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域生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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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真相 (1)

黄金面罩滑落下来,先知和周围所有将士都背过脸去,女王芳容向来只能由她丈夫才能亲眼目睹,这是马萨革泰人亘古不变的铁则。

她的脸迎着太阳,王子“啊”了声,令浑身一震!

那是张和托米莉亚一模一样的面容,唯有眼睛颜色不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难以察觉的刻痕,美丽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托米丽斯捧住王子痴痴的头颅,踮脚在他额上深深一吻。她温柔注视他诚惶诚恐的目光,轻声说:“这一吻不是为了浪漫,而是祝福!”

这样温情的话语,他从小只在母亲嘴里听到过。他开始痛苦追忆自己的身世:初生即遭遗弃、怒骂、鞭笞、杀戮、血与火、出卖、父王的狞笑、哥哥残忍的眼光……一切记忆瞬间形成冷暖强烈的对比,像开水泼进冻僵的玻璃杯,使他整个心灵清脆碎裂!他几乎跌倒在女王怀中,吞声抽泣、身体扑簌簌如受寒的羔羊。托米丽斯轻拍着他肩膀,柔声说:“昨晚妹妹来到我梦里,她说你的心只是太干净了。她死后怕你受不了,托米莉亚希望你娶索菲娅为妻,坚强地活下去,挽救草原还需要你。”

“没有托米莉亚我活不了!”伊利亚斯泣不成声。女王越过他肩膀看见远处含泪走来的索菲娅,只对她微微点头……

若望讲完故事,夜已深沉。

兰木扎布吩咐大家及早安歇。康妮照例帮叶尔兰擦洗完毕,与李卫国一起将他抬向一辆军车后座。时值九月初,阿尔泰山地开始降霜,老人、女孩和叶尔兰“遗体”破例可以睡在车里。正当康妮将人塞进车厢时,无意间从车前反光镜中瞥见远处莹绿光闪、像是野狼的眼睛!她正想开口,一声枪响震动山谷,身侧李卫国闷哼一声,身体贴着车身滑倒在地,车窗上溅得全是鲜血!

康妮头皮乍紧,体内爆发出练武者的本能——她猛甩手锁紧车门,右腕顺势在车门把手上一按,身轻如燕倒翻身,手掌在车顶一蹭,轻松越过车顶落向车身另一侧,口中高呼:“巴雅尔、兰木扎布,当心……”

话未出口,只听刚被自己关闭的车门上“叮当”几声锐响夹杂火星,显然又遭枪击!幸好这两军用吉普加装了防弹钢板,车体未被击穿。

康妮未及举步,忽觉背后阴风拂体,一双巨臂已生生从背后抱紧她纤腰,动作快得匪夷所思!她大惊之下猛一提丹田气,多日巨石冢修炼之功,已使她“游龙剑”功力提升到第六层,双臂急挣之下浑身弹出一股怪力,将身后壮汉震开数寸。那人只“咦”了一声,康妮又已拔地上冲,一个鹞子倒翻身稳稳落在那人肩上,手中业已多了一对钢剑。来者一抬头,脸上蒙着黑色野战头套、只露两眼凶光,双手猛一攥康妮脚踝想把她摔下地来。谁知连使吃奶的劲也未动得分毫。康妮怒喝:“你投降,我饶了你!”那人却伸手拔枪……夜空中寒光一闪,枪倒是拔了出来,只是连同右手一起落到了地上!此人惨嚎一声跪倒在地,声如牦牛。康妮举剑抵住他咽喉,喝道:“再敢动,杀了你!”那人却一歪头朝自己衣领咬去,顿时浑身抽搐,两眼渗出黑血……康妮虽勇,江湖经验却几乎没有,这一幕倒把她吓退几步。等再上前一看,那人两脚一蹬,只有出的气,竟然咬毒自尽了!

远处暴喝声起,康妮突然想起年老体弱的若望。她立时朝同伴方向飞奔过去,只见兰木扎布将教授挡在身后,徒手跟一个持刀蒙面壮汉拼斗;不远处巴雅尔也展开蒙古摔跤技与另一偷袭者扭打在一处。兰木扎布施展八卦掌内家功,刚柔并济愈战愈勇,战不数合一掌击在对方右耳,瞬间将其放倒。他掏出手铐正要上前,地上壮汉忽然浑身痉挛口吐白沫。兰木扎布赶紧掰开他嘴一看:后槽假牙已经咬碎,眼见是活不成了!

“剧毒氰化钾!”兰木扎布惊呼。

“刚才袭击我的人也一样!”康妮捂着嘴,恶心地说。

两人扭头奔向巴雅尔——巴雅尔已经被对方死死压在身下,他玩命抵挡一柄悬在喉头的军用匕首,口里含混不清骂着蒙格利亚话。千钧一发之际兰木扎布一拳击晕了袭击者,将他双臂反绑铐住。巴雅尔骂骂咧咧站起来,恼羞成怒道:“敢趁成吉思汗子孙打盹的时候偷袭,不算本事!”康妮和兰木扎布顾不上理他,拉掉来袭者面罩,见到一副大饼子脸,亚洲长相,嘴里也没有藏毒药。两人用冷水将他泼醒,那人一睁眼就怒目而视,眼中净是怨毒之色。

“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们?坦白从宽!”兰木扎布连问了数遍,对方毫无反应,巴雅尔观察此人良久,骂一句蒙格利亚粗口,那人立即也用蒙格利亚语回骂。巴雅尔大怒,一拳将对方打翻在地,拧得他胳膊关节“嘎巴”响、又厉声逼问,那人忍不住痛,断续呻吟:“呜……呜……嗯”,忽然眼球一努,倒地不动了。兰木扎布帖耳在那人胸口细听,倒抽一口凉气:“他心脉震断而死!”

此时若望扶着KaraKam颤巍巍走来,众人方知刚才袭击者趁老萨满“出神”问卜之际,将他捆绑扔进树丛。幸而若望隐约听到呼救,才把他救出。大家赶紧去救李卫国,却见子弹击穿他心脏,早已死去多时!众人无不悲声落泪。良久,兰木扎布强忍悲痛,仔细检查几名凶手——面罩下都是同样的宽阔面孔;远处草地上躺着一只高精度远程狙击步枪;3名凶手身上毫无可证明身份之物。特警们只好决定脱衣搜身,揭开他们上衣后,兰木扎布和若望尽皆骇然——原来每人后肩上都有个青黑纹身,圆头人面古朴奇特,双臂环绕胸前,下身却化成一柄利剑。这标记兰木扎布曾经见过……

疾行半月,伊利亚斯和索菲亚又经过阿尔泰三道海子附近。王子心头像压了块巨石,马速也越来越慢。索菲娅看出他心事,说道:“顺路回家看看你母亲吧,只要两天功夫,我们来得及。这次一去,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伊利亚斯不再犹豫,拨转马头,两人一起朝独目人驻地奔去。这次回归,伊利亚斯已是叛国者身份,再也不是当初万人景仰的王子。他仍旧热爱家乡的一草一木。每一座山峦河流、每一粒沙尘,但毕竟已物是人非。

天黑后两人爬上矮山,远远只见谷中一片愁云惨雾,丝毫没有往日辉煌的灯火。王子心中忐忑偷偷摸近营地,不料营中已空无一人,处处躺满死尸,横七竖八错落交叠。尸体中不仅有独目族人,还有格里芬士兵,显然这里爆发过一场恶战,且以独目族人败逃告终。伊利亚斯不顾一切冲向母亲居住的白帐篷——帐篷已被战火燎去大半,门口坠落烧成焦炭的白熊头。王子在帐中疯狂寻找着,看见母亲生前心爱物件被无情砸碎踏破、零落一地,他心如刀绞……蓦然,伊利亚斯踩到一物险些跌倒,他立刻蹲身拾起一看,险些晕厥——那是一截残断的人手,瘦骨嶙峋布满皱纹。手已僵硬。但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羽毛蛇身手链却是伊利亚斯从小的玩伴,它无疑属于母亲!

“她死了……死了……”王子跪在地上,后背簌簌发抖,整个人叠成折尺,哭声憋得他不住咳嗽。他甚至开始诅咒腾格里,这世上原本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并不多,为何要一件件从他身边夺走?索菲娅流着泪安慰他,她哆嗦着捧起那截断手,却发现上面渐渐显现一行文字!她急忙唤醒伊利亚斯细读那行文字——“跟随猫头鹰……”王子看懂了,是鲁尼文。

他这才朦胧听见头顶有小孩哭泣般的哀鸣。跑出帐,两人看见白女巫豢养的雪白猫头鹰在头顶低飞盘旋,见有人来,它一扭头,缓缓飞向远处的深山。两人上马循着猫头鹰身影疾奔,渐至一幽闭荒凉山谷,伊利亚斯眼看猫头鹰飞入山脚一处极隐蔽的洞口。他心如鹿撞也飞奔进去,终于看到母亲斜倚在石壁上,目光慈祥却微露寒意,她残臂不再滴血,声音异常虚弱:“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子扑到她脚前,失魂落魄。

“40多年前冬天比现在更冷,可我心里常常是春季。那时候独目部族很强大,草原也不常打仗。我是萨尔马提安人的长公主,据说美貌名动草原,每年数不清的部落纷纷上门求亲。在我20岁那年,一次参加外族联姻盛会,遇到了独目人的三位王子,那是个盛大的草原舞会。三个人居然同时爱上了我,可我只爱上了其中一个最大胆的!”

伊利亚斯渐渐平静下来,他和索菲亚都凝神听着。

“……接下来我和他偷偷幽会,山盟海誓私定终身。可这件事终于被他两个兄弟知道,他们3人偷偷密谈了一次,谁也猜不到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很快我的爱人答应娶我,就在我欢天喜地那个婚礼上,在婚房中等着我的,居然是他哥哥,我就这样被欺骗着嫁给了现在的阿尔马斯王!”

“懦夫!卑鄙无耻!”伊利亚斯使劲搓着地上的碎石。索菲娅也咬着手指。

“事后我差点自杀,每次都被阿尔马斯救醒。他居然笑着对我说——他们兄弟间谈妥了,是那个负心人主动出卖了我,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从那时起,我心中的爱就已经彻底枯萎,我绝望、哭泣、最后只有认命……”

“那混蛋去了哪里?”王子问。

“没人知道,他一下消失了40年。随后阿尔马斯另一个兄弟也被追杀,被迫逃亡他乡。我就这么浑浑噩噩消耗生命,日日以泪洗面。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你成长,为无辜和纯朴的部落百姓祈福……直到前不久你和国王去参加斯基泰会盟,我突然接到一封密信。这信竟是40年前那个负心人写的——他说他现在位高权重,享不尽荣华富贵,希望我主动抛弃丈夫去找他。假如我不去,他就扬言要杀死我最疼爱的儿子——伊利亚斯你!”

“黑萨满!他曾爱过母亲您?”王子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

“是的,没人知道他为何投靠了东胡,更不知从哪儿学会一身邪恶的巫术!”

“那时他就料定我会被俘?”伊利亚斯惊问。

“正是,他的信使我坐卧不安。不巧,你那残暴的哥哥塔斯肯趁父王不在,私自挑起战争,我拼命阻挠也无济于事,只好借用巫术让索菲亚蒙受了耻辱,腾格里告诉我只有她才能救你!”听到这,索菲亚又伤感垂首。

“等那负心人收到我的信物——他当年送我的宝石戒指,果然如约放了你。可当我一个人赶去见他,当面质问当年为何毁约?他居然毫无悔改之意,他……他竟然是拿我和别人……交换一个秘密!”刹那间老妇人眼睛睁得吓人,布满红色血丝,她伸出手,仿佛抓向空气,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喘不上,竟张口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