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成了丛林里的妖怪,但我不能到处跑,只是躲在丛林里。后来有一天,有一个人类给了我食物,并且每天每天都给。他没有能力看到妖怪,也许,他只是把处于丛林阴影里双眼发亮的我当成野狗吧。他带来的人类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捡起我的那个人的温度。”
原来,这个给食物的人与之前捡起雏鸟的人,并不是同一人。捡起雏鸟的人也没有错,是纯粹的善意。而给食物的人,他的名字就叫做谷尾崎。
故事说到最后,燕子笑着说:“村子沉到水底的时候,我之所以能够安静地沉眠,也是托了那个人的福。”只要想起他,便会感到温暖,便可以安心。
夏目静静地听着。
“啊!他来了!”燕子越过夏目,朝一个方向跑去。
夏目看到有一个手夹公文包的男人走来。他便是谷尾崎先生吧。
夏目看到燕子跑到谷尾崎先生面前。
夏目看到谷尾崎先生径直向前走。
夏目看到燕子跟着谷尾崎先生身后跟了很长一段距离。
可是,谷尾崎先生是普通的人类,他看不到有个妖怪女孩子欢笑着跑向自己,也感觉不到女孩子久别故人的喜悦。
夏目却看到燕子最后停下了追逐,远远地看着,直到谷尾崎先生消失在路的另一端。
谷尾崎先生消失的时候,燕子仍然背对着夏目,这使得夏目无法得知她的表情。她是否伤感?因为这是一场独角戏一般的重逢。
“夏目大人,谢谢你。我要回二叶村去了。”燕子俯身向夏目道谢,“就像做梦一样,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如果你那么喜欢谷尾崎先生的话……”
“呵呵,我也曾经想过要附身在他的身上,但是,我还是应该回到兄弟姐妹们长眠的那个村子里吧。真的感谢你,夏目大人。”
夏目张张嘴,说出了自己也想不到的话:“你继续待在这里吧,直到二叶村再次被水淹没为止。”最初被附身的时候,他是巴不得她快点完成愿望走人的。现在却……实在连自己也觉得奇怪。
虽然燕子成功见到了谷尾崎先生,但是,夏目认为燕子那个“想要见面”的愿望还没有实现。见面,不是应该两人看到彼此吗?
燕子很是惊喜,她点点头,决定暂时留下来。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回归了。对,正是人类的温度!
接下的日子,夏目每天在放学后带着燕子前往谷尾崎先生上下班路经的地方。夏目坐在一棵树下看书,燕子坐在树上眺望。
偶然,夏目会抬头看去,时常看到有小鸟在燕子的身上跳来跳去,燕子愉快地逗着它们,很美好的感觉。不愧是燕子所变的妖怪,还保留着燕子的气息。
“啊!他来了!”每一次,当谷尾崎先生路过时,燕子都会站在树干上,挥着手朝他打招呼:“喂——伊——!喂——伊——!”
那个男人明明就是看不到你的身影也听不到你的声音,燕子,你为什么还要如此雀跃。夏目心里默默说。但他不阻止她的热情。
回家的时候,两人对话:
“夏目大人,明天你要不要也爬到树上去看看?天空很近,风很凉快。”
“我也爬上去的话,会压断树干掉下来的。”
“不会掉下来的,我会抓住你。”
“真的?”
“嗯嗯,一定没有问题的。”
“有空,试试。”
“好啊!”
……
回到家,燕子说她要休息去了。她是力量薄弱的妖怪,不能长时间保持外形,时常需要躲在阴影里休息。
“晚安。”夏目说。
夏目居然又见了二叶村的牛面妖怪垂申,他带来了一瓶酒。夏目疑惑,这是一只感恩的妖怪呢?还是带有目的而来的妖怪呢?
“呵呵,今晚有二叶祭。”
“二叶祭?”夏目对此素未听闻。
垂申噼呖啦啦地解释开去了:“二叶村原来的名字是‘蓋场’,妖怪们每四年一次聚集在那里举行祭典。虽然沉没后就没有办了,但我们今年想在枯水期里办一次。”
“咦?”
“有唱歌啦跳舞啦各种活动,还会办一个特别的游戏,最后胜出的人可以得到一件在晚上穿着短暂变成人类的浴衣……”
“咦?等等!你说什么?”
可以变成人类的浴衣?
夏目想要得到它!
他想要利用它完成自己的一个愿望,而自己的愿望是真正帮助燕子完成她的愿望!
一会儿后,夏目跟着垂申飞奔着前往干枯水坝里的二叶村。
“夏目!你要到哪里去!”猫咪斑飞奔而来,问着。
“二叶村。”
“什么!”斑一下子变成了本体——一只很帅的巨型狐狸状妖怪。
斑吼着:“去参加那种妖怪祭典,你会被吃掉的。”
垂申不爽地“啧”的一声,也挣扎衣袍,变身成一只巨大的妖怪。“你是斑吧。让开!”
“你想带夏目去给大家当下酒菜吗?”
“吃人有什么不对?斑,你对人类产生了感情?”
“我与夏目签下了契约!”
两只妖怪争吵着,一副开打的姿势。
夏目冲到两只妖怪中间,仰头说:“那件可以变成人类的浴衣是真的吧。我没有打算当下酒菜的意思,但我对那浴衣有兴趣。猫咪老师,你可以带我去吗?”
“你说什么?”斑吼过来。
“是为了那个燕子妖怪吗?那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垂申也搭话了。
“因为……因为我对她产生感情了!为着朋友行动有什么不对!”夏目张开双手,对它们大喊。
山间小道里,一人二妖怪沉默了一会儿。
“笨蛋!”斑仰天长吼。
“……”垂申说不出话来。
对于可以看到妖怪的夏目来说,二叶村里热闹非凡。
回复到人形大小的妖怪垂申仿着燕子的造型,在一块布上写有一个“目”字,然后系到夏目的前额与眼睛上。这个妖怪说:“因为墨水里混有我的血,妖怪不会发现你是人类。布歪掉的话,就会穿帮,就会被吃掉,你要小心。”
夏目适应一下,勉强可以看到东西。斑当然在一旁盯着,它是保镖。
这个争夺游戏非常简单,就是在不使用妖力情况下第一个摸到挂在杉树上的浴衣的人为胜。
“为什么要帮我?”夏目问垂申。
“因为这样子很好玩,比吃掉你好玩。”
“……”
“啊!开始了。”
夏目走进妖怪群里去。而那两个妖怪呢,却在对话着。
斑说:“无论是谁,都有难以舍取的东西啊。”
“是的。”
“谢谢你,垂申。”
垂申说:“呵呵,他的确有点像夏目铃子。不过,我没有与夏目铃子这样子对话就是了。”
它们投去目光,可以看到夏目在争夺游戏里拼命地跑着。
垂申倒了一杯酒,“靠着这么短的脚,是不可能赢得过妖怪的吧。”
“真是的,他还是一样笨!”如果猫咪有表情,斑绝对是皱着眉头的。
这个争夺游戏是激烈的,也是惨烈的,夏目很快被妖怪踩倒在地了。
怎么办呢?
垂申感到一阵风,身旁的斑变身了。
拥有美丽银色毛发强悍体形的妖怪跃起……“会被冲散的。夏目!抓住我!”
夏目伸出了手。
燕子沉睡在夏目房间的角落里。
“燕子!起来,燕子!”是谁在唤我的名字?
“啊!夏目大人!”燕子猛地惊醒,“今天晚上会有大雨……咦?你怎么这个样子?”
燕子眼前的夏目,非常狼狈,身上沾满尘土,脸与手都有擦伤。
“怎么了!?夏目大人!你怎么了?”
夏目截断燕子的话,他递出一件有着淡蓝色美丽花纹的浴衣,“谷尾崎先生会去参加町内会的祭典,你穿这件浴衣去吧。”
“这件浴衣是……”燕子接过浴衣,张大了嘴巴,她知道这件浴衣的作用。
“对不起,我累惨了,无法陪你去。”夏目真的很累,他笑笑,“浴衣只有一个晚上的效力,而燕子你的妖力也很弱,所以,就算燕子穿着它,也许还不能与人类交谈吧。如果你能够接受这种可能,那么,就去吧。”
“夏目大人……”你为什么要帮我?
燕子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夏目却回答了她:“燕子,谢谢你没有讨厌人类。”
“我……”燕子抬头,“我喜欢温柔的东西,也喜欢温暖的东西,所以我喜欢人类。夏目大人是温柔的,也是温暖的。谢谢你。”燕子扑上来,抱着夏目的脖子,重复着:“夏目,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燕子。”
燕子披上这件神奇的浴衣,匆匆前去赴町内会的祭典。
“我走了!夏目!”她笑着挥挥手,转身飞奔而去。
这也是夏目今年最后一次见到燕子。
正如燕子所预报的那样,从这个晚上午夜以后开始,下起了很大的雨,而且连下三天,二叶村又沉回了水坝底下去了。
几天后,夏目去了一次水坝,他与斑站在水边对话。
“燕子应该再次沉睡在水底了吧?”
“被束缚在某地的妖怪,如果没有附身在其他生物上,是不能离开当地的,所以要回来是非常简单的事。”
“……是吗?”夏目望着水面,微微一笑。
沉睡在水下的燕子,祝你有个好梦。
返回家的路上,夏目走到了曾经与燕子一起等待谷尾崎先生的地方。他望向树上,想起了当天的对话。燕子邀请他爬到树上去,还说会在树干断掉的时候拉住他。可是,却没有实践过。
夏目爬到树干上,与猫咪斑坐在一起,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
“啊!谷尾崎先生!”
夏目滑下树,追上那个男人:“你好。那个,你有没有在加町内会的祭典上遇上一个穿淡蓝色图案浴衣的女孩?”
“女孩?蓝色?哦,有见到啊。她是一个迷路了的说话不太流利的女孩。”
“是吗。太好了。”
斑看到夏目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对了,要不要看?”谷尾崎先生拿出了一叠相片,“我刚刚去取了相片,当时照的。这张……有她。”
夏目接过了。
相片上,可见谷尾崎先生与一个女孩合照。
女孩身穿淡蓝色图案浴衣,长有微卷的短发,白皙脸庞有一抹红晕,她合拢自己的手,弯着眼睛,满意的笑着……
这一瞬,夏目滑下了一滴眼泪。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满足感撑满了。
他终于完成燕子的愿望。
他终于看到燕子的样子。
他终于可以让燕子真真正正地笑。
夏目也弯下眼睛,满意地笑了。
斑盯着夏目。这只活了千年的妖怪正在想事情,但它没有告诉夏目自己想着什么。
它想的是:人类,野兽,妖怪,都在追求相互吸引的东西。我也喜欢人类,不管是温柔的,还是温暖的,我喜欢他们拼命要活下去的决心。
“啊!猫咪老师。”
“什么事?”
“我想,明年水坝干枯的时候,我们再去一次二叶村吧。”
“什么了?你还想与妖怪们争游戏奖品啊?”
“不!我想,燕子也许会醒来,然后,我暂时把她带离那里……”
“夏目是太笨蛋!”
重逢,就期待明年吧,它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