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边坝县逗留了一个多礼拜,这段时间内可谓是什么人都见过了,有神授艺人,那是真正的高人,什么年纪都有,最小的只有九岁,滔滔不绝地唱起来停都停不下来。也有其他艺人,例如撰写艺人、传承艺人和闻知说唱艺人等等,都是因为对于《格萨尔王传》有着无限的热爱,并因此开始学习、研究,付出了多于神授艺人十几倍的努力才能唱出来一部分。更甚者还有一些江湖骗子,但是大多都被一眼戳穿了。
“没想到,”教授叹了口气,“看来是找不到了。”
麻子陈撇撇嘴,“我看没什么,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老灵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就在我们失望地准备离去的时候接到了电话,“是麒麟啊?”
“是我,教授,我现在在昌都,那个小孩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在他的家里。”
“昌都?”教授愣了一下,“你在昌都什么地方?”
“边坝县附近。”
真是出乎意料,我们竟然在同一个地方,那个叫做阿旺洛桑的小孩居然就在这里,他不是生活在夏河么?
“我们就在边坝县城里的宾馆里,你来和我们汇合好了。”
正说着,我打断了教授的话,“我们去找麒麟吧,反正也要走,顺便过去,我……我想看看那个孩子。”
可能是因为和他有着相同的遭遇,而且我猜他大概是找到了记忆,不然为什么没有回去夏河?对于他的现况我有着极大的渴求,非常想要知道,我和他的身上有着相同的标签,总之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我就是想要见到他。
在我的固执要求下,教授答应了我的要求,退房之后我们便直接赶往麒麟所在的地方。
其实也不远,就在出了县城之外的地方,驱车过去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很远就看到了麒麟的车子停在一个院子前。
一对四十岁左右的男女从院子里迎了出来,对我们表示感谢,女人更是夸张,急急忙忙跑到了楼上取下几条哈达亲自帮我们带上。
这让我们感觉到很内疚,显然阿旺洛桑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对男女就是阿旺洛桑的父母,我的猜测没有错,他果然是找到记忆了。
“怎么说呢,我想这就是因祸得福吧,一醒来就什么都想起来了。”阿旺洛桑冲着我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说着。
阿旺洛桑的母亲一直忙里忙外准备盛宴,他的父亲则陪着我们聊天,说起来此番行程,大概是想到反正之前也已经惊动了县上的艺人们,没必要隐瞒什么,说出来的话也许还能得到帮助,所以教授直接告诉他我们是来寻找说唱艺人的。
“说唱艺人?我的爷爷就是很厉害的说唱艺人,还很有名气呢,”阿旺洛桑的父亲说着,“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仲肯扎巴!”
麻子陈突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老人家的全名是?”
“扎巴.阿旺洛桑!”
“我知道!”麻子陈重重拍了下手,“传遍了半个西藏的扎巴老人!”
像是突然得到了知音,阿旺洛桑的父亲表现得很激动,“而且我的爷爷还是神授艺人,能唱二十五部《格萨尔王传》!”
他们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倒是说起扎巴老人的神授故事让我感兴趣起来。
据说扎巴老人小的时候家中还是农奴家庭,几乎和所有神授艺人一样,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一个青面勇士骑着青色战马从天而降,径直来到他的面前,二话不说就剖开了他的肚子,把五脏六五都剖了出去,将一些□□书本填进了他的肚子中。
“我爷爷当时很害怕,告诉那个青面勇士,‘你装进来也没用,我不认识字的!’”阿旺洛桑的父亲手舞足蹈地说着,脸上神采奕奕,“结果你知道那位青面勇士说什么?他说‘你认不认字都无所谓,这些书可不是一般的书,上面记载的全都是伟大的格萨尔大王的英雄事迹。你是格萨尔大王的战马转世的,等你醒了自然就会说唱大王的事迹了,从今往后,你一定要任劳任怨,把格萨尔大王的故事传遍雪域高原,让同胞兄弟们都能知道格萨尔大王的英雄事迹!’结果啊,你们才那个青面勇士是谁?”
“是格萨尔大王手下的大将查香丹玛!”阿旺洛桑高声喊着,脸上带着笑,“阿爸,你天天都在讲!”
阿旺洛桑的爸爸瞪了他一眼,“就是每小时每分钟都在讲也是光荣的!这是咱们阿旺洛桑家的英雄事迹!”
男孩吐了吐舌头笑了,麻子陈突然好奇,“那自扎巴老人之后,你们家里没有人继续唱《格萨尔王传》么?”
麻子陈的问题有点儿太伤人面子了,阿旺洛桑的爸爸马上变得像被霜打了一样,兴奋劲儿都没了,“没有。我爸爸曾经是传承艺人,但是因为实在没有天赋就放弃了。从那之后我父亲就不怎么喜欢说唱艺人这一职业,所以我和儿子也没有学习过《格萨尔王传》。”
正说着,阿旺洛桑的母亲招呼我们去吃饭,大家都站起身来前往饭厅,只有阿旺洛桑还靠在墙上。
“怎么,你不去吃饭么?”
阿旺洛桑冲着我摇摇头,指着脑袋,“医生说不能动,乱动的话脑袋会掉下来。”
我哈哈大笑,还是个孩子,“那我陪你好了。”
“陪我?要在我家住下来么?”阿旺洛桑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兴奋地问着。
“这个嘛……”我笑了,小孩想事情的时候永远是那么复杂。
小的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之后笑着笑着就哭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小时候想要长大,长大后又想变回小孩子。
可惜人这一辈子,一步一步,是一部单行滚梯,离开了便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