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傍晚,琉璃瓦上金光熠熠。康熙一身短衫背手而立,身后簇拥着众皇子们。十三爷赢了四爷、十爷,十四赢了八爷、九爷,最后一场由十三与十四较量。旁人权当是看热闹,十三、十四心里却涌起一股好胜的情绪。
亦如当年,他们为了蔷薇打架。
两人神情紧张,堪堪瞪着对方摆起把式。不等康熙下令,十四已先发制人,他双手抱住十三肩膀,脚下使了个绊子,十三大意,狠狠摔在地毯上噗通一响。八爷忍不住喝彩“好”,康熙亦面露微笑,重重击了一掌。十三鱼挺跃起,虎目熊腰,愈发斗志昂扬。
十四并未得意,反越发谨慎。他与往日不同,举手投足间,甚有君王风范。他眄视着十三,既仔仔细细的对付他,亦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脑子转得很快,迅速的筹划着计策——如何能让十三分心,或是哪一个招式能克制十三。
他只想到了一个字——赢!
十四步步紧逼,十三防守极严,两人周旋半响,十四终于瞧出破绽,往十三脚底下一绊,右臂狠狠压在十三脖颈间,十三顿时吐不过气,嘶哑道:“我认输。”十四唇角勾起,累得翻身往旁侧一摊,喘了两口气,方下场朝康熙禀告。
亦有御前侍卫在旁侧传:“十四贝勒赢!”
康熙高兴的拍了拍十四的肩,笑道:“凭你的功夫,当多为朝廷边防效力。”十四抱拳,道:“全凭皇阿玛差遣。”康熙赞许的点点头,道:“不愧是咱们满人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愧是朕的孩子!”又道:“朕说了重重有赏,绝不失言。在喀尔喀部落,有两位嫡出的公主还未嫁娶,朕便赏一个给你做侧福晋如何?”
此话一说,连四爷亦觉诧异,这是要与蒙古联姻啊,但皇阿玛,为何选中十四?
十四惊恐的“啊”了一声,差点把舌头给咬断,道:“儿臣不要。”
康熙敛住笑意,道:“怎么?你还不乐意?太子想娶,朕都没给呢。”又要拉拢蒙古部落,又要平衡太子党、八爷党的势力,康熙好不容易才想到折中的办法,毕竟胤祯年纪小,羽翼薄弱,又重情重义,断不会对皇位生出野心。十四眼见康熙面露阴郁,又想起不知如何同蔷薇交代,只觉头胀得老大,懊悔不已。
还是九爷站出来帮着说话,笑道:“皇阿玛您不知道,别看十四功夫了得,打赢了咱们几兄弟,瞧着威武不屈,可一见他媳妇就犯怂。才入了趟宫,就给带个蒙古公主回去,他们府上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十三也道:“请皇阿玛三思,公主金枝玉叶,屈身为侧福晋,儿臣觉得不妥,再说...”康熙火冒三丈,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赐婚还要看人脸色了?”
四爷一激灵,忙跪下道:“儿臣等失仪,请皇阿玛恕罪。”说着,一众的人都纷纷跪了下去。十四有苦难言,只得道:“儿臣谢皇阿玛赏赐。”
这哪是赏赐,这是大大的麻烦啊!
皱巴着脸回到西小院,十四站着门房处,踌躇了好一会子,才提步往前。蔷薇在葡萄藤下荡秋千玩,蹦蹦跳跳走到十四面前,挽住他的手,问:“你刚刚在门房处做什么?我看你站了好久也不进来。”十四拿眼看着蔷薇,瓷玉般的脸上晕出一团绯红,鬓角浸着细细一层汗珠,鼻尖挺翘,嘴边泛着甜甜的笑容。他支吾片刻,道:“屋里说。”
进了屋,我隐约意识到出了事,捧了碗金银花茶给他,坐在炕上,与他面对面道:“有什么事,说吧。”十四吹开漂浮的碎花瓣,却又不喝,道:“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豪气的抚平袖袍上的褶皱,慢里斯条道:“该生气的还是要生气,不该生气的我也不会胡乱生气,你说吧,别吊我胃口。”十四顿了片刻,低声道:“皇阿玛说要赏个蒙古公主给我做侧福晋。”
纳尼?!!!(日语:什么。)
我脑中轰然一响,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阴脸问:“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要给你赐婚?”好歹给了解释的机会,十四事不宜迟,连忙把今儿一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说了一遍。蔷薇的性子,十四很明白。便是让舒格格、吴格格侍寝,她都会大吵大闹,更别说让蒙古公主进府当侧福晋。
与霹雷闪电毫无诧异。
十四觉得愧对我,小心翼翼的将金银花茶推到我手边,道:“你喝口茶降降火。”我怒目而视,吼道:“这是降火能解决的问题吗?”又朝外喊:“玟秋,备马车,我要入宫。”玟秋听见屋里有吵闹声,福晋又要趁夜入宫,想着必是发生了大事,便忙让人往马厮通传。
十四不解,问:“你进宫干什么?”
我趿鞋往寝屋换宫袍,道:“你不敢向皇阿玛说不要,那我去说。”十四扯住我的手腕,着急道:“你疯啦?不想活了?”我道:“是啊,我是疯了,让你娶一个公主回来,我还不如真疯了。”十四从身后扼住我的腰,道:“真不懂你,总在意这些做什么?我的心都在你身上,还不够吗?”我眼泪滑落,道:“当然不够,对我来说,身心必须合一。”
十四将下巴蹭在我脖颈里摩挲,道:“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是身心合一,就算我真的娶了蒙古公主,也还是一样。”我反手捧住他的脸,道:“我相信你。”顿了顿,又道:“但我不能相信蒙古公主。她不是舒格格,不是吴格格,她是正儿八经的赐婚,是皇族联姻。往后会发生什么,连你都无法控制。你让我进宫,我去求皇阿玛。”十四不肯撒手,我狠心用力咬在他臂膀上,他吃了痛,手上的力道却半点儿没减,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他道:“你若执意如此,让我同你一起面对。”
我返过身,偎依在他胸膛,他的臂弯宽阔又温暖,是我今生来世都依恋的。我道:“你不要去,你是皇子,违抗圣命可大可小。万一...万一皇阿玛迁怒于我,要降我的罪,一来你在外头还可替我谋划,二来,也可远离此事不沾惹是非。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这贝勒府几百号人,可都得仰仗你过活。”
十四陷入沉默,须臾后,道:“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与你站在一边。就算皇阿玛要惩罚你,我也会挡在前面。所以,让我跟你一起去。咱们两个人,总好过你单枪匹马。”我的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感受到了幸福与恩宠。
就算即刻死去,也会带着笑容吧。
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赶在下钥前入了宫,候在乾清宫丹犀下,等着康熙召见。一轮明月高高悬于皇城顶上,树梢翘檐相嵌,勾勒出黝黑的暗影。我与十四手牵着手,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终于听到乾清宫掌事太监李德全传话,道:“皇上请二位觐见。”
我挺着胸膛进殿,行了大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鬓角花白,穿着明黄寝衣坐在炕上。他问:“大晚上的,你俩有何事?”十四要开口,我轻轻的按了按他的手,往前走了半步,道:“请皇阿玛收回赐婚的成命。”
康熙怔了怔,一把丢开手中的黄锻折子,叱道:“胡闹!”
事已至此,我愣着头皮也得说下去,道:“我与十四情投意合,绝不容第三人插足,君子有成人之美,请皇阿玛...”康熙打断道:“怎么?朕都成小人了?”
我忙跪下,额头点地,恭谨道:“奴婢绝不敢藐视圣恩,只是但凡女子,都期盼自己的夫君待自己一心一意,相伴终生,请皇阿玛成全。”
我不知是哪一句打动了康熙,康熙怔忡半响,忽而软了语气,道:“胤祯(十四)是大清皇子,他有责任维护边疆安稳,此事朕心意已决,你再说无用。看在你一片真情的份上,朕宽恕你御前冲撞之罪,回去吧。”我不肯气馁,道:“若说维护边疆安稳,皇阿玛大可让十四去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保全边防安定。用儿女姻亲来维持两族关系,实乃下策。”
康熙不耐烦了,往炕几上一拂,素白刻殷红梅花纹的御杯咣当落下,摔成一地碎片。侍奉的宫人见康熙动怒,骇得浑身一颤,悄无声息的跪地叩首。十四跪到我身侧,道:“儿臣愿为大清,为皇阿玛出征边防,尽一个皇子该尽的责任。”我早知道,十四就是天生当大将军的命,不谈历史记载,瞧他的体格、气魄都能显现一二。
他既与我同心,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康熙道:“出征归出征,姻亲贵姻亲,你们不必再说,天晚了,回去吧。”说罢,朝外喊道:“来人,带他们出去。”四名御前侍卫蜂拥而入,作势要捉人,我心一横,捡了地上碎瓷片,往腕上一割,鲜血喷薄而出,我道:“若皇阿玛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