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2年6月3日,这个日期是应当指出的,因为当时有些重大的事件,像雷雨云那样,压在巴黎的天边。这天,马吕斯在傍晚时,正沿着他昨晚走过的那条路往前走,心里想着那些常想的开心事,不料却被德纳第的女儿爱潘妮·德纳第跟踪,这个姑娘一直暗恋着他。她藏了起来,将近夜里10点钟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个凶狠的声音:“怪不得他每晚要来!”不一会儿,6个人,或前或后,彼此相隔一定距离,挨着围墙,走进了卜吕梅街。原来是一帮刚越狱出来的人,正是德纳第、铁牙、海嘴、巴伯、巴纳斯山和普吕戎等一帮人。爱潘妮将他们打发走了。匪徒们走了以后,卜吕梅街便恢复了它平静的夜间景色。
这时,马吕斯还在珂赛特的身旁。马吕斯从来没有那么钟情,那么幸福。但是他发现珂赛特闷闷不乐,珂赛特哭过,她的眼睛还是红的。
马吕斯问:“你怎么了?”
她回答说:“不怎么。”
随后,她坐在台阶旁边的凳上,正当他哆哆嗦嗦过去坐在她身旁时,她说:“今天早晨,我父亲叫我做好准备,说有要紧事,我们也许要走了。”
马吕斯感到一阵寒噤,从头颤到脚。6个星期以来,马吕斯一步步、一天天占有着珂赛特,完全是观念上的占有。马吕斯用了他全部灵魂裹绕着她,他们已把各自的灵魂掺和在一起了!他突然听到“我们要走了”这几个字,一句话也说不出。珂赛特只觉得他的手是冰冷的。现在轮到她说了:“你怎么了?”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珂赛特几乎听不清,他说:“我听不懂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今天早晨我父亲要我把我的日用物品收拾起来准备好,他得出门去旅行一趟,要我准备一个大箱子,替他准备一个小的,这一切都要在一个星期以内准备好,还说我们也许要去英国。”
“可是,这太可怕了!”马吕斯大声说。他声音微弱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
马吕斯立了起来,冷冰冰地问道:“珂赛特,您去不去呢?”
珂赛特把她两只凄惶欲绝的秀眼转过来望着他,不知所云地回答说:“去哪儿?”
“英国,您去不去呢?”
“你要我怎么办?”她扭着手说。
“那么,您是要去的了?”
“假使我父亲要去呢?”
珂赛特抓住马吕斯的一只手,紧捏着它,没有回答。
“好吧,”马吕斯说,“那么,我就到别的地方去。”
珂赛特没有听懂他的话,但已觉察出这句话的分量。她脸色顿时大变,在黑暗中显得惨白。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吕斯望着她,随即慢慢地抬起眼睛,望着天空,回答说:“没有什么。”
当他低下眼皮时,他看见珂赛特在对他微笑。女子对她爱人的微笑,在黑暗中有一种照人的光亮。
“我们多傻!马吕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走,你也走!回头我再告诉你去什么地方!你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来找我!”
马吕斯现在是个完全清醒的人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他对珂赛特大声说:“和你们一道走!得有钱呀,我没有钱!去英国吗?我现在还欠古费拉克至少10个金路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的。珂赛特!我是个穷小子。你只是在夜晚看见我,把你的爱给我了。要是你在白天看见我,你会给我一个苏!到英国去!我连出国护照费也付不起!”
他一下冲过去立在旁边的一棵树跟前,手臂伸到头顶上,前额抵着树身,既不感到树在戳他的皮肉,也不觉得热血频频敲着他的太阳穴,他一动不动,只待倒下去,像尊绝望的塑像。
他这样待了许久。最后,他听到从他后面传来一阵轻柔凄楚的抽噎声。
是珂赛特在痛哭。
他向她走去,跪在她跟前,又慢慢伏下去,抓住她露在裙袍边上的脚尖,吻着它。
她任他这样做,一声不响。
“不要哭了。”他说。
她低声说:“我也许就要离开此地了,你又不能跟来!”
他接着说:“你爱我吗?”
她一面抽泣,一面回答,她回答的话,在含着眼泪说出来时,格外惊心动魄:“我崇拜你!”
他用一种说不出有多温柔委婉的语声说:“不要哭了。你说,你愿意吗,为了我,你就不要再哭了?”
“你爱我吗?”
他捏着她的手:“珂赛特,我从来没有对谁发过誓,可是现在我可以向你发出最神圣的誓言:如果你走,我就死。”
他说这些话时的声调有着一种庄严而平静的忧伤气息,使珂赛特听了为之战栗。她感到某种阴森而实在的东西经过时带来的冷气。由于恐惧,她停止了哭泣。
“现在,你听我说,”他说,“你明天不要等我。”
“为什么?”
“后天再等我。”
“呵!为什么?”
“你会知道的。”
“一整天见不着你!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就牺牲一整天吧,也许能换来一辈子。”
她用她的两只手捧着他的头,踮起脚尖来达到他身体的高度,想从他的眼睛里猜出他的所谓希望。
马吕斯接着说:“我想起来了,你应当知道我的住址,也许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我住在那个叫古费拉克的朋友家里,玻璃厂街16号。”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用刀尖在石灰墙上刻下了“玻璃厂街16号”。
珂赛特这时又开始观察他的眼睛。
“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马吕斯,你在想着一件什么事。说给我听。呵!说给我听,让我好好睡一夜!”
“我的想法是这样:上帝不可能把我们分开。后天你等我吧。”
“后天,我怎样挨到后天呀?”珂赛特说。
“有件事,我要去试试。”
“那么我就祈祷上帝,让你成功,你是我的主人。我明晚就待在家里唱《欧利安特》,那是你爱听的。但是后天,你要早点来。我在夜里等你,9点整,预先告诉你。我的上帝!准9点,我就在园子里了。”
“我也一样。”
他俩在不知不觉中,不约而同地相互投入了对方的怀抱,他们的嘴唇也无意中相遇了,神魂飞越,泪水盈眶,共同仰望着夜空繁星点点。
然而就在马吕斯走后,冉阿让从外面回来了,他先在园子里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正准备回屋睡觉,却惊奇地发现有人在墙上刻了这样一行字:玻璃厂街16号。
冉阿让大吃一惊,他仔细查看这堵墙,墙上的石灰早已年久发黑,而刻出的字迹却是雪白的!墙下的一丛荨麻叶子上,一层石灰粉还没有被风吹掉!很显然,这是刚刚落在上面的!他仔细查看了一番,认定是昨晚刚刻的。这究竟是什么?是个通信地址吗?是为别人留下的暗号吗?是给他的警告吗?无论如何,这园子显然已经有人偷偷进来过了!
思考权衡以后,冉阿让决计离开巴黎,甚至法国,到英国去待上一段时间。他已向珂赛特提过,要在8天以内起程。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个东西飞了进来,他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张裹着一块小石头的纸。他心慌意乱地打开来,只见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3个字:快搬家!
这是爱潘妮投进来的,虽然这伙强盗今天走了,她想,他们随时会再来的,为了马吕斯,她投了这张纸。
冉阿让向四周扫视了一遍,没有人!他更加惶惶不安了。回到屋子,他立即对珂赛特说:“我们今晚就要离开此地,和杜桑一同到武人街去住,下星期去伦敦。”珂赛特无法反对,只好跟着到了武人街。
第二天,马吕斯回到他久违的家。他请求外祖父吉诺曼先生答应他的婚事,吉诺曼先生却不答应。马吕斯怀着沮丧的心情离开了吉诺曼先生的家。
他在街上走个不停,凌晨两点,他回到了古费拉克的住所,不脱衣服便一头倒在他的褥子上。
第二天他上街时,把沙威给他的两支枪揣在衣袋里。枪里的子弹原封不动。很难说清他为什么要揣上这两支枪。
他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整天,有时下着雨,他也全不觉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等着天黑,他也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9点他将和珂赛特见面。这最后的幸福将成为他的整个前程,此后,便是茫茫一片黑暗。
天刚黑,9点整,他遵守向珂赛特许下的诺言,来到了卜吕梅街。
马吕斯挪动那根铁条,溜进园子里,走到台阶旁边的凹角里。“她一定是在那里等着我。”他说。
然而,珂赛特不在那里!
他抬起眼睛,望见房子各处的板窗全是闭着的!
他在园里寻了一圈,园子是空的!
他又回到房子的前面,一心要找出他的爱侣,急得心惊肉跳,痛苦万分,在各处板窗上一顿乱捶。捶过以后,又提高嗓音喊珂赛特。
马吕斯大失所望,呆呆地盯着那所阴沉沉、和坟墓一般黑一般寂静的空旷的房子。他望着石凳,在那上面,他和珂赛特曾一同度过多少美好的时刻啊!
忽然他听见一个声音穿过树木在街上喊道:“马吕斯先生!”
他立了起来。
“马吕斯先生,是您吗?”
“是我。”
“马吕斯先生,”那声音又说,“您的那些朋友在麻厂街的街垒里等您。”
马吕斯跑向铁栏门,拔腿往前奔。刚好他身上带有武器,沙威的那两支手枪。
马吕斯来到麻厂街,这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保安军在攻打起义军!
这时是1832年6月,共和派起义,而马吕斯也参加了这次起义。在激烈的战斗中,爱潘妮·德纳第为救马吕斯而死,她堵住了瞄准马吕斯的枪,枪弹打通了她的手,从背上穿出去。爱潘妮临死前交给马吕斯一封珂赛特的信。那是一封以女性的优雅和细心折好封好的小柬,地址是女子的笔迹,写着:玻璃厂街16号,古费拉克先生转马吕斯·彭眉胥先生。我心爱的,真不巧,我父亲要我们立刻离开此地。今晚我们住在武人街7号。8天内我们去伦敦。珂赛特,6月4日。
他在战场上写了一封给珂赛特的信,按照地址托朋友带过去。
冉阿让收到了马吕斯的信。在马吕斯写给珂赛特的那张纸里冉阿让只看见这些字:……我决心去死。当你念着这封信时,我的灵魂将在你的身边。
冉阿让已经发现了珂赛特给马吕斯写信时留下的痕迹,从而把马吕斯视做夺走珂赛特的人,心里不免有一点儿怨恨。面对这两行字,他心里起了一阵幸灾乐祸的狂喜,这个人便要死去了,珂赛特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他对自己说了这一切以后,感到心里郁闷凄惶。
他随即走下楼去,叫醒那看门人。
一个钟头后,冉阿让穿上了国民自卫军的全套制服,带了武器,朝着麻厂街那边走去。冉阿让走进街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选出的5个人和4套制服上。冉阿让也看到和听到了一切,他不声不响地脱下自己的制服,把它扔在那堆制服上。
起义军的领导者安灼拉向冉阿让说:“公民,我们欢迎你。”
他又接着说:“你知道我们都将去死。”
冉阿让一言不发。5个被指定的人从蒙德都巷子走出了街垒,他们非常像国民自卫军。离开以前,他们拥抱了所有留下的人。
这时,安灼拉想起了该处死的那个人。他走进地下室,对绑在柱子上的沙威说:“你需要什么吗?”原来沙威已经被当作间谍而遭到逮捕。
沙威回答:“你们什么时候处死我?”
“等一等,目前我们还需要我们所有的子弹。”
战斗声又响起了。
在炮火的攻击下,起义战士伤亡惨重,子弹也快打光了。
安灼拉对马吕斯说:“二楼,准备好斧子砍楼梯。有没有?”
“有。两把斧子和一把战斧。”
“好。我们有26个没倒下的战士。有多少支枪?”
“34支。”
“多8支。这8支也装上子弹,放在手边。剑和手枪插在腰间。20人待在街垒里,6个埋伏在阁楼和二楼,从石缝中射击进攻者。不要有一个人闲着。进攻时,下面20人就奔进街垒。最先到达的岗位最好。”
布置完了,他转向沙威。冉阿让在这时出现了。
冉阿让解开绳索,做手势要沙威站起来。
冉阿让抓住沙威的腰带,如同抓住负重牲口的皮带那样,把他拖在自己后面,慢慢走出酒店,由于沙威双腿被捆,只能跨很小的步子。
冉阿让手中握着手枪。
他们经过了街垒内部的小方场,马吕斯看见他们走过。
他们跨过了这堵围墙,现在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谁也瞧不见他们。房屋的转角遮住了起义者的视线。
冉阿让臂下夹着枪,盯住沙威,这目光的意思是:“沙威,是我。”
沙威回答:“你报复吧。”
冉阿让从口袋中取出一把刀并打开来。
冉阿让把捆住沙威脖子的绳子割断,又割断了他手腕上的绳子,再弯腰割断了他脚上的绳子,然后站起来说:“您自由了。”
沙威是不容易吃惊的。这时,虽然他善于控制自己,也不免受到震动,因而目瞪口呆。
冉阿让又说:“我想我出不了这里。如果我有幸能脱身,我住在武人街7号,用的名字是割风。”
沙威像老虎似的皱了皱眉,嘴的一角微微张开,在牙缝中嘟囔着:“你得提防着。”
“走吧。”冉阿让说。
“你刚才说的是割风,武人街?”
“7号。”
沙威小声重复一遍:“7号。”
沙威缓步离去,片刻后,他在布道修士街的街角拐了弯。
当沙威已转身不见后,冉阿让向天空开了一枪。
他回到街垒里来,说:“干掉了。”
在激烈的战斗硝烟中,冉阿让始终冒着危险在救护伤员。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马吕斯。当一枪把马吕斯打倒时,冉阿让如老虎般敏捷地一蹦,向他扑过去,像擒住一个猎物那样,把他带走了。
旋风式的攻打此刻猛烈地集中在酒店门口和安灼拉身上,因此没有人看见冉阿让,他用双臂托着晕过去的马吕斯,走过这失去铺路石的街垒战场,在科林斯房屋的拐角处消失了。
这拐角形成一个几尺见方的能挡住枪弹和霰弹,也能挡住人的视线的地方。
冉阿让在这儿止了步,把马吕斯轻轻地放在地上,紧靠着墙并用目光四面扫视。
在矮墙脚下,有一扇被一堆塌下的铺路石盖住一部分的铁栅栏门,透过铁条可以看到一个阴暗的洞口,冉阿让背起一动不动尸体般的马吕斯,进入了这地下长廊里。
这儿无比安全,极端寂静,是漆黑的夜。
原来这是巴黎的一条下水道。一股恶臭提醒了冉阿让自己在什么地方。
冉阿让马上想到他在铺路石下面发现的铁栅栏,也很可能被士兵们发现,他们也可能走下这陷阱并搜查它。此刻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他把马吕斯立刻背到背上,坚决进入了黑暗。
他大致走了半个钟头光景,忽然他在身前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它被一种微弱得几乎看不清的红光衬托出来,这一微光使他脚下的路和头上的拱顶呈现出模糊的紫红色,并在他左右巷道的黏糊糊的墙上移动。他惊愕地回头一望。
在他后面,在他刚经过的沟巷中,他觉得离他很远的地方,一点可怕的星光划破了沉重的黑暗,这是保安警察的阴暗的星光。在这星光后面有8个到10个黑影在乱动,笔直、模糊、骇人。
为了不使战败者逃跑,上级命令搜查所有隐蔽处,包括下水道。
此时照着冉阿让的,正是巡逻队的灯笼。
幸而,虽然他看清了灯笼,灯笼可照不见他。他停下来,靠墙缩着。
巡逻队静听后一无所闻。他们看了看,一无所见。他们商量了一下,离去了。
冉阿让又继续走下去,不再停留。
他拼命走着,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个世纪。终于,他看到了亮光,望见了出口。
在那儿,他站住了。这确是出口,但出不去。半圆门有粗铁栅栏,冉阿让把马吕斯放在墙边沟道上干些的地方,然后走到铁栅栏前,两手紧握住铁条,疯狂地摇晃,但一点震荡也没有。铁栅门纹丝不动。冉阿让一根又一根地抓住铁棍,希望能拔下一根不太牢固的来撬门破锁。可是一根铁棍也拔不动,这铁棍都有拳头般粗。
难道就死在这里?怎么办?退回去,重新走那条骇人的已走过的路线,没有警察巡逻队吗?当然不可能两次躲过巡逻队。而且即使能到达另一个出口,很可能又被一个盖子或铁栅栏堵住。所有的出口无疑都是这样关闭的。
他正处在万分颓丧之中,忽然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一个轻轻的声音向他说:“两人平分。”
黑暗中难道竟还有人?没有比绝望更像梦境的了。冉阿让以为是在做梦,他没有听见一点儿脚步声。这可能吗?他抬头一望。
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身穿一件罩衫,光着脚,左手拿着鞋,他脱去鞋肯定是为了走近冉阿让而不让人听到他的走路声。
冉阿让一刻也没犹豫,相遇虽然如此突然,但他认得这个人。这就是德纳第。
冉阿让立刻发现德纳第没有认出他来。
他们在这半明半暗的地方互相观察了一番,好像在进行较量,德纳第首先打破了沉默:“那么对半分。你杀了人,好吧,我呢,我有钥匙。”
德纳第用手指着马吕斯,继续说:“我不认识你,但我愿意帮助你,你得够朋友。”
冉阿让开始懂了,德纳第以为他是一个凶手。
他开始放肆地摸冉阿让的口袋和马吕斯的口袋。冉阿让主要是注意背着光线,随便他干什么。他在30法郎之外再也没有找到什么。
他全部拿走了,忘了自己所说的“平分”。
他把大钥匙拿出来:“现在你得出去了,朋友。这里和集市一样,出去是要付钱的。你既然付了,就出去吧。”
德纳第半开着门,让冉阿让的身子刚刚能通过,他又关上了门,钥匙在锁中转两道,继而又钻进黑暗处,没发出一点比呼吸更大的声响。
冉阿让到了外边。
他把马吕斯轻轻放在河滩上。
冉阿让把手伸入河中,忽然间,他感到有人在他身后,他转过头来。确有一个人在他后面。
一个魁梧的大个子,裹着一件长大衣、两臂交叉在胸前,右拳握着一根可以见到铅锤头的闷棍,站在正蹲在马吕斯身旁的冉阿让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冉阿让认出来这是沙威。
沙威出乎他的意料离开街垒之后,就到了警署,向警署署长作了口头汇报,他就立刻复职,他在那里见到了德纳第并追踪他到河边埋伏起来。这扇门如此殷勤地在冉阿让面前打开,是德纳第在耍手腕。德纳第感到沙威一直在等候抓捕他,便把冉阿让放出去替代他,使沙威没有白等,自己又挣了30法郎。
沙威没认出冉阿让,他用简短镇定的声音问:“您是谁?”
“是我。”
“是谁,您?”“冉阿让。”
沙威用牙咬住闷棍,屈膝弯腰,把两只强大的手放在冉阿让肩上,仔细观察,认出了他。他们的脸几乎相碰,沙威的目光令人感到恐怖。
“警探沙威,”他说,“您抓住我了。其实,从今天早晨起我早已把自己看做是您的犯人了,我丝毫没有在给了您地址后又设法逃脱的打算,您抓住我吧!只是请答应我一件事。”
沙威盯住冉阿让,含含糊糊地说:“您在这儿干什么?这人又是谁?”
冉阿让说:“您可以随意处理我,但先帮我把他送回家,我只向您要求这一件事。”
沙威的面部起了皱,弯下腰,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在水中浸湿,拭去了马吕斯额上的血迹。
“这人曾是街垒里的,”他自言自语,“就是那个别人管他叫马吕斯的人。”
头等密探,在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还在观察一切,听着一切,听到了一切并收集了一切。在垂死之前还在侦察,靠在坟墓的第一级石阶上,他还在记录。
他抓住了马吕斯的手寻找他的脉搏。
“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冉阿让说。
“是一个死人。”沙威说。
冉阿让回答:“不,还没有死。”
“您把他从街垒带到这儿来的吗?”沙威说。
冉阿让在马吕斯的衣服里搜寻,把笔记本抽出来,翻出马吕斯用铅笔写的一页,递给沙威。沙威看清了马吕斯写的几行字,嘴里咕哝着:“吉诺曼,受难修女街6号。”
于是他叫了一声:“车夫!”
有辆车在等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久,马车到了河滩,马吕斯被放在后座上,沙威和冉阿让并排坐在前面长凳上。
车到了受难修女街6号。沙威第一个下车,把门推开。看门人打着哈欠,似醒非醒,手中拿着蜡烛。
这时冉阿让和车夫把马吕斯从车里抬出来。他们把马吕斯抬到二楼,把他放在吉诺曼先生套间里的一张旧长沙发上。巴斯克去找医生,妮珂莱特打开衣柜。
这时冉阿让感到沙威碰了一下他的肩头,他明白了,就下楼去,沙威的脚步声在后面跟着。
他们又坐上了马车。
“警探沙威,”冉阿让说,“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沙威粗暴地问他。
“让我回一趟家,以后随您怎样处理我。”
沙威沉默了片刻,下巴缩进大衣的领子里去,然后放下了前面一块玻璃。“车夫,”他说,“武人街7号。”
在整个路程中他们不再开口。
进入武人街口,沙威和冉阿让下了车。
冉阿让看看沙威,推开大门,走进屋子,上了2楼。冉阿让可能为了喘一口气,也许是机械地探头望望窗外,俯身看看街心。街道很短,从头到尾有路灯照亮着。冉阿让惊喜得发呆了,没有人了。
沙威已经离去。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读完本章的内容,我们不由得被此起彼伏的矛盾冲突所吸引:终于走到一起的两个年轻人却又面临分离的痛苦;对马吕斯心生怨恨的冉阿让却在战斗中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救回;面对可以任意被处置的死对头沙威,冉阿让却放其离开;誓将冉阿让抓回的沙威,竟被其高尚的人格所感动而放弃了抓捕。人性的微妙变化,在曲折的故事情节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学习与借鉴
1.生动形象的比喻:本章中用了不少比喻句,如“他一动不动,只待倒下去,像尊绝望的塑像”,写出了马吕斯得知珂赛特要离开后内心的沮丧与失望。
2.细致具体的描写:如对马吕斯和珂赛特二人分离之前进行的神情、语言、动作等描写,充分表现了二人难以割舍的真挚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