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守住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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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5)

他们背向而立,身后是一个沉默了的背影。这是他们最后的拥抱——背向而立。他们之间——作为情人——已经到了尽头,这是他们最不愿意但又不能左右的结局!她和他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贞操论者。可是那件事就象一座大山矗立在他们之间。他们就是被那座山生生的撕扯开来。他们原本是连在一起长在一起,如今却被活活割断了生命相连的结。一股血腥味在他们的四周弥漫着散开来。

黄叶后来经常这样想,如果已经预见到这样一个结局,自己还会那样做吗?她不能回答自己。事情的发展是无法假设的,也根本不存在假设。人们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总能找到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象当初自己决定的时候,不就是为了那份至高无上的爱吗?所以当远离爱的时候还自以为离爱越来越近。所以她——黄叶——那样选择了,那样做了,义无返顾,壮怀激烈。

这一切来得是这样的猝不及防,也不可能防备,因为你所想设的是一个无限美好的未来,苦尽甘来的未来!然而这样的结局却以它高高在上的姿态嘲弄着这个充满幻想的童话,嘲笑着黄叶!黄叶感到自己狼狈极了,窘极了!简直,简直是无地自容。都去了,一切都去了!所有曾经坚守着的那些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全部都灰飞湮灭!

灰飞湮灭!黄叶觉得自己象是被掏空了一样,连心跳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就象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片羽毛或者一粒飞沙。她想抓住些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她的所有已经被摧毁,连一点废墟都不曾留下。

她更无法去想他,她不敢!她正在昏睡,突然被一阵说话声惊醒。就这儿,爸爸!她就在这个病房。一个人来到虞州市,生了病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我想帮她,可她却拒不接受。她一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还是你开导开导她吧!

她听到了他们的敲门声,她把脸转向了墙那边。姑娘,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不妨说一说,我们会帮你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她一动不动。姑娘,你难道就老是面对着那面墙吗。你转过脸来就会发现我们是真诚的。我们是真的想帮你。

她的眼里又蓄满了泪,肩头在微微抖动。刚开始,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放开了声音。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的声音在渐渐减弱,她觉得自己的心又缩成了一团。这次真的要死了。不行,在死之前一定要看他一眼。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要转过身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转身的力气了。

快去叫医生,他焦急地喊道,然后是杂沓的脚步声。

你醒醒,她听到他在耳边呼唤自己,你赶快给我醒过来!他在摇晃着她,哭着求她,你不要昏迷,你要醒过来,醒过来。

也许是他的声音惊动了她正渐渐走远的灵魂,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又离得他那样近了。她又躺在他的怀里了。这就够了!这就是她回来的原因,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同他告别,同世界告别。够了!一切都够了!她实在无法支持自己继续看他了,才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你等等我!她好像听到他说了一句。

冬天在渐渐远离着人们的视线,残余的寒气依然挡不住春天执着的脚步,垂柳的枝条开始变得柔软润滑起来,并隐隐透着些微微的浅绿。

这个春天应该是有所不同的,黄叶执拗地想。这句话在她心里已经默默地说了好几遍了。当她抬头看墙上的表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跟这句话较劲了一个多小时了。她不禁笑了笑,打算站起身,电话铃却突然响起来,吓了她一跳。她抓起听筒,刚喂了一声便大叫了起来。苏扬,你死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人怎么连个音讯也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在机场,半小时后我将飞往美国,苏杨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有点害怕。肖老师他——黄叶没再往下问。他——和他的孩子们在一起。他的妻子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苏杨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很想你,你多保重。说完又是沉默。

黄叶握着听筒的手在发抖,泪水默默地流了满脸。前段时间,苏杨来电话说肖老师打算办离婚,黄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甚至打电话时都不敢问苏杨,她只对苏杨说,我等你的消息。她只有等待,因为等待本身就是充满希望的一个静态的动作,等待就是静态的希望。

谁知等来的竟然是苏杨远走他国的消息。她们都沉默了好久,最后黄叶缓缓说了两个字:走好。放下电话,黄叶又呆坐了好半天,才想起要出去走走。

黄叶也确实该出去走走了。整个冬天她都蛰伏在这个屋子里,除了咽食方便面,就是面对坚硬白亮的墙壁。苏扬出走带给她的冲击,只有到外面走走才能平缓地释放出来。街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人们不再把脖子缩起来抵御寒冷,相反,却伸得很长让春日的阳光尽情的抚摸。

有风,还有轻微的扬沙,但黄叶没有再诅咒天气,她似乎感觉不到,也许她的那根神经还处于休眠状态吧。

黄叶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文化局门口,她碰到了张子建,他邀请她到他的书店坐坐。张子建的书店不算太大,墙壁上挂了几幅山水画,透着一股艺术气氛。黄叶在文艺类书籍的架子上看到了自己的《飞蛾扑火》。尽管已换了其它名字,但黄叶心里依然叫它《飞蛾扑火》。

这本书卖得怎么样?她指着那本书问张子建。

卖得很火!只剩下这一本了,我想自己留下。

黄叶笑笑把书又放回原处。她又随意翻了翻便同张子建告辞。

出了三味书屋,黄叶又回到了春日的阳光里,继续漫无目的地走。那个废弃的铁路货场已经成了一个布匹市场,北方布匹批发市场这个很醒目的标语牌使黄叶竟然一点也记不起这里曾经就是那个铁路货场。里面进进出出的车辆说明生意很红火,当她在一个荒凉的角落里见到那棵华北五角枫时,她才猛地想起这就是自己以前做梦的地方,这里曾有过他们的爱,他们的温情柔意。

树还活着,只是那样子看上去很憔悴,在人流涌动的市场里,它显得既清贫,又孤绝!它居然还活着,黄叶的眼泪又冲出了眼眶,她无法不流泪!她抚摸着那不太光滑的树干。她的手触到了凸凹不平的地方,她抬起手仔细的看了看,“我爱你”三个大字很醒目的刻在那里。这是谁发的誓言,又是给谁的呢?她看着那三个字,即为那棵数感到痛苦,又因为那三个字而感动。“爱”依然在牵动着人们,影响着人们,鼓舞着人们。黄叶呆呆地站了很久,才往外走。

她越走越远。

当她回头再看那棵树时,她呆住了,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刻进了她生命中的男人,她的泪又来了!但她还是转身离去,任泪水恣肆了满脸。

黄叶的泪在春风中不知不觉地就干了。但她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表情似乎平静了许多。

那个花园——如今已是菜园——变得让黄叶差点认不出来。黄叶到那儿时,天已经接近中午,那些竹子和花已经没有了,只有那两畦浅绿的菠菜在春日的阳光里疯长着。里面偶尔有一两株纤弱的菊花茎在提醒着黄叶,这里曾经是花园——一个近似世外桃源的花园。一个妇人正在那里翻地。

这里的主人去哪儿了?黄叶问那妇人,那些花呢?只是找一位姓刘的老先生。你说的是那个刘疯子?妇人不屑地说,他进了精神病院。黄叶大吃一惊,这不可能,他好好的,怎么会进精神病院?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和他家是邻居,我还不知道?就为了一张破画!那妇人有点不屑地说,他儿子从他那里拿了一张画给了一个省里当大官的,你说怪不怪,那个大官儿就让他儿子当了市长,结果却把他气得够呛。多便宜的事呀!可他倒好,天天疯疯癫癫,脸也不洗,饭也不做,整天拿凉水泡那些菊花吃。还是他儿子孝顺,后来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这地就成了我的了。去年秋天,我把那些花呀草呀都锄光了,好费劲呢!这不,我种的那些菠菜够我一家子春天吃了,吃不了,还可以卖掉,夏天再种些茄子,青椒什么的……

黄叶没再听她絮叨下去。她转身走了。她的嗓子堵得难受。她太想流泪了,可就是流不出来。她靠在一棵树上呆呆地发愣。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太快了!先是她的爱香消玉殒。接着是苏杨的远走天涯。最后又是刘先生的……也许这一次他是真的超然世外了!黄叶只好这样无奈的安慰自己。

黄叶离开虞州市那天,吴涤清来送她。晚春的阳光已经很灿烂了。她们的对话就在这样的阳光里进行。

“你还恨我吗?”黄叶问。

“我确实恨过你,”吴涤清说,“柳和明出了事,我也跟着一损俱损,被挂了起来。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仍然把你当朋友。”吴涤清的脸上流露出很真诚的神态。

黄叶和吴涤清的手拉在了一起。此刻她觉得和吴涤清的友情是那么的珍贵!

这时吴涤清的手机响了,黄叶松开了她的手。

“喂,您好,刘市长!”吴涤清的声音流淌着一股妩媚,“好,好,我马上过去!”

“新上任的刘市长让我去他那儿,”吴涤清说,“是他拉了我一把,刘市长是个不错的人,很孝敬他父亲,他家老爷子受了点刺激住进了精神病院,他每周都去探望,陪伴一天!”

黄叶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吴涤清。但她的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真的想好了?!”吴涤清问黄叶,“也不打算跟黎平章说一声?”

“我想去西藏看看那里的雪山、青草,没准就回不来了。”黄叶答非所问。

“他已被任命为飞龙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你听说了吗?”

“涤清,”这是黄叶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叫吴涤清。“谢谢你来送我,涤清,”黄叶的笑容有些潮湿。她连连呼唤着吴涤清的名字,“尽你的可能多帮帮他,我很不放心他,他太善良了。”她期待地看着吴涤清。

吴涤清拍拍她的肩,意思是让她放心。“对了,这是你的手机、份证和电话本。你在省城丢了包,后来那帮人被抓,派出所就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我出差时帮你领回了这些东西。有只有这些了。”

黄叶接过那些东西,一一装进自己的包里。丢了包之后,身份证她又重新办了一个,手机却一直没买。这下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了!”她说。

“以后在外面要小心些!”吴涤清又叮嘱她。

火车进站了。

吴涤清替黄叶拎起箱子,“如果在外面呆不下去了,就回虞州。这里毕竟有你的朋友。”吴涤清的声音有些抖动。

黄叶腾出一只手拥了拥吴涤清,就随着人流上了火车。她分明地感到自己的衣服被吴涤清扯了一下。这是虞州留给她最后的一点儿感觉。

望着车窗外面挥手的吴涤清,黄叶突然想起了苏杨。苏杨登机时曾用电话向她挥了挥手,她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得到,想象得到。

火车在慢慢地加速,黄叶感觉自己离苏杨似乎越来越近。

一束春天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她的周围一片金黄的光晕。哦!晚春的阳光真好!突然她的手机响了。黄叶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觉得有些眼熟。喂,您好!请问是黄叶小姐吗?我是王子皿。王律师,您好,真对不起,没听出来。没关系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初我曾经说以后说不定要有求于你。当然记得!黄叶不加思索地说,我正不知该怎样感谢您呢。你不必感谢我!王子皿低低的声音说,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你先不要急于回答我,我知道你需要冷静,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感情。

可是我已经很累了,黄叶沉默了很久之后说,您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诗吗?知道!所以请你给我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你和他已经结束了。尽管你不情愿这样结束。但这是宿命——你和他的宿命。谁又能左右命运?你只需知道现在是我爱上了你。王子皿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黄叶看着自己手机呆呆的发愣,她就觉得想做一个梦一样。就当是个梦吧。

但是,冷酷的时间之神抛弃了他们和所有的人。一周后,虞州市陵园墓地,两个人站在新添的墓碑前。我爱了她两年,等了她两年。可她的心依然属于你父亲。我父亲在日记中说他一生到死都在爱着她。我以前并不相信惊天动地的爱情,但现在通过他们的爱,我相信世间真有生死相许的爱情。王律师,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明明知道黄叶爱的是我爸爸,为什么还那么死心塌地的去爱她等她呢?

小伙子,你慢慢就会明白的,有一种爱叫无望之爱。王子皿缓缓地拍拍他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