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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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行为艺术家 (4)

大约三个月后的某一天,这座城市骤然被一场鹅毛大雪所笼罩,我忽然接到了黄红梅的电话:“我要找你谈一谈,我决定不在这里干了,我想从事餐饮业。我想开个餐馆,你得帮我,因为于胖子说我是个贼!他说我偷了一个人的劳力士手表和一个黄金手链。可我没偷,我绝对没偷!我要离开这里,这是在外面给你打的电话。你能来见见我吗?我在北海公园的后门,于胖子四处找我,他说他要杀我。”

“你呆在那里别动,我立即就到。”我说,我刚挂断电话,于胖子就打过来了电话:“黄红梅和你联系了吗?”我沉吟了一下说,“没有,怎么啦?我好久都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她不是在你那里干得很好吗?”

“他娘的,她是一个贼!这几个月有一个书商迷上了她,那家伙也是我的好朋友,他这一段时间天天上我这儿洗桑拿,每回都叫黄红梅做按摩。每一次他给她小费就是一千块。可昨天我那哥儿们做完按摩突然发现价值三万多块钱的劳力士手表不见了。还有一条值一万块钱的金手链也不见了。可这些东西他都一直戴在身上的。黄红梅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在按摩房里把它们变没了。后来我们就到处找,哪儿也找不到,准是她偷走了。因为她今天突然就走了,只留下一个纸条说再不来了。她没与你联系?你瞧你给我介绍的是些什么人……”

“她不可能是贼,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你他妈的要有证据。”我阴沉地说,然后我立即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有点儿乱,我想黄红梅肯定不会干那种事情的,我立即打车去了北海公园的后门。我到了那里看不见一个人影,我站在111路电车站牌下四处张望,根本就看不见黄红梅的鬼影子,我正等得心焦,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我的眼睛,一种我十分熟悉的气息冲进了我的鼻子。“放开我,黄红梅,我抓住你了。”我反手抱住了她的腰,她可能觉得有点儿痒,就放开了我,“你胖了,你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几个月不见,脸上尽是肉。”她笑着奚落我,我看见她穿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她把头发剪短了,口红很鲜艳,正是这个季节最时髦的那种,她的眼睛仍是那么鲜亮,但多了一丝挑逗与狡黠。她越来越像一个漂亮的塑料女郎了,我想。“你在想什么?咱们去公园里走走吧。对了,你喜欢我放在你屋里的花花草草吗?”

“喜欢,可你怎么有我的钥匙的?”

“哈,我趁你没注意悄悄复制了一套,你不会生气吧?”她说。我点了一下头,“没事。”我问她,“于胖子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就是你偷的那个人的劳力士手表和金手链。你真的没拿过那些玩艺儿吧?”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去偷东西!”她立即委屈地掉起了眼泪,“我在你眼中也是个贼吗?”她哭得如同梨花带雨,叫我多少有些心疼,“没偷就算了。你不想再去干了?”我问。

“我讨厌于胖子了。他的那些朋友没一个好东西,那个出版商才逗呢,他非要说他爱上了我,他还说要给我买一套房子让我住,他来养我,每次给我小费倒大方极了,但我怎么会爱上他呢

“那你爱谁?你爱我吗?”我突然半开玩笑地问了她一句。

“你?”她看着我,目光立即变得有些混沌了,过了好久,她摇了摇头,“不,我喜欢你。我谁也不爱。我喜欢你还不够吗?”她有点儿委屈,拉着我的手松开了,但我又抓住了它。

“够了,”我笑了笑,“你刚才说你要干餐饮业?”

“我手里有三万块钱了,全是我攒下来的小费。不少人对我很大方,这个世界有钱人真是太多了。我要用这笔钱开个餐厅。我想要找个合伙人,你可以给我找个生意合伙人吗?我想开个中式快餐店,我想有一天把它发展成连锁式的,我已想好了一种中式快餐的办法,就叫‘天府快餐’,有米饭,然后配上十几种四川风味的菜,然后把它做成现炒现卖的快餐。一定非常火爆。我有这个信心,你说过要一直帮我的,对吧?”

“当然。不过你真的没拿那个人的劳力士手表和金手链?”我突然在公园里一棵柳树下站住了,又问她。

她的脸上掠过了一道阴霾,“你还是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也怀疑我呢?”她向我扬起了脸,脸上凝聚的全是那种一碰即破的忧伤和愤怒,一种没有被理解的哀愁。我想也许是我伤害了她,“对不起,”我说,“只是于胖子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同样也相信他。不过我现在相信你了,好吧?咱们去吃比萨饼吧,算我错了,好不好?”我刮了一下她那颗被冻得红红的鼻头,拉着她向前走去。冬天的北海公园里游人稀少,大地一片苍凉,一种荒寂的美叫我为之动容,“我想起来了一个朋友,他叫张笑,原先在《中国引进报》当记者,后来下海弄了一个‘土耳其烧烤店’,干了半年生意却并不怎么样。也许北京人更爱吃汉堡包和比萨饼,他们对土耳其烧烤兴趣不大。张笑上星期还给我打了电话抱怨他的生意清淡。咱们就去找他谈谈吧,也许把他的店盘下来自己干也行。不过你真的想干餐饮?这行当在北京可他妈的竞争激烈极了。你好像只会煎鸡蛋,对吧?”

“你总是小瞧人。我自然会聘厨师的。我在这个城市还有不少小老乡呢。我只是还缺一点钱,你那个朋友如果能合伙就太好了。”她沉思着说。

仅仅几个月,我发现她已经有了很多的变化,她好像已经掌握了对付城市的办法,她开始有了信心。她不再是个面对警察就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了,我看着她心想,一切都在我的预想中发展着,她身上的每一丝变化都是我很关心的。好吧,我想,她很快就当上老板了。“我再也不会去当按摩女了。”坐在出租车里,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掠过的一座座商场、饭店、公寓楼,看着街上打扮入时的像纸片一样在风中飘动的城市人说,“我讨厌日复一日地去按摩各种男人的身体。他们大多已有了过多的脂肪,都有着过剩的精力,他们因为有钱而对一切都不在乎。

我讨厌他们,想到我在为他们服务我就恶心,我再也不用当按摩女了。”她坚定地说。忽然她又把脸转向了我,把她的小手放在了我的手心里,“不过我要为你按摩,我只为你一个人按摩,你说你喜欢中式穴位按摩还是喜欢泰式骨节按摩?”她笑嘻嘻地在我肋下胳肢我起来,我痒得受不了笑了起来,我看着她,我想她作为一件作品正在日趋完美与成熟,她已经逐渐学会了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她已经有了一套新的价值标准。短短几个月,她已由保姆变成了按摩女,而她马上又要变成餐厅小老板了。在城市的垃圾场中她是善于吸收养分的,她成长得很快,我想,而这得全部归功于我!

“你是说开一个‘天府快餐’店?你研究过快餐的市场吗?我可没有这个把握,我还是卖我的土耳其烧烤吧,虽然我这里的是假的,因为我请不起真正的土耳其厨师,我不赚钱,但我也不想赔钱,你说呢?”张笑搓着他的手说。我和黄红梅坐在他的土耳其烧烤店的大厅里。这时正是吃饭时间,可饭厅里简直像被人洗劫过了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和你合伙。你瞧,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可你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来。这就说明经营思路有问题,对不对?我已全想好了,我这里有一个详细的策划书,要不,你先看看吧。”黄红梅从她的包里掏出了两张纸,递给了张笑,张笑属于那种书生型的人,他由记者摇身一变成了餐厅的经理,但他身上那种儒气仍旧存在,甚至还有些酸气,我想这恰恰就是他经营不善的原因,也许他还是接着去干他的小报记者要更合适些,我想。可当他看完了那两张纸以后脸上涌现出一丝潮红,“我与你合作,我们说干就干,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棒,很棒。”张笑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立即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奶奶的,没有人来,咱们自己吃还不行吗?服务员,快给我们上烧烤!我要两盘小羊腰子,”他吼叫了起来,“咱们自己吃,对不对?”他沮丧地冲我们说,我和黄红梅都笑了起来。

“你就放心吧,我会很快就叫你赚钱的。你这个地段就很好,不赚钱可太可惜了。对不对?”黄红梅说,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可以感到她的小指的轻轻弹动。“我们立即操作起来,你是董事长,而我是总经理,我入股几万元,我们四六分成,因为你的股份多。”她说,“我们一定会赚钱的。开业那天的新闻发布会还得你们张罗喽?”她把脸转向了我,莞尔一笑。

我继续翻那本黑皮的艺术家画册,我又读到了一个行为艺术家的有趣作品。这是一个德国人,他的行为艺术就是让自己不停地飞到空中去,他每一次都从三楼或二楼的窗户里或者阳台上跳出来,然后在空中伸展躯体,就像真的在空中飞行那样,像一只鸟张开翅膀那样张开双臂,叫人拍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西装革履,真的像一只向上飞的鸟那样停在半空。他的动作的确很漂亮,但有一天他就这么从半空中掉到了地下,然后就摔死了。他就是这么死的,我真为他感到惋惜。可为什么他总是想飞到半空中去呢?他是人,他是没有翅膀的,他不可能就飞到天上去,他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徒劳无益的行动而已。但他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行为艺术家,就算和谢德庆相比也不差,你觉得呢?

很快地黄红梅和张笑合伙开的“天府酒楼”就开业了,黄红梅负责全面的经营管理,开业那天请了很多人,各种人物全都来了,因为开一个餐馆要涉及到工商、税务、房管、供电供水等各个方面,还有我和张笑请来的一帮子新闻记者,这是一帮子又吃又拿的家伙们,红包少了根本就不行。而电视台来的那个家伙尤为可恨,他一接过红包就哗哗地当众点钱,一点儿也不难为情,点完了就立即说:“我们还有一位在外面车里没下来呢,你们还得给我一份。”张笑赔着笑脸,“那您吃完饭再走对吗?”“吃饭?谁吃你那鸟饭,我还有事呢,马上就走,快把那份钱给我!”

由于不让放鞭炮,少了一些喜庆气氛,但门口仍旧摆了很多的花篮,这一刻简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黄红梅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交际花的模样,她穿一件大红的缎子旗袍,身材窈窕,应酬自如。我向布耐特请了一上午的假,在她这里帮忙,这时候“天府酒楼”已经面目一新,“土耳其烧烤店”的牌子已经摘了下来,整个二层的酒楼披红挂绿,在风中招展。吃饭的时候满满坐了八桌客人。张笑和黄红梅穿梭其间,忽然我看见于胖子也进来了,我立即招呼他坐到了我身边,我看到他阴沉着脸,“怎么,看到过去在你那儿打工的现在当了老板心里不高兴?”我对他说,于胖子看着我:“这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是啊,”我笑着看着他,“因为我想当一个行为艺术家,而她就是我的一件作品,我要把她引入城市的舞台,把她塑造成一个新的城市人。你觉得怎么样?”

于胖子看了我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傻逼,我说你真是一个傻逼。你要当一个艺术家?我一直想当一个一流的表演艺术家的,可我却当上了娱乐业的小老板。到头来你会蛋打鸡飞的,老兄,这个女人不寻常,我早看出来了。你会倒霉的。”

“是吗?”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在邻桌一桌桌地敬酒,谈笑风生,收放自如,“你这是肺腑之气吧?我相信,可她现在干得不坏,对不对?你有点儿嫉妒吧,”我把脸上的笑容收住了,“你帮过她,她会牢记的。”

“她不喜欢我,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也鬼迷心窍了,你被她迷住了,这对你很危险,老兄……”他正说着黄红梅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地卷了过来,“于老板,我很感谢你来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她举着一个装满了白酒的小酒杯,“我敬你一杯,谢谢你,你至少教我学会了怎么按摩。那块劳力士手表和那条金手链找到了吗?我猜肯定在某个按摩女的内衣里,但我从来没有拿过它们。”她柔中带刚地说,盯着于胖子:“干了吧?”

“好,他娘的,干!”于胖子一仰脖喝干了那杯酒,然后他奸笑了起来,“可我知道你从不穿内衣,所以你就从没拿过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