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吐出这句话，叶尔兰双膝一软又要瘫倒，幸而康文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重新扶到沙发上。叶尔兰这才逐渐摆脱迷乱癫狂状态，幽幽回转。
坩埚被及时处理掉，强力排风扇很快将客厅里弥散的烟雾吸吮干净。众人憋闷已久，都迫不及待摘掉防毒面具。
若望放下手中道具，尽管脸上挂满汗珠，表情却透出兴奋。
兰木扎布和康妮还在纳闷，对超自然现象阅历丰富的康文海，已看出些名堂——他急忙问道：“大师，案情可问出点眉目了？”
窗外隐隐飘进一声闷雷，会客厅地板上的明媚日光已经不见。阴云翻卷绣出铅灰色阴影。盛夏的北京，天气说变就变……
若望略一沉吟，肃容说：
“目前我只能初步断定三件事：
第一，案发当天，凶手邪恶意念附体后，假借叶尔兰之手完成的是一桩仇杀；第二，操纵叶尔兰行凶杀人的这种通灵术，是上古欧亚大陆原始萨满巫术的一种；第三，也是最令人意外和震惊之处……”
教授故意放慢声调，斜眼看了看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叶尔兰——他好像还没完全清醒。
“这个凶手，可能就是叶尔兰的一位远古祖先！他的意念能量不仅在另一维次空间，还能轻松穿越时间轴，肉体则不能。”
此话伴随一道闪电，在大厅中狂野眩目地绽裂。强光中每只人影都匍匐在墙面扭曲爬行、摇摇欲坠，仿佛冥冥中幽魂在哀怨哭诉！须臾间，雷声四起，如巨大石磨盘滚过通天铁板，肆意碾压人们脆弱敏感的神经。这话已让叶尔兰完全惊醒，他睡意全无，双目炯炯紧盯着教授：
“你凭什么说那是我的祖先？”
叶尔兰本能反感这话，连日来内心压抑已久的冤屈几乎要在这一刻爆发。他坚信自己清白无辜，如果若望的话属实，谋杀岂非又要和自己扯上关系？
“愿闻其详！”兰木扎布比较务实，急盼教授揭开谜底。
老头向叶尔兰投去一个善意微笑，先示意他不必着急，接着陈述：
“我必须先从这行符咒开始：正如我第一眼看到它们时判断的，这些古怪花纹不但是一种文字，而且是像魔术般玩转欧亚两大洲、非常古老神秘的一种文字。我们考古学界，称其为——鲁尼秘符（EursiaRune）。”
一听这话，大家不约而同凑近看那箭杆……
暴雨，是内心燥热的顽童手指，一刻不停敲击玻璃窗。天籁之音弥留成为千万道曲折透明的水痕，紧贴窗户抚慰而下，千交百汇，将外部世界描绘成印象派绘画。借着明灭变换的天光，康妮和叶尔兰似乎都觉得：那行诡异文字又开始抖动婆娑，在印象深处燃烧成壁炉里跳荡的火焰……
“其实，大家对这种文字并不算陌生。小公主，你是否还记得电影《指环王》中，铭刻在魔戒指环上那一行蕴藏烈火的符号？就连魔法师甘道夫都不敢触摸它！没错，这就是它们的一种……”若望觉察大家迷离的眼神，于是给出一个暗示。
“您是说，这文字和黑魔法有关？”康妮问。
“正确！鲁尼字母曾被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古代日耳曼人使用，因而闻名于世。传说，这种古怪象形符号具有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神秘意义和法力、甚至能断人生死！在欧洲，迄今发现的最早鲁尼刻文写于公元150年前后。但另有人推测：它们的起源应被追述到公元前8000年的远古石刻……虽然今天鲁尼字母早已灭绝、成为死文字，不过近百年来欧亚草原涌现出无数惊人的古墓宝藏——人们发现这类字母在东方西伯利亚出现更早，至少可以追述到公元前2000纪末。”
“就是说包括巴泽雷克人的时代？”
叶尔兰瞪大眼睛问。
“机灵鬼，你要是拜我为师没准前途远大！”每次讲起自己专业，教授顽皮中带有种童真。
“这跟我的祖先有什么关系？”叶尔兰开始反驳。
“噢……出乎你意料，不仅有关，而且关系重大！我刚才从你口中得到了印证！”若望镜片后目光如炬，刺得叶尔兰心神不安。
“第一次看到凶器，我就认出了鲁尼秘符，不过西伯利亚鲁尼文与日耳曼鲁尼文有细微差别，前者不仅创造了另一种咒语，而且更具魔力。它们大都属于鄂尔浑—叶尼塞远古石刻，就是你刚才进入萨满出神状态、被远古意念能附体时，说的那种古语！”
“我……被附体？我都说了什么？不对！我只记得你点燃了坩埚，后面的一律不记得，就好像案发当天那次失去记忆！”叶尔兰突然感到背脊冰凉，瞬间生出一种莫名恐惧。他对自己刚被强大意念附体时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直到兰木扎布和康文海又如实复述一遍经过，康妮也点头确认，他才相信。但除了若望，谁也没听懂二人的对话。
“教授，请问这究竟是什么语言？”兰木扎布听了半天不得要领，他直奔主题。
“这是一种原始欧古尔语，也是今天天鹅部族语言的老祖宗！”若望又捧起箭杆，再次一字一句读出那句咒语——“为托米莉娅复仇。”
疾风中，雨幕旋身舞开裙摆“噗噜噜”轻微撩拨窗户，为炎热盛夏抛洒清凉，仿佛将叶尔兰迎头浇了一个激灵。这回他听得千真万确，若望说的这句古音话语，他竟然完全能懂——正是上古欧古尔语支（ProtoOgur）前身，又称为“西匈奴语”。细微之处发音稍变，但意思与今天天鹅族语言大致相同。
叶尔兰怅然若失。良久，他向教授投去无辜的目光：
“就算我能听懂这句话，又怎么能说明我和凶手有关系？”
“你也许误会了我的孩子！我并非说凶手一定与你的家族有关。而是说，凶手可能和你的祖先是血缘相近的族人。”若望认真解释：
“刚才我使用萨满通灵术中最粗浅的手段，迎请降临你身体的，是你一位远古祖先的意念能量。正是这种记忆能量，借用你的嘴读出了这句咒语，与我心里事先翻译出的结果完全吻合。他能读懂凶手的语言，这就证明凶手，和你的祖先是相同血统的族人！”
若望目光坚定，神色从容。他的推理听上去脉络清晰、合情合理，几乎无懈可击。他坐在众人中央、位置不可替代，活脱脱一棵银冠盖雪的西伯利亚冷杉。
“那么，递给叶尔兰这支箭的嫌疑人手背上那个奇怪纹身，又怎么解释呢？”兰木扎布仍然希望从不同角度验证此推理的真实性。
“根据叶尔兰残存记忆描述——纹身是一只大角驯鹿。后肢翻转，背上竟然还长着一对翅膀……我肯定，这正是铁器时代阿尔泰山巴泽雷克文化独有艺术风格——玄幻纹！”
“玄幻纹？这名字好怪！”康妮双眸眨如一对水润黑葡萄。
“凶器铜箭式样，同样来自巴泽雷克人，更证明了凶手与递箭者之间纠缠不清的渊源！”
若望再次缝合两条线索：“小伙子你有没有想过，比赛当天现场有很多射手、个个箭术不凡，为什么凶手偏偏选中了你？这或许是巧合；或许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