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跑出几百米,这个跟踪者也从悬崖边爬起。他在雪地上找到自己的步枪,接着就朝天空连放几枪。不多时,我看见从附近的山谷里升起了三颗信号弹。随着山下又有几个背枪的人朝我追上来,我似乎听见有人在不断朝我呼喊“站住!站住!”我以为是碰上了暴动分子,只有使出浑身解数,朝着深山密林中亡命地奔逃。
为了避开跟踪者的追击,我时而隐蔽在密林中,时而穿行在山间小道。当我走到快接近省界的一段咽喉要道时,看着路边有个天坑,听说天坑里白骨累累,全是旧社会遭了土匪打劫的过路人的尸骨,我正提心吊胆地朝前走着,前边出现了几个背枪的人。我以为碰上了打劫的或者是碰上了暴动分子正在守候我,为了避免灾祸的发生,我只得调头往回走,准备翻越海拔2900米的鬼头山,绕过天生桥,然后跨过省界返回神农架。
关卡上有人发现了我。他们大声呼喊着:“站住!站住!”就朝我追过来。也有人走到天坑边,对他们的同伙高声喊着话:龙娃子!石头娃子!你们都注意点!别摔下天坑了!”
我被一群搜山的人们紧紧地追赶着,狼狈地逃到了鬼头山中部的一道山崖边。一道二十米高的断崖阻挡了我的去路。正在我感到万分紧张的时刻,远处已有几条凶猛的猎犬,正沿着我的踪迹从半山腰朝我一边狂吠,一边扑上来。少顷,就在我刚刚从背袋里掏出一卷尼龙绳的时候,两条猎犬一边在积雪中挣扎着,一边扑到了我的身边。幸亏高山上的积雪深达半米,猎犬在雪地行动已很缓慢。我虽然几次差点被猎犬咬住,我依靠居高临下一次次将扑上来的猎犬踢翻在了雪地上。
一群追踪者冲着两个跑在最前边的追捕者,高声喊着话:“龙娃子,石头娃子,快点,快点,抓住他!抓住他!”
围追我的人们喊声震天,此起彼伏。转眼间,那个在半山腰碰上的跟踪者带领十多个当地人,一个个气喘吁吁地赶上了叫龙娃子、石头的年轻人,陆续爬到了山崖边。他们追到山崖边,发现我突然消失了,面对眼前二十多米高的悬崖,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大惑不解。
在鬼头山的一道悬崖边,眼看一群追捕者带着猎犬将我围到了一道二十米高的悬崖边,我将一卷五十米长的尼龙绳索,对半搭挂在山崖边的一棵树蔸上,抓住绳索逃到山崖下,就迅速拉下了绳索。
夜幕降临后,我悄悄地走进了山崖地带的一条狭窄的沟谷中。前方隐约传来了狗叫声。我已经又累又饿,如果慌忙奔跑,可能落入那个跟踪者的手中遭到一顿毒打。看见沟谷地的一侧山崖上,长着一丛丛绿油油的常绿阔叶树刺叶栎。我迅速取下挂在肩上的一卷带有小铁锚的尼龙绳。我拿着连着尼龙绳的小铁锚,一次次朝着山崖上的一丛刺叶栎的树兜上扔去。因为刺叶栎离地面高达十多米,我扔了十多次也没有成功。从沟谷深处的岔洞方向传来的狗叫声越来越大,渐渐地我已能听见搜山的人们的说话声了。
“这个逃犯就是被火烧成了灰,老子也认得出来。跟你们说,都不要怕,听我的,看见他要跑,就朝他的腿子开枪,只要打断他的一条腿,抓住了他,我给你们写报告请功。”
有人突然说道:“前边好像有动静,快!快!加快速度。”
就在一群搜山的人转过一道山崖就会发现我的紧张关头,随着我的小铁锚带着一卷尼龙绳飞上山崖上的一丛刺叶栎的树蔸,牢牢地挂在了树蔸上,我终于抓住这根救命的尼龙绳,迅速攀援到了山崖上。
黑夜渐渐地降临了。几个背枪的人转眼来到了我藏身的山崖下方。走在前边的张守龙对跟在身后的叫石头的年轻人叫道:“石头,快跟上来,这里发现了脚印。”
“快,看看脚印是从哪边走过来的?”紧跟在后边的那个跟踪者大声喊着。
因天色昏暗,山上的积雪厚达半米,人们无法分辨脚印。这时,最先走到山崖下的张守龙向跟踪者报告着:“脚印是从前边走过来的,只有一行脚印。”
“一行脚印?你们走到这里时,看见地上有没有脚印?”被称作张主任的跟踪者问道。
两个人回答着:“我们一路走过来,好像,好像,好像没有看见脚印。”
“什么好像,好像!你们都是吃干饭的。现在是关系到掉脑袋的时候!掉脑袋的时候!你们知道什么叫反革命暴动?就是先杀党,后杀团,大小干部全杀光。1972年,巫山的张云湘,大九湖的朱伯之、唐中可为了复辟会道门,就企图在这一代搞暴动,是被镇压了的。”叫张主任的跟踪者发一顿脾气,又吩咐众人:“你们继续在周围搜。”
“没有发现其他脚印,好像只走到这里就消失了?”
“走到这里就消失了?难道出了鬼?”
“这个逃犯,会不会是从台湾派来的空降特务?”有人说道。
“空降特务?”张主任说,“空降,可以从天上空降到地面,怎么能空降到天上。”
张主任朝身边的人嘀咕一阵,带着一伙人悄悄地朝沟谷外走去了。
28
黑夜笼罩着的大巴山腹地。在长江巫峡北岸大宁河边的龙昌镇,近百名解放军指战员,背着背包、武器、医药箱、步话机,刚刚走下一艘小火轮,便在岸边整齐地排好队,朝着位于巫山县境内高山上的朝阳区阳坡林场目的地,用小跑步开始火速前进。
在阳坡林场的场部,由巫山县公安局设置在这里的临时指挥部里,十多个负责侦破工作的有关领导,正神情紧张地聚集在指挥部的办公室里。人们在紧张地议论事态发展的局势。
办公室外,几位负责侦破工作的领导,正带着林场领导和学校领导,走进紧挨林场的阳坡小学的校园。开始检查一些被当作临时拘传室的教室的门窗。一些教室的门口戒备森严,布置了站岗的警察。
在指挥部的会议室,由巫山县公安局领导主持的案情分析会,正在紧张地进行。指挥部指挥长观察一阵到会人员,开始讲话:“目前的形势是有些紧张,临近过年了,发生了抢劫杀人案,又冒出了疑似逃犯不断在深山寻找洞穴的人,老百姓惶恐不安。抢劫杀人案发生后,我们已经投入紧张的侦破中。从湖北过来的疑似逃犯的人——现在我们也已经组织朝阳、当阳、阳坡等地的民兵,开始配合县中队在山中展开搜捕行动。一边出了杀人案,一边出了可疑逃犯,可疑人又在不断寻找洞穴,案情看似简单,但我们还不能将这两条线并案侦察。抢劫杀人案及时告发后,犯罪嫌疑人因为遭到一群过路的药农追击,很快逃到了附近一个叫穿洞子的洞穴里。虽然办案人员多次进洞搜捕,嫌疑人已经逃走,但这说明了一个问题,犯罪嫌疑人对当地的地形非常熟悉。所以,我们对死者周边村落近期外出人员的排查一定不能放松。发现迹象,要立即布控。对于在两县接壤处发现的这个神出鬼没,不断寻找洞穴,戴着皮帽子,而且年龄、身高又与发生在巫山境内的抢劫杀人犯的特征基本一致的疑似逃犯的人,是不是有企图在湖北、四川两省边界组织暴动的嫌疑,我们现在既不能随便下结论,也不能掉以轻心。追捕工作不能停止。”
指挥长稍停片刻,将话题转向正在做笔记的几个到会者:“你们负责外调的小组和几个行动小组,要抓紧行动。这个案子省委、省政府的领导高度重视,每天要听一次我们的回报。在座的各位都要做好吃大苦耐大劳,准备在深山老林过年的思想准备。对于涉案人员,不分身份地位,牵涉到谁就要查个水落石出。外调小组要到周边地区尽快获取第一手资料。”
大山里风雪弥漫。在巫溪县境内的西安公社后篙大队,有的村民还在黑夜里忙着宰杀年猪和山羊。村里的人们听说邻县的巫山境内发生了抢劫杀人案,又听说在两县境内有人在组织反革命暴动,村民们一个个惶恐不安。看见有办案的警察从村头走来,许多人将目光投向了走进村子的警察,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当几个警察突然走进卢忠席家,少顷就将卢忠席带出了家门后,人们听见了卢忠席的老母亲的哭叫声,又开始神秘地议论起来。“你们看见没有,卢忠席大队长被带走了。”卢忠席看见自己的老婆、女儿站在门口,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又看见自己的老母亲昏天黑地哭叫着:“我的儿子,你是个老实人,你造了什么孽呀,要组织反革命暴动。”卢忠席扭过头,大声地冲自己的老婆喊叫着:“你们把妈弄回去,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什么事,我会说清楚的,我没有组织暴动。”说完就被警察带走了。他的家门前,一家人哭声一片。
在四川省巫溪县与巫山县接壤的青草坪、豹子塘等路口,黑夜的路边布置了许多岗哨。卢忠席被大案侦办人员押解着在豹子塘山口的阴河洞洞口,给办案人员讲述由他当向导,带领我探查阴河洞的经过。
在大案侦破临时指挥部所在地阳坡林场,一些当地接待过我的人:巫溪县西安公社武装部长余忠山,后篙大队党支部书记孔庆余、大队会计曾凡树及三墩子、五墩子等地曾经留宿过我的山民,当地一些被认为表现不好,有犯罪前科和没有改造好的坏分子,都在黑夜里被警察们纷纷扭送到了阳坡学校,被分别隔离在被当作临时拘传室的一些教室里等待接受传讯和突击审查。
29
北风怒吼的鬼头山高山林海雪原中,我依靠一身厚厚的皮衣,依靠一顶皮帽子,紧紧地裹着一张塑料薄膜,蜷曲在山崖上的一丛刺叶栎树兜下。我瑟瑟颤抖着,一次次被刺骨的寒风冻醒。
在离我不到三十米的沟谷出口处的山崖下,负责搜山的一伙人,因为天黑已走不出森林,为了跟踪追击我,埋伏在一道偏崖根下。他们七八个人拥挤在一起,坐在雪地里,背靠沟谷边的山崖根,瑟瑟颤抖着在打着瞌睡。一个叫石头的青年,一连几天搜山已经疲倦不堪。因个子矮小,胆小怕事,石头紧紧地依偎在人堆里,他神情恍惚地睡着,手里仍紧紧地抱着一支步枪,并用手指头紧紧地扣着步枪的扳机。
野兽在黑夜里的吼声给大地营造了一种无限恐怖的氛围。猎狗们诅咒黑夜中的野兽的狂吠声,彻夜不绝于耳。“现在是关系到掉脑袋的时候……掉脑袋的时候……”跟踪者的声音反复地在叫石头的年轻人的脑海里回响,他吓得直往人堆里躲藏。
随着一股黑色的妖风呼啸而来,一股凉气透过了石头的周身。石头仿佛看见,一个面目不清的逃犯从天而降,从山崖上飞了下来。逃犯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大刀,突然站到了他的跟前,一边狞笑着“掉脑袋的时候……掉脑袋的时候……”一刀砍下了张主任的脑袋,接着又挥起大刀,一连砍掉几个脑袋。
石头吓得全身颤栗,把身子卷着一团,使劲“啊,啊”地呼喊,但他发不出声。石头看见一个个脑袋滚落在了他的身边,吓得两腿打颤,拔腿奔逃,却不断摔倒在雪山上的陡坡上。他回头张望,面容模糊的逃犯拿着血淋淋的大刀,又狞笑着“掉脑袋的时候……掉脑袋的时候……”就向他的脑袋砍来。石头顺着雪山上陡峭的山坡,一气跑到了悬崖边,因停不住脚步,他的身子渐渐倒向了悬崖下,接着就开始朝着万丈深渊的悬崖下坠落下去,石头已魂不附体,这时竭尽全力,放开喉咙终于呼喊出了声音:
“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石头的呼喊声,不但惊醒了他身边的所有人,也惊醒了蜷曲在山崖上的我。这时我听见叫张主任的跟踪者冲着石头吼叫起来:“石头,你怎么了?你想给逃犯通风报信!?”
“我是做了一个噩梦——”
“做了一个噩梦——”跟踪者听见石头在为自己分辩,吩咐已经站起来的人,“我们埋伏了一夜,被石头暴露了,龙娃子!缴了石头的步枪,等天明了带到指挥部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