打开淋浴喷头……

“都跟你说过没事啦,”天使扭过头,不耐烦地躲过威尔试探的手,“你真嗦!”

“刚才不是还有些不舒服吗?”威尔担心地看着她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

“我太兴奋嘛,好不好,带我出去堆雪人?”她磨蹭着他,像一只撒娇的小猫,只差没有喵喵叫了。

他失笑地点点她的鼻尖,“雪才刚下了一个小时,这么薄是不够堆雪人的。耐心一点,乖乖把药吃了,再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后,我保证去堆一个两米高的雪人给你,随便你要把它摆在哪里都行。”

她苦着脸盯住他手心里的白色药丸,像看毒蛇一样满脸嫌恶,“能不能不要吃?”她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威尔把水递到她面前,动作温柔但坚决。

她大大叹了口气,别的事威尔都可以任她予取予求,惟独吃药,专制得像个暴君!捏起药丸,满心不愿意地放入口中,就着温水吞下,喉咙里立刻涌起难耐的苦味,她捂住嘴,险些吐出来,急急找糖块。

“张嘴!”

一块牛奶巧克力落入口里,压制住了恶心的感觉。

“每次都这样,等人家苦得半死再给块糖,坏心眼!”胸口终于舒服点儿了,她并非真心地抱怨。“哦?”他唇角上扬,似笑非笑,“既然我是坏心眼,那么圣诞礼物也就不用给了……”

“威尔!”她跳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嚷嚷,“你最好了,全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谄媚!”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起身走出房间,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白色的纸盒回来。

“是什么?”天使急切地想打开盒子,威尔拉住她的手,掀开盒子的一条缝,把她的小手慢慢放进去。

柔软的毛,温热的触感,喘息时起伏的腹部……哎!探索的手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吓了一跳,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威尔!它咬我!”

威尔哈哈笑起来,打开盒盖,一只出生只有几周大的栗色小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喵”地叫了一声,张嘴打了个哈欠。

“哦……哦……”天使半张着嘴,盯着盒子里的小东西,“它好可爱……真的好可爱……”

“你不想抱抱它吗?”看她老半天没动静,他不由奇怪地问。

她抬眼看他,“我……我不敢碰它……它太小了,我不知道怎么做……”

“小傻瓜!”他拎起小猫的脖子,放在她手心里,小猫似乎很喜欢这温软的小窝,伸出舌头细细地舔她的手指。

“嘻!好痒!”她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只宠物?”

他但笑不语,因为任务不断,无法时刻在天使身边,她的寂寞他岂有不知?

“你送这么好的圣诞礼物给我,我也得送你一样才行……”她拧着秀致的双眉,“一只小狗怎么样?”

“我已经养了一只大的了。”他取笑地点点她小巧的鼻尖。

“你当我是小狗吗?”她倏地睁大眼睛。

“是呀,”他没注意到她的脸色,自顾自地笑,“很难养呢!”

她很快甩了甩头,“不管啦,当宠物才好呢,反正让宠物开心是主人的责任!”

“牙尖嘴利的小东西!”他推着她躺倒,“现在乖乖地睡觉!”

“让我出来嘛,威尔,求你!”

“呆在那儿别动,再一会儿就好了。”

“还要多久啊……”

“好了好了,出来吧。”

仿佛得到大赦一般,天使推开门,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下台阶,扑向院子里一人多高的雪堆。克什米尔羊毛围巾和帽子调皮地溜到脑后,露出她兴奋得发红的秀丽脸庞,她又大又黑的眼眸熠熠生辉,“哦,威尔,你是天才!”

近两米高的雪人有着圆滚滚的身材,庞大的脑袋上歪顶着红色绒线帽,潇洒地垂下两个绒结,“左手”握着一柄倒插的扫把,“右手”则挑着一个中国式的灯笼。

“来吧。”威尔抱住天使的腰,将她举高,天使迫不及待地把两颗黑玻璃珠和一根长长的胡萝卜安在雪人脸上。

“大功告成!”她咭咭地笑,“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威尔放下她,喃喃地说。

多纤细的腰啊……细得仿佛一碰即折,脆弱得让他心惊。

“威尔,快许愿呀!”她撞了撞他的手臂,“别板着脸,今天可是‘我们的’圣诞节!”

因为任务的需要,威尔常常不能陪天使一起庆祝圣诞,于是两个人就约定把威尔回来的那一天当作两人的圣诞节,每年都要对着雪人许一个愿。天使对这种天真得近乎孩子气的举动乐此不疲,事事迁就她的威尔虽然也从善如流,但却从未真正向上帝祈求过什么愿望。

上帝早在十四年前就背弃他了。

他自后抱住她,大手合着她的小手,把脸孔埋在她柔软的发丝里,轻声在心中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请让天使永远和我在一起!”同时,他听到天使以低而脆的声音说:“上帝,请让威尔永远和我在一起!”

……

雪已经停了,冬夜的天空澄澈晴朗,星光在院子上空微微闪烁,传递着亘古的神秘讯息……

寂静的夜里,当睡神统治一切时,仍有人无法安详入梦。

好冷啊……仿佛又回到了六岁时的那个深秋雨季……

嘈杂的脚步声、暗巷中慌乱的奔逃,她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急促的喘息以及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后面有人在追赶着,带着恶意与疯狂,她听到有个男人低而严厉的声音:“爱兰,放下茱莉娅,你抱着她是跑不动的!”

“不!我不放!我绝不扔下茱莉娅!我能跑!”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放下茱莉娅,我们还有机会赶到停船的地点,带上她,我们一家四口全都会被追上!他们要的是我,即使抓住茱莉娅也不一定会伤害她,因为可以用她来跟我谈条件,而我们一旦被抓住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可是……”

“没有可是!爱兰,我们只能这么做!”

“普雷,别那么残忍……她是你的女儿!”

“那么你要我把柏恩留下吗?”

“不……”

她感到抱住她的手臂渐渐松开了,她的脚滑到了地上,黑暗的小巷里看不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我们一定会找回她的,爱兰。”那个男人保证似的说。

突然,她感到头发被抓住,接着“刷”的一声,长辫子脱离了,散发纷乱地打在脸上,然后小刀不停地削短剩余的发丝,直至它们短得遮不住耳朵和前额。

“她穿着男孩的牛仔服,把头发削短就更像了,这对她也是种保护。”

她想尖叫,但喉咙仿佛被掐住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线月光从云层中透出,给小巷带来了些微的光亮,她努力睁大眼睛,隐约看见三张苍白的脸孔,一阵战栗从心底升起,迅速流窜全身,那三双幽深闪烁的瞳孔中浮现着某种冷酷的讯息,这使得她感到了刺骨的恐惧。

那个女人俯下身,把嘴唇印在她的额头上,那个吻是没有温度的,或许是她忽然感觉不出温度了,周身的一切都像沉浸在冰水里,寒冷得可怕。

“茱莉娅,原谅妈妈……”

她看着那个男人转身抱起另一个男孩,拉着那个女人向黑暗中跑去,身后带着邪恶的脚步声更近了,她想跑,但腿像是冻僵一样,只能呆呆地站着。

“这边!”

巷口传来快活的喊叫,仿佛食肉兽追踪猎物时的低嚎。

她忽然拼命地朝前跑,喉咙一下子打开了,叫声在巷子里回荡着,“妈妈!妈妈!”

喘息着,呼喊着,胸膛闷得难受,肺像要爆炸般疼痛,她必须跑!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直在眼前晃动的影子——

一只粗壮的大手猛地揪住了她的头发……

“不!不要!……放开我!”梦魇中的她狂呼出声,冷汗浸湿了头发睡衣,却有一双温暖坚定的手压住了她的肩头,“天使!醒一醒!”

她惶然睁开眼睛,威尔紧皱眉头俯视着她,“你刚才叫得那么凄惨,做噩梦了吗?”

“我害怕得一直跑一直跑……可是……我不知道……”她近乎语无伦次,残存的惊惧还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想不想喝点水?”他不再追问,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湿热的汗和掌心的温度令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你在发烧。”

“讨厌……”她扭开头,“我不想吃药。”

一分钟之后,温水和退烧药送到了口边,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吞下药片。

“衣服都湿了,换一套吧。”

“我没力气……”疲倦又如池底的水泡般缓缓升起,她现在连一根小指头也不想动。

“唉……”她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有一双温柔的手为她换上干爽的床单和睡衣,最后是清凉的搭在额上的湿毛巾。

“唔……”她舒服地咕哝一声,“陪我……我怕噩梦再来……”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而当身边的床铺沉了下去,她被揽入一具温热的胸膛时,微笑浮现在她的唇角,睡神也再次降临在她的意识里。

“她睡着了?”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一位金发美女抱臂倚着走廊的墙壁。

“唔。”他简单地一点头,“她近来身体没什么不对吧,女巫?”

女巫摇了摇头,波浪般的金发华丽地拍打着白皙的脸颊,碧绿眼眸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就目前看来,没什么不对。”

“什么意思?”他敏锐地听出女巫语气中的犹疑,警觉地问。

“你对天使的身体状况怎么看?”她不答反问。

“很弱。”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指的是她的发育不良。”她不耐烦地看着他,“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却只有十四五岁的身材,这种情况可不是仅仅一句‘很弱’就能解释的。”

他有些恼怒地抿了抿唇,“她这样很好!”

“我不是在批评她的身材!你不会以为她的发育不良是正常的吧,冷火?”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她挑挑眉,对他的不耐烦只作未闻,“有时候我会怀疑你的血管里流的是冰水,当然……”她伸出食指抚向他的颊,“你最吸引我的,也正是这份自私。”

他迅速后退躲开她的触摸,冷蓝色的瞳孔里浮起近乎厌恶的情绪,而在那之下潜藏着的,则是一抹阴暗不定的流光。

“还是这么有洁癖吗?”轻笑一声,女巫转身离去,“总有一天你会为此而后悔的,冷火。”

该死!她懊恼地打了个喷嚏,又感冒了!

进入新年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困扰她的腹痛有愈来愈严重之势,有时甚至得服用止痛药才能平复。

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女巫,安是个好医生、好同伴,但有些事最好只有自己知道,尤其……

唉,她越来越喜欢胡思乱想了,或许是因为最近太闲的缘故。威尔有一整个月的休假,结果这一整个月他都用来看管她,按时吃饭吃药,不许长时间看书玩电脑,稍有点不舒服就把安找来或命令她去躺着,活像她是个废物,这样严密周到的呵护让她在感动之余,也不由有些微的懊恼了。

人真是种不知感恩的动物呀!她闷闷地皱着眉头,到底还奢求什么呢?威尔对她几乎可以说是予取予求,这种关爱源于自幼的相依为命,原本偶然的相遇终至演变成今日的难分彼此——以超越朋友、亲人、情侣的身份理所当然地亲昵。

这份缘……什么时候会散呢……

理不清的心绪呀……

她阖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被怒吼般的雷声惊醒时,窗外已是暴雨如瀑,窗上的硬质玻璃映出了雨和风的热情舞蹈,间隔数秒闪出的雷光将其饰上青白的色泽。巨炮连发的震撼效果令房间也微微颤抖,床头柜上的荧光时钟畏缩地指向凌晨三点十分。

该死!她暗自诅咒临睡时服下的那颗安眠药。暴风雨大概来了好一会儿了,她却睡得死了一般人事不知!匆匆抓起睡袍,她光着脚冲出门,威尔……威尔现在怎样了?

威尔的门关着,她毫不迟疑地推开它,房间里静悄悄的,黑暗中一丝光亮也没有,她摸索着来到床前,以最大限度的哀求口气低声说:“威尔,是我,天使。我……睡不着……雷声好可怕,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她屏住气息,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闷闷的细微声音:“来……上来吧……”

她以羚羊般的敏捷跳上床去,刚掀开被单,立即被一双铁一般的臂膀拦腰抱住,她可以感觉到那紧绷的肌肉有着轻微的颤抖,喷在胸口上的呼吸紧促而不稳,仿佛正怀着极大的惊恐。他抱她抱得那样紧,简直就像溺水者抓住救生浮木,甚至教她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在这里,放心吧,你陪着我,我就不害怕了……”她用细瘦的双臂揽住他的头,温柔地抚摩着他浓密的发丝,轻快地一遍遍呢喃着,心底里有叹息也有失落。

一直以来,威尔在她的世界里都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威尔是杀手,是强者,没有也不能有弱点,但是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恐惧雷雨大概就是他惟一的弱点吧——一个只容她一个人知道的弱点,也惟有此时,他才表现出对她的依赖。

而这种依赖对于威尔而言或许是难以忍受的吧,当她十岁那一年偶然发现他的秘密之后,就像是错误地闯进了某个禁地,窥视了某种不容注目的神圣,每当雷雨之夜过去后,总有一两天,威尔会从她的身边消失,仿佛在为自己的软弱羞愧,又似乎是犹豫着该不该原谅她。而,幸好每一次,威尔都原谅了她。

女性的温存在血液里抬头了,她拉紧被单,妥帖地包裹住两具交缠的身躯。雷声仍然像要炸毁一切般狂暴,雨势也不断加剧,然而依偎在这一小片空间里的两颗心,却感觉万分静谧。

她不断低喃着:“我不怕,威尔会陪着我,很快暴风雨就会过去了……”

“会……过去吗?”

“当然!”她自信满满地说,“因为你陪着我呀,雷雨碰到你就吓跑啦……威尔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哦,每次只要你一瞪眼睛,莱昂就乖得像小猫一样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毕加索,只怕女巫的笑容和冷火的凝视。前者,“简直就是赤练蛇在招手”——这是毕加索的评语;而后者,“像落在地狱的刀山上又被北极的海水洗礼,总之会脱掉一层皮!”

想到说这句话时莱昂的表情,她禁不住悄然笑了,同时也感觉那双紧拥着自己的手臂在慢慢放松,绷紧的神经舒缓下来后,倦意如春日散落的花粉降落在脆弱的肉体上,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向温暖的怀抱更偎近了些……

最后他们两个都睡着了。

雨依旧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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