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恋火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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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美国·旧金山·INC总部

望着推门而入面带微笑的暗金长发男子,Kay在心底为自己即将面对的麻烦叹一口气。

“若是来找我喝茶聊天无比欢迎,若是来为冷火、天使说情就免开尊口。”一见主教进来,他就预作声明。用脚丫子想也猜得出主教所为何来。

“我看起来像是要说情的样子吗?”见Kay这般如临大敌的紧张,主教倒笑了。

“难道不是?”冷火也罢了,天使却自小便是主教心尖儿上呵护的珍宝,怎么舍得真让组织处置?

“如果我说是,你肯答应吗?”主教一派不慌不忙的样子,神态从容地在Kay对面坐下,动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唔,是最上等的英国伯爵红茶啊。”他愉快地端起茶杯放在鼻前嗅了嗅香气,微笑着说。

Kay觉得头大如斗,主教的笑脸迎人之下,一向藏着不容质疑的坚持。问题在于用什么形式达成“双赢”局面,不管怎么说,这不是简单的“人情”可以了结的小事。

“身为INC的首领,我无权答应你的要求,组织的规矩不能破。”想了想,Kay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不是情势所限,他何尝想损失手下两员顶尖人才?更不愿因此而被这男子找上门来啊……可是规矩就是规矩,管理INC这样的组织,若无严密的纪律,如何得以约束人心?早成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了!

“换一种身份呢?”主教忽然以一种奇异的神色说道,“如果我请求的不是INC的首领,你会答应吗?”

Kay的脸色有些古怪,缓缓问,“另一种身份……是什么?”

“我的父亲。”主教的笑容完全不见,紧紧盯着Kay乍青乍白的脸,“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请求,你能拒绝吗?”

Kay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数十年往事回忆蓦然涌上心头,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举手掩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主教端起红茶杯,隔着茶烟悠悠地说:“我一直都知道呀。”

“你……”Kay倏地抬起头,诧异地盯着主教温和的神色,“既然知道,为何从来不问?”

“有这个必要吗?”主教挑起一边唇角,“当我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你把我带回美国时,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有我这个儿子。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说了出来,只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你说得没错。”Kay疲惫地抹了把脸。十余年前,INC也有过一场极大的内斗,几派人马都想争夺首领之位,在当时的危险情势下,这个孩子无疑会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但我并不是不想承认你,我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一个从没有照顾过你关心过你的父亲,我害怕你从此恨我,与其变成这样,还不如保持现状,久而久之,我更不知该怎么告诉你了……”

“这一点你不用再费心,因为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承认你是我父亲。”主教微笑着说出残酷的话,“所以,我不会用儿子的身份来请求你,事实上,我只是代表天使来谈判。”

“谈判?”

“天使离开总部的时候,做了一点小小手脚。她修改了自动防御系统的密码,现在除了她,没有人能进入这个通道,而且只要她在远距离遥控,随时都可以开启自毁程序,将整个总部炸上天去。”主教若无其事地弹个响指,“对于她的专业技术,你不会有所怀疑吧?”

Kay沉默了很久,主教也悠闲地等了很久。

“‘黑刀子’是无法收回的……”

“但是,换个执行人,结果应该会有很大不同……这个交易你还满意吗?我的儿子。”

“很满意。”主教起身,打算离去。

“你很像你母亲。”金发、蓝眸、漂亮的五官与优雅的气质,“也很像我。”懂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达成目的,更懂得在关键时刻打出致命王牌。

他不曾回身,淡淡地更正:“我既不像你,也不像她。”没有她的愚蠢,也没有他的冷酷。

关上门,主教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似乎有一块硬硬的东西堵在胸口,闷得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么多年啊……

“喵。”

抬眼望去,走廊转角处,一双绿荧荧的猫眼直直地盯着他。“是你啊,菲利克斯。”他笑了,走过去想抱起栗色小猫,伸出的手却被爪子打掉了。菲利克斯皱着鼻子嗅了嗅他,垂着头慢慢走开。

“很挑剔的猫啊……”他的笑容扩大了,再次伸出手,准确地拎住猫脖子,“想你的主人了吗?那么,跟我去见她吧。”

意大利·罗马

柏恩·费马洛穿过花木扶疏的中庭,走向那幢黄色的二层小楼。在进入玻璃门之前,他伸手摸了摸肋下以确定枪的位置。

白色病房里静悄悄的,黑发少女安详地睡着,栗发年轻人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表情是深深的哀伤。

柏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走进去。

冷火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放开女孩的小手,俯身在她雪白的额头印下一吻,然后站起身,领先走了出去。

“我明白你的来意。”走廊上,冷火冰蓝色的眼眸一片空白,“我随时等你动手。”

“我说过,我们之间的债总会清算的。”柏恩俊秀的脸庞浮起煞气,紧紧盯住他,“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茱丽娅在INC的代号‘天使’,是你取的?”

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真实姓名。”

柏恩点了点头,“看在茱丽娅的分上,我们公平决斗,你选地点吧。”

冷火垂下眼,“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医院的中庭。天色阴暗,飘落零零星星的细雨,浸润两人的头发、面颊、外衣,清凉中带着沉重。意大利的雨季。

“就这里好了。”冷火低声说。话一字一音地从他口中吐出,毫无质感地飘忽,“不会有人来多管闲事的。”

整个临时医院都是INC的外围组织,暴力血腥早已当家常便饭,更懂得“与己无关视而不见”的规矩。

“动手吧。”柏恩冷冷地说,枪已在手中。

冷火闪身,斯特尔姆·鲁格乌黑的枪管划出一抹亮色,抵住柏恩的额。几乎同时,一根冷硬的枪管也毫厘不差地抵在他的胸口,对准心脏。

柏恩无疑有着出色的身手,而冷火,更是在生死线上磨练出的杀人技巧,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同归于尽。

两人都静静站着,雨在周围织成了网,笼罩一切。

“咯。”扳机扣下,却只响了一声。枪里没有子弹。

“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是天使的哥哥。”冷火垂下手,“可你为什么不开枪?”

柏恩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冷火的左臂,感觉到他身子猛地剧颤。黑色衣袖下,某种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浸润了柏恩的手,留下鲜红的色泽。

“你受伤了。”柏恩说,“‘豺狼’胡安和他的手下,都是你杀的。”

几天前,继费马洛家族前教父普雷·费马洛之后,意大利黑道上另一股大势力“豺狼”胡安也在自家宅邸被枪杀,同时被杀的还有组织所有重要干部。凶手负伤逃逸,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据警方推测,属于黑道内部的火并与清洗。

“胡安就是雇佣你的买家。”冷火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么做?”

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那双和天使神似的、黝黑的眼睛,“这是我惟一能为天使做的事。”雇主已死,INC不会再替死人做白工。

柏恩也直视着他冰蓝色的眸子。

扳机扣下。

冷火脑中一瞬间完全空白,但是——没有枪声,没有震动,没有子弹钻入身体时的灼痛。

空枪。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柏恩。

柏恩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的表情,“这也是我惟一能为茱丽娅做的事。”

带着潮湿的雨的气息,柏恩·费马洛走进这间洁白的病房。

那个单薄窈窕的身影静静地半坐半倚在床上,侧头望向窗外。一株高大的苦楝树将枝条伸展到窗边,绿油油的叶片上不断地滴落晶莹的雨珠,一如父亲葬礼那日。

在床边坐下,柏恩调整着呼吸。他该要说些什么的,头脑却始终找不到适当的词句。空气中漂浮着某种奇妙的微粒,缓慢而粘稠,一点一滴融化在四周,悄无痕迹。

忽然之间,他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那扇窗正对着中庭,从这里,外面的一切都可尽收眼底。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全家在白脱小屋渡假,碰到下雨天,我吵着要出去玩,爸妈不答应,我又哭又闹个没完,你就说,只要我乖乖的,就送我一个天使……”

“……”

“结果,你冒着雨爬到屋后的树上掏鸟窝,抓到一只刚长出羽毛的灰山雀。”

“我记得那一天你高兴极了……”

“爸爸做了笼子,可是小鸟不吃不喝,第二天就死掉了。”

“嗯……”

“谢谢你送我天使。这一次,没有笼子,她不会死掉了。”

“爸和妈不再欠我什么,”她终于转过头,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里清澈一片,柔和地、亲切地、带着淡淡感激和微笑望着他,“你的债也还清了……哥哥。”

柏恩·费马洛知道他做对了。甜蜜、欢笑、背叛、悔恨、弥补……这些都已成为过去,背负了十四年的重担顷刻间消失。他突然觉得极度疲倦、从所未有的疲倦,同时也觉得极度轻松,温暖而平和的轻松,是肉体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他一言不发地伸开双臂抱住她,真正感觉到融入骨肉的血脉联系,“茱丽娅……茱丽娅……”

“是的,柏恩……哥哥……”

费马洛家族的这一双兄妹,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可以毫无芥蒂地彼此拥抱、彼此原谅、彼此安慰——也彼此告别。

柏恩明白茱丽娅是不可能留在他身边的,她现在是某个人的天使,那个位置对她来说,比这世上的一切都重要,而他也可以理解,所以,就这样笑着告别吧……

且尽今日情,明朝又天涯。

“真让人感动啊!”加西亚·米尔斯博士看着监视屏上紧紧相拥的兄妹,以朗诵般的语气感叹道。

“是啊,很圆满的结局。”

“一切都照你的意思来演出,我想我的角色应该算是成功的吧,主教大人?”

“我从不怀疑‘千变女巫’的演技,”主教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协助。”

“只是互惠而已,况且这也牵涉到我的职业道德,若让那小丫头就这么死了,岂非砸了我的金字招牌?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容易成功。可能是关心则乱吧——”他略带嘲笑地摇摇头,“骨髓移植?天!他们真的相信那是骨髓移植手术吗?名医的话果然权威,就算我说必须给天使换个心脏,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剖开胸膛问合不合适吧?”

“在先入为主的印象下,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的。”

博士看了他一眼,“设计这个天衣无缝的骗局,最后还是要让他们离开,你真的不后悔?”

“天衣无缝可不一定,我想疾风应该看出一些端倪,所以才硬拉着毕加索去出任务的。疾风在沙漠中行动会需要帮手只是个笑话,他是不想让莽撞的毕加索搞出什么麻烦吧。”主教淡淡地说。博士凝视他片刻,忽然冷笑,“话说回来,对一切真相最了如指掌的你,却要假手于我来行动,故意躲开以惑人耳目,只是不想破坏你在天使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吧。冷火也好,费马洛家族也好,他们的死活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这世上你惟一关心的就只有天使而已。”

主教悠然微笑,“我从来也没有说过喜欢冷火吧?”

“难道真的不曾想过借这件事渔翁得利?”

“或许。但聪明人懂得什么该说,什么最好永远忘记。”

“当然,我一向是聪明人。”博士耸耸肩,“下面的事应该轮不到我出场了,就此告辞吧。无论如何,在Kay面前还是要做个样子呀,我可不想接到‘黑刀子’。”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主教柔和地微笑,对着眼前这两个身负特殊任务的同伴,一个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眨眨眼,另一个则明显是松了一口气,“Kay改派我执行‘黑刀子’,你们可以返回‘洞窟’了。”

阿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既然有主教接手,天使和冷火必定绝无危险,他一向信任INC头号杀神的办事能力。

病毒咧嘴一笑,灰眼睛亮得出奇,“我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Kay改变主意的,下次如果我有难也可以用来救急。”INC的“黑刀子”若是这么轻易就能收回,早就被人拆个十七八次不止了。

“你想知道?”主教的笑容不变,水蓝色的瞳孔却慢慢收缩,针一般刺向病毒,“用你的生命来交换,肯吗?”

“唉,被你这么一说……”病毒摸摸鼻子,打算识趣走人了,“好像太贵了一点儿……呃!”

一粒子弹无声地擦过他的耳垂,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身后,一个优雅的声音淡淡传来:“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出卖冷火,我都没兴趣管,但是,让天使受伤的罪,神会裁定你用死来偿还。我相信,聪明人知道什么是禁忌。”

他没有回头,径直离去,冷汗在看到阳光的那一刻,涔涔而下。

最后一次,亲吻在洁白的额头上,柏恩·费马洛依依不舍地起身。

再如何心痛也得放手,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他们都回不去了,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要走,生活永远只能向前,通往过去的门是找不到的。

“好好保重。”

她以笑容许下承诺。

门开,门关,世界分隔。

门外,有人在等着进去,表情一如既往地铁板一块,只是冰蓝的瞳孔中燃烧着低温的火焰。柏恩·费马洛忽然觉得很想一枪干掉这个让他极不顺眼的小子,咬了咬牙,压住了冲动,“你——给我照顾好茱丽娅,若她不幸福,我宰了你再挑了INC!”

冷火没吭声,眼里却有着一闪即逝的感激。

驱车回到卡莱弗洛,当先奔出来的吉玲一见柏恩染血的手就失声惊呼,“你受伤了?”跟着,亚力抢前来到他身旁一言不发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从那双和茱丽娅相同的黑眸里,柏恩看到了关切、焦急、惊慌,看到了一个妹妹对兄长的全部感情。这不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吗?心里有个声音在低低地说,这样就是最好的答案吧……上帝用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们救赎。

吉玲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意想不到地笑了,那是个很温暖、很开朗的笑容。他说:“身为黑手党教父的妹妹,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啊,吉玲。”

“谁……谁在掉眼泪!”吉玲不好意思地回嘴,侧过身用手腕拭了拭额,“我是在流汗!”

真的,她只是在流汗……还有,他叫她吉玲了……

推门的一瞬间,冷火屏住了呼吸。

天使静静地背靠着枕头坐着,半长的乌发披散在肩头,包围着那张小小的、苍白的脸。看见他进来,黑眸眨了眨,似乎有些茫然。

冰蓝对上黝黑,海洋映着夜空,哀伤落入沉默。

曾几何时,那样血肉交融不可分拆的两人会相对无言,难道人心如此脆弱,经不起一丝风雨,再回首已百年身……

他一步一步走近,脚下像拖了千斤巨石,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郁闷得难以言喻。终于,他站在她面前。

“我……不想说对不起……”因为那并不能挽回什么。

她望着他的眼神像冬夜的流星,光芒闪烁,明明暗暗,传递着他无法明白的讯息。

“我的父亲,非常爱母亲,当她坚持要离开他时,他……枪杀了她,然后自杀。”他吃力地、一字一句地述说着那场悲惨的、纠缠了他一生的噩梦,努力设法让自己不要颤抖。雨声、枪声、划破长夜的电光、喷溅在脸上的温热的血,以及男孩骇极的尖叫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将他拖回灭顶的漩涡。他闭上眼,汗水混合着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所以我害怕爱,我知道那是种多么强烈而具有毁灭性的东西。我希望你一直是男孩,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我就不会爱上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也保护你,但是……一切都改变了……我想爱你,以男人对一个女人。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无法忍受你离开我,我嫉妒任何能靠近你的男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唇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终于明白我有多么像我父亲,想要独占所爱的人,即使会伤害她也在所不惜,我和我父亲是一样的……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尽管我竭尽全力逃避这种命运,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伤害了你……

“所以,假如你想离开我,我不会阻拦你……”语声已经难以辨别地模糊了,仿佛是紧紧掐着喉咙所发出来的呻吟,“但是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若你不愿意再见到我,我可以躲到暗处,你不必担心我打搅你的生活……“允许我守护你好吗?天使,我需要你……”

她震了一震,眼神倏乎。这个男人,这个陪伴了她大半生的男人,正把自己最骄傲的心和自尊抖落在她脚下,坦白他所有脆弱和依赖,向她祈求着救赎,她要怎样回答他呢?

“我……不想呆在意大利。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我也不想再回美国,不想再过那种没有自由的危险生活。”她抬起眼,眸中透出一种渴望的亮色,“平凡、安全而稳定,不再等待、寂寞、恐惧。这就是我要的生活。”

“我答应你。”他屏息敛气,一字一顿地许下承诺。既然能为她拿枪,就能够为她放下。虽然身负组织的绝杀令,也知道执行者已经近在咫尺,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手。身为顶级杀手,对危险自有一种特殊的敏锐感知。但此时此刻,别说是INC的“黑刀子”,就算是上帝,也绝不能阻止他实现天使的愿望,这是他最后的救赎!

握住天使冰冷的小手,他虔诚地烙下一吻。这双手,是永远永远也不能放开的,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我还没有原谅你。”她任由纤手停留在他掌中,轻轻地声明。

“我明白。”苦涩填满胸臆,天使一向依顺他、包容他,像涓涓的水,至柔至顺,然而他也知道,在这柔顺中潜藏着某种比钢铁还要坚硬的东西。从某种方面来说,天使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冷酷残忍,绝不宽贷。

低低的敲门声响起,冷火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轻颤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刚走进病房的金发男子。拉开风衣,一只栗色毛球探出头来,细细地“喵”了一声。

“菲利克斯!”天使又惊又喜地叫起来。

“这只猫很挑剔,既然养了,就要负责到底。”主教放下猫,菲利克斯立刻跳上床,站到天使怀里,用鼻子厮磨她的脸颊。

“呵呵,哈哈……菲利克斯……”她抱住小猫,甜美的笑从唇边流泻,流入两双海洋般的眼。

冷火站起身,直面这个从小到大都觉得碍眼,偏偏又总是要与之对上的男人,暗自绷紧了全身每一个细胞警戒。

“我跟Kay谈过了,组织同意不追究天使私自行动的错误。”主教露出温柔的微笑,对天使柔声说。

“我不会把天使交给你的!”冷火的手已经放在枪套上,目中流露出杀人前的极度寒意,“天使不想再回INC。”

“无论天使的想法怎样,你都没有说话的资格!”主教终于看向他,温柔瞬间化为冷酷,“在‘黑刀子’之下的你不过是个暂时还能呼吸的死人而已。”

“拉斐尔。”天使轻轻地,求恳似的呼唤主教的名字。因为有他的存在,她从来不担心自己会受到组织的惩戒,然而……威尔又如何呢?尽管她安排了保命措施,也无法肯定Kay会同意谈判条件,毕竟,威尔此次所犯的,是INC的大忌!

他永远没办法不对这个孩子心软啊,主教无声地叹了口气,幸好这种弱点只有一个,否则他还真该考虑改行当牧师了。

“威尔·文森特,代号冷火,触犯红色条令第一、四条,以‘黑刀子’处死,执行人:拉斐尔·席洛。档案117号封存注销。”

“天使因病不治,葬于意大利,见证人:拉斐尔·席洛。档案118号封存注销。”

“从今以后,INC不再有‘冷火’和‘天使’。”

主教对天使微微而笑,“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天使的黑眸浮起薄薄的雾气,而在雾气之后是如释重负的焕发神采。她深深凝视主教,“谢谢你……拉斐尔。”

而本以为非得经过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斗才能脱身的冷火,则完完全全被这样的状况弄得怔住了。

美国·旧金山·INC总部

“辛苦了,奥拉比先生。欢迎无恙归来。”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杯,靠在皮椅里的中年亚裔男子笑眯眯地向来者打了个招呼。

“哼!”修特·奥拉比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托您的福,总算活着回来。”

“愿赌服输嘛,年轻人,我们有约在先不是吗?”

“以后再有这种‘好差使’,麻烦还是忘了我吧。耍诡计、扮坏人、挨枪子、没酬劳,怎么听都不该是‘鬼影’会干的蠢事。”

“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也不喜欢总是麻烦中情局去做私人侦探啊。”Kay笑得越发灿烂,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你一直追查的,你母亲的资料。”

修特·奥拉比倒没急着取资料,眯起眼睨着Kay,“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把冷火和天使踢出INC?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嘛……”Kay悠悠地笑了,“我也是一个父亲啊。”即使不算个好父亲,也会希望能为孩子做点什么吧……

出了Kay的办公室,修特·奥拉比一眼瞥见丰盛的金色发丝飘过走廊,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宝贝,等等我!”

金发碧眼的美女脚步顿了顿,却不像有停下的意思。

“真无情啊,枉费我为你煞费苦心地出谋划策,一达到目的就把我甩了……呜……我破碎的心……”如影随行地紧迫盯人,誓要争得佳人回顾。

深谙此人打死不退的蟑螂个性,知道不理只会让他更得寸进尺。女巫无奈回头,脸上却是和颜悦色,“好久不见了,病毒,任务完成顺利吗?”

“喔,真是‘好久不见’啊……”他会意地眨眨眼,“久得让我担心是否已经被抛弃在遗忘之海了呢。为了避免这种悲剧,我们不如重新再介绍一下彼此吧,修特·奥拉比,代号‘病毒’,请问小姐芳名?”

她如琥珀般透明的绿眼睛泛起笑的涟漪。是的,现在可以重新开始新的游戏,在这场游戏里,她和他将成为主角,她已经厌倦为别人配戏了,“安费德丽蒂·克拉珊诺斯,代号‘女巫’。很高兴认识你,病毒。”

希腊·比雷埃夫斯港

一艘雪白的游艇静静地泊在港中,船身随着海浪微微摆荡,等待它的主人扬帆启航。

远行的人与送别的人都站在码头,气氛有丝沉郁。

“就送你们到这里吧。”主教向冷火点点头,此去便是海阔天空,再也无拘无束,希望他们能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多谢。”冷火肃容。两双眼睛互望片刻,交换了男人之间的托付与承诺。

“天使,”主教微笑着对一言不发的少女说,“以后拉斐尔不能陪你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天使乌黑的眼眸像泉水般清亮,带着一种奇特的神采。她走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主教,这个默默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亦父亦兄的男子,虽非情人,却是知己。她欠他良多,只能这样补偿了。

“谢谢你,拉斐尔,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在他怀中,她轻轻留下离别的谢意,千言万语,只此一句。

然后,她踮起脚尖,一个浅浅、淡淡、羽毛般温柔的吻——落在他唇上。

天使的礼物,是最初,也是最终的。

一旁的男子瞬间僵化成石像。

主教一怔,却看见月色下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顽皮与歉意。心领神会的他也挂起一抹笑容,INC的“天使”,并不是从来只有洁白的羽翼啊!

“分手之前,拉斐尔再教你最后一招吧……想要把吃醋的男人激到吐血的吻是这样的……”他向那两片红唇低下头,还未沾到已被一把大力横加推开。及时站稳没有摔出去是因为早就暗自戒备。

“主教……告辞!”将爱人紧紧拥在怀中的冷火抱着菲利克斯,头也不回地跳上甲板,迫不及待地启航。再迟一秒他说不定会忍不住拔枪干掉这碍眼至极的家伙!

“拉斐尔——如果你知道了幸福的颜色,一定要告诉我好吗?”遥遥地,天使在向他挥手。

游艇远去,水波依依,像临去的告别。

主教伫立码头,眺望水光粼粼的远方,海风吹动他的衣袂,月光下,他身影萧瑟,若有所思。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令他如此呵护了。拉紧风衣,他转身走向另一个世界——

黑暗的、危险的、孤独的世界——没有天使的世界。

游艇静静地飘荡在黑沉沉的海面上,清冷的月光撒落银芒,为甲板铺上了一层白霜,此刻,除了海浪摇动船舷的轻微拍响外,星月无声,万籁俱寂。

一抹单薄窈窕的倩影悄然自船舱踏上甲板,漆黑的头发散落两肩,宽大的睡袍被海风吹得飘飘欲仙,几乎让人错认是子夜的精灵。

她走到船首,倚着船栏,垂首凝望泛着银光的海浪,唇角慢慢地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此时,此刻,”她低低自语,“我所感受到的幸福,超越了这世上的一切,我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取这样一刻钟时光……”

“上帝,您已经实现我所有的愿望,我对您再也没有别的祈求了。”合起双手,她以近乎虔诚的心情划了个十字。

“天使!”

一个混合着恐惧与震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下一秒,她已落入一双铁臂之中,劲道之大拖得她滚倒在甲板上。

“你想干什么!”他牢牢抱住她,气急败坏地吼道,“跳海吗?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不惜以死亡来摆脱我?你……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对你的感情可比‘恨’要强烈得多了。”她索性赖在他身上,巧笑倩兮地回答。

他闻言脸色铁青,双臂更加收紧。比恨还要强烈,看来她真是恨他到骨子里去了。“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他低声而晦涩地说,“即使你恨我也罢,这辈子我决不放手!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又误会了。她秀眉微蹙,莫可奈何地看他。从来不知道威尔原来这么笨,究竟要她怎么说他才会明白?这世上比恨更加强烈的感情,只有——爱啊!

“除了说这些,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方法来留我了吗?”

“呃?”他一愣,迷惑地皱眉看她。

“比如说这样,”她昂首轻吻他的额,“这样,”又一个吻落在他脸颊上,“还有……这样。”

微凉的、柔软的双唇,轻印在他的唇上,不可遏抑地挑起他久埋的渴望,在她退开之前,他本能地接管了主控权,带着心灵全副的饥渴,深深地、激狂地攫取那份甜美。

她的肺几乎要窒息之前,终于得以吸进珍贵的空气。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天使?”他疑惑而悲哀地凝望她同样酡红的面颊,“这代表你原谅我了吗?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她好想……骂人!脸颊的红晕加深了,其中有一半是被气出来的。她暗自咬牙,但在看到他凄惶、无助的表情之后,心头一软,气先自消了。

“你曾经说过,你绝对不让自己再次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无论是什么东西,在你一察觉到有可能失去时,你就会先一步舍弃,对吗?”

他点点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当我受伤后,你那无聊的罪恶感和自卑感就冒出来了,你觉得你无法保护我,应该把我托付给拉斐尔,是不是?”

他无言,她当他默认。

“所以啊,”她微笑,颇带着点恶意,“如果是我先开口说不要你,你一定不能忍受自己成为被抛弃的一方,一定是死命抓住我不放,这样一来,你就顾不上什么罪恶感和自卑感了。”

他倏地转头,直盯住她笑意盈盈的双眸,良久,良久,他缓慢地开口:“也就是说,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故布疑阵,你从来就不想离开我?”

“笨蛋威尔,”她的微笑扩大一点儿,“我是你一个人的天使啊。”

“你真的是在骗我?”他似乎不敢相信地问,紧抱住她的双臂放松,而悄悄探向她的腋下。

“呃,不算骗啦,只是用了个小小的计谋……”话未说完,她已笑得惊天动地,威尔的手直袭她的腋窝,痒得她简直难以招架。

“你这个……小恶魔!该死的!”他毫不留情地呵她的痒,“今天我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

她笑得滚来滚去,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她像条死鱼一样瘫软,他才停手,将她重新搂回怀中。她像猫一样依偎着他,细细喘息,笑意仍旧挂在唇边。

“我也发过同样的誓,决不让自己再被抛弃。”静静地过了很久,她抬眼看他,“你是我选择的人,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让你离开我。小时候我没有反抗命运的能力,但对你,我势在必得!”

她的声音很轻,却比钢铁更坚硬。他看着她深深的乌眸,知道她能说出这番话,代表着已经可以正视童年时的噩梦了。

“其实,我们都是同样任性的人呢……”她喃喃地说,“不过我比你讲理多了,至少我还给了你后悔的机会。”

“什么后悔的机会?”他们自相遇起就形影不离,哪来什么后悔的机会。

“就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年啊,”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说话、不笑、不动,如果那时你不管我,我就不要你。可是你从来不肯放弃,我就决定,这辈子都不放你走了。”

这……这叫什么后悔的机会?!他恍然大悟且气结不已。什么受到重创后的心理自闭,当年那些医生个个是白痴吗?

“你……”他一气,脑子灵光一闪,“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吻主教?”平日的亲密就很碍眼了,何况这般唇吻相接,险些教他气炸了肺,直想将主教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她撇撇嘴,“你自己还不是跟别人乱来。这个呀,叫做报复!”

他怔了怔,跟别人乱来?蓦地醒悟,不由大叫一声,“你那时是装睡!”若非如此,她怎会知道自己曾怒极之下吻过女巫?

“才不是,”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眼,“我只不过刚巧在那时醒过来而已。”

他若信她才有鬼!

“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她吸一口气,把心底小小的罪恶感驱散。

“不,”他目露凶光,缓缓摇头,“我们扯不平的。想想你骗了我多少次,我们怎么扯得平?”他重重吻上她的唇,报复地轻啮慢吮,强自克制了多日的渴慕如山洪爆发,倾出心口,“你说,你要拿什么来补偿我才够?”唇齿缠绵间,他模糊而叹息似的呢喃着。

而她听见了,在回应以热吻的同时,带着笑意回答:“一辈子,如何?”

此情此誓,明月碧海,共为鉴证!

尾 声

一年后·澳大利亚某海岸

这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木屋,赭红的屋顶,深蓝的门窗,四根柱子的游廊漆成雪白,小小的院子围着低矮的木栅栏,圈住了一片种植着山百合、风信子和紫罗兰的美丽花圃。从这些精心设计的小细节来看,无疑屋子的主人是极会享受生活的优雅人士。

半年前来此定居的是一对小夫妻,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丈夫个性腼腆,不爱说话,在小镇的酒吧里当钢琴师,妻子则有着甜美的笑容,留在家中操持家务,小两口亲密的样子简直羡煞一众邻居,新婚嘛!

夕阳已然坠入海平面,晚风习习,带着凉爽的水气,滋润得花朵愈发鲜美可爱。

她剪下最后一朵百合,直起腰时却一阵晕眩,满怀的花朵散了一地。

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她回头一笑,精致如水晶般的俏脸浮现淡淡的红晕,“你回来啦,威尔。”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年轻俊美的丈夫一脸担忧,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他有好几次发现她神情恍惚不思饮食,每次她总推说天气太热,现在竟然发展到站不住了!“走,我们去加纳大夫的诊所!”

“我没事,弯腰太久,一点点头晕而已。”她微笑着安抚丈夫,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件厚厚的羊毛披肩,“现在是夏天呢,这么点风我不会冷的。”

“披上。”威尔已经动手,牢牢裹住她,“我有礼物给你。”

“是什么?”她大大好奇起来,威尔的礼物呢,怪不得这几天他总是晚半个小时才下班回家,原来是有惊喜给她。

“跟我来就知道了。”

依偎着走下坡道,走上通往海滩的石子路,威尔突然拿出手帕,“把眼睛闭上。”

“喔。”她顺从地让威尔蒙住眼,心里的好奇更重了。

海浪声越来越响,海风带来浓浓的咸味,脚下变得柔软松散,她知道现在已经是沙滩。

手帕解开。她迫不及待睁开眼睛……

眨眨眼,再眨眨眼,那是……那个高高的、厚厚的、透明的东西……歪顶着红色绒线帽,“左手”握着一柄倒插的扫把,“右手”挑着一个中国式的灯笼……两颗黑色玻璃珠做成的眼睛……

雪人冰雕!

在盛夏季节的澳大利亚海滩上,静静地堆着一个大雪人形象的冰雕,因为蒸发,周围缭绕着一层寒气,像梦幻般不真实。

“哪,去装上吧。”威尔从兜里掏出一根长长的胡萝卜,递给她。

她呆呆地接过来,一时间完全无法动弹。

“圣诞节快乐……”在她耳边,低低的、柔柔的声音,像弹着钢琴,拨动她的心弦。两年前,下着雪的夜晚,雪人面前的许愿……

身子一轻,威尔抱起她,举到雪人面前,她伸出颤抖的手,将胡萝卜安在冰雕脸上的孔中,“大功……告成……圣诞快乐……”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落脸颊的同时,微笑也不受控制地飘上唇瓣。“许个愿吧。”她说。

当威尔闭上眼许愿时,她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远远地,数十颗流星直冲上深蓝色的天空,炸开来,化作千百朵绚丽的花,闷闷的爆炸声随风传来。接着是更多流星,争先恐后地在天幕绽放。在盛开着花朵的夜空下,雪人站在夏天的海滩上,咧着嘴笑着,看着一对情人热烈地、缠绵地、忘乎所以地亲吻着……

良久,威尔强健的手臂紧紧抱住她,“明年,一起去看雪吧,过我们两个人的白色圣诞节……”

“嗯。”她用力点头,喘息着,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焰火。她低低地、神秘地看着他,“不过,是三个人呢!”

“什么?”他愣愣地问,从妻子这种语气就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这个美丽如天使的娇妻其实有着撒旦般邪恶的脾性,吃亏太多次后若再不懂防范就是笨蛋了!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说……你要做爸爸了。”她冲他眨眨眼,一脸无辜。

不出意料地,这个男人瞬间石化。越来越喜欢对威尔恶作剧了,反省啊反省……

“喵……”一声不满的猫叫从脚旁传来,菲利克斯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磨蹭着她的小腿,似乎在抱怨主人忘了它的存在。

“当然,还有菲利克斯。”她笑了,弯腰抱起吃得太胖的猫咪,把脸埋进栗色的软毛,“菲利克斯,想不想要一个小天使呢?”

身后,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我爱你……”然后,深深地吻住这个永远无法停止爱她的女人。

你知道幸福是什么颜色的吗?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

以爱为心,以吻封缄。此时,天地流华,青鸟飞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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