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为着前头受陈二少爷控制,让宋格格吃了假药一事终日惴惴不安。后来发现四爷并未往下追究,也没为难自己,再加上皇帝废太子后,四爷与年羹尧背地里的书信来往愈发密切,细细一思索,心中便有了计量。她想移一株梅花树至寝屋窗下,既不告诉署理内务的太监管事,也没告知福晋,领着丫头自己在花园里动手。
四爷一进院子,便有平素她收买的小太监偷偷来传话。
四爷果然被她的行为所惑,问:“你在做什么?”爱莲款款返身,面色平静,就像一切皆在意料中。她的笑靥比那树尖上艳丽的红梅更显娇俏,道:“启禀爷,奴婢瞧这梅花开得甚美,想往院子里种一株。”四爷低低一笑,道:“天气严寒,你自个养不活的。”
爱莲依旧笑语嫣然,道:“养不活不紧要,种着有趣罢。这挖土、洒水、日日照料,可不叫人忙活了么?”又意味深长道:“我等闲人种花种草外人不知道,若爷也跟着种花种草,朝廷大臣定会以为爷闲得慌了,不问世事呢。”
四爷觉得爱莲话中有话,仔细打量她,爱莲倒也不忌讳,含笑回望他。
四爷朝苏培盛扬了扬手,苏培盛会意,领着丫头太监们后退了百步。四爷道:“你有话不妨直说。”爱莲道:“奴婢哥哥来信说,因着皇太子被废一事,朝中上下,连皇上对爷都有所猜疑。奴婢入府后从未给爷出过主意,昨儿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好让爷明哲保身,重新获得皇上信任。”四爷颔首沉思片刻,道:“你说。”
爱莲道:“奴婢知道爷在城外有数座庄子,若能带着府上众人往庄子小住数月,待开了春,再犁田种禾,翻土种菜,闲云野鹤淡泊名利,岂非人间美事?”她颦颦微笑,言语间极有把握。四爷闻之,果然称赞道:“不愧是年羹尧的妹妹,果然聪慧过人。”
语罢,牵住爱莲的手,往偏院走了。
李氏早已备好时令水果、衣物膳食,左等右等,却不见四爷临驾。到了掌灯时候,才有太监来传,道:“启禀侧福晋,爷在年格格屋里用膳,今晚上只怕不会过来了。”李氏脾气大,连四爷跟前也敢吹鼻子瞪眼,每回爷在别的院子用膳歇息,太监来李氏跟前传话都会挨得一顿训。今儿李氏却什么话没说,就让太监去了。
次日夜里,下了雪粒子,天地间刮了一层白色,遥遥望去,凄寒阴冷异常。四爷进了李氏院子,廊下虽点着数盏纱灯,照得四下通明,可房门窗户却扇扇紧闭。只一个李氏的贴身丫头站在月台上,满脸怯怯道:“爷,侧福晋歇下了...”后半句让四爷走的话,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四爷知是李氏闹性子,不予追究,站在李氏寝屋外敲窗户,道:“给爷开开门,爷给你带了湖南贡的金橘,特别甜...”
李氏先不做声,后面忍不住了,道:“你给年格格送去,免得说我稀罕。”
四爷陪笑道:“爷知道你不稀罕...外头冷得很,别让爷等久了,爷连手炉都没带呢。”李氏一面吃醋,一面又舍不得让四爷受冻,踌躇片刻,便命丫头开了门,自己朝里歪在榻上,当做无事似的,阖眼假寐。四爷解下裘衣,换了寝服,踢鞋缩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李氏哄道:“真的不尝尝金橘?才从宫里拿回来的,福晋那儿都没有,独你一份。”
李氏忸怩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年格格,她实在太让人讨厌了。”
四爷见她开口抱怨,松了口气,道:“爷跟你说过,年格格是年羹尧的妹妹,爷总不能亏待她。”又笑道:“今儿爷跟皇阿玛请了假,去庄子上住几月,你跟爷一起去好不好?”李氏消了一点点气,毕竟他是王爷,没法子只宠幸她一人。她翻过身,与四爷面对面,道:“只带我吗?”四爷笃定道:“嗯,只带你。”
李氏慢慢溢出欢喜,道:“那还差不多。”说完,缩进四爷怀里,道:“我还想带弘时和大格格一起去,把他们留在府里,我不放心。”
四爷好脾气道:“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
朝中皇太子被废,四爷半退半隐,八爷不被重用,渐渐的,康熙好似突然发现了十四一般,日日召见,并将许多朝中大事交由他处置,而十四在臣子间的威信日益得以确立,连九爷、十爷亦站到了十四一边,而往日的八爷党几乎全体转为十四爷党。
我最害怕的时候到了。
十四越来越忙,有时数日都不见人影,除夕晚上,他在宫里陪康熙应酬了一夜,连家都没回。大年初一早上,屋外大雪纷飞,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玟秋收拾妆容,始终提不起劲儿。侧福晋带着弘春往屋里请安,我赏了节礼,又带着弘春、弘明还有阿醒一起入宫。
阿醒穿着郡主的礼服,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问:“阿玛呢?”我牵着她的手,道:“阿玛在宫门口等着咱们。”弘春闻之亦笑,道:“我好几天没见阿玛了,他还答应教我做算术和英文呢。”我笑道:“呆会你自己跟他说,看他怎么回你。”
下了车,却没有十四,迎接我的只有张芳芳和阿南。
我问:“爷呢?”
阿南请了安,扶阿醒、弘春下了马车,方道:“启禀福晋,爷昨晚上没合眼,一早去了乾清宫说话,实在抽不出闲空。”阿醒、弘春失落不已,我来不及顾虑自己的情绪,先宽慰两个小的,道:“阿玛有要事在身,不能接咱们,咱们去永和宫等。”两个小家伙身在帝王家,甚为懂事,不吵不闹道:“是,额娘。”
弘春有时候也唤我做额娘,尤其是出门在外。
四爷与李氏去了庄子,连过年都没入城。四福晋独自带着小曼和二格格进宫给德妃请安,弘历见到亲娘甚为高兴,比平常要活泼许多。德妃开了恩,道:“弘历日日往尚书房读书也累,不如回王府住些日子玩一玩,他阿玛不在府上,倒任他自由自在。福晋你也不许太过管束他,他小小年纪,跟着我在宫里,实在拘得紧了些。”
小曼喜出望外,连忙伏地道:“谢德娘娘恩典。”
今年过年,因着太子被废,许多祭天祭祖之事,康熙都分给了十四做。我很担忧十四被卷入夺嫡的漩涡里,偏又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我坐在德妃下首,恍恍惚惚,完全不知她与四福晋说了多少话。忽的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侧脸看去,小曼低声道:“德娘娘问你,有没有用过早膳。”我朝德妃笑道:“谢额娘关心,我们都吃过了。”
德妃不悦,道:“想什么呢?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捧捧脸尴尬道:“许是昨晚回府晚了,没睡好。”德妃冷笑一声,训道:“在座的谁晚上睡得好了?谁不是忙到大半夜?偏你没睡好...”正说着,十四不知何时进了屋,笑道:“额娘,你昨晚没睡好么?快快命人煮一碗养神粥,实在辛苦您了。”德妃一见儿子,什么气都消了,笑道:“前朝的事忙完了?”她也知道十四被康熙重用,人前人后很是得意。。
十四定定看了我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又转脸朝德妃道:“还没呢,给您请了安,还得回乾清宫。”德妃笑得灿烂,命人端水端茶,还亲自剥了橘子给十四吃。十四边闲话边吃完德妃给的橘子,又自己剥了一只,德妃以为他是剥给自己吃的,不想十四压根没想到娘,直接递给了我。我哪里敢接,蹙了蹙眉,心里想说:“额娘还没吃呢...”话没到嘴里,十四补了一刀,笑道:“很甜,一点都不酸,你肯定爱吃。”又朝德妃笑道:“薇薇除了有孕时吃点酸食,平素只爱吃甜的。”他倒是闲话家常想放松放松,德妃那厢却已变了脸色。
我朝十四使了眼色,暗示道:“额娘只顾着给你剥橘子,自己都没吃呢...”
十四愣了愣,终于领会了,转手把橘子胡乱往自己嘴里塞了,七手八脚的又剥了一颗新橘,呈给德妃道:“额娘,你也尝尝。”德妃生气归生气,但那是生我的气,断没有生十四气的道理,遂转阴为晴,道:“皇阿玛前头送来几筐子,我都吃腻了,你吃你吃。”
看着儿子吃得香甜,她已是心满意足。
过了会子,有太监来催十四去乾清宫,十四匆匆出去,还没来得及与我说句体己话。我们明明是夫妻,却数日只能在宴席上照面,更别说聊几句或谈谈心。我略有闷火,碍着德妃四福晋的面,没敢发出来,憋在肚子里,连饭都吃不下。
直到过完元宵,十四才略略得了闲空,若是往年春节,他都会带着我在完颜府小住,而今年,竟连与我说悄悄话的功夫都没有,实在令人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