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男人很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声调就跟河水里柔柔的水草似的,轻轻拍打在心尖儿上。
“记得有一次,你不知怎么的,睡着睡着就躺倒我身上,小脑袋趴在我心口窝里,小胳膊小腿的全都压在我身上。我就想,这孩子怎么属树懒的,身上带着吸盘吧,不然怎么趴在我身上睡得那么稳当……”
“还有一次啊,大冬天的,睡着睡着,我就被冻醒了。醒来一看,被子全都被你卷在身下了,我就往外拽,你死死地压着就是不给,似乎在跟我较劲儿。我动作大了些,你还嘤嘤哭起来,踢腾着胳膊腿儿。要不是你熟睡着,我还以为你故意的呢……”
“更有甚的,是你还跟我挑衅。我回来晚些,你把门反锁了不让我进屋。我好求歹求进了屋,一看,床上都是你大大小小的脚印儿,带着泥巴。我就问你,你这是在干嘛?你说,‘生气了,踩死你!’现在想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那个小丫头已经成了大姑娘,还当了妈妈,有了自己的女儿。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当了妈妈,有些事啊,咱就得看开些。过得去就不要在想了,目光朝前看,为了缓缓,你说是不是?你父母都在天上看着呢,你过得开心,他们才能放心……”
胸口传来均匀细致的呼吸声。
龙擎低头,大手拨开她缎子般的长发,精致的脸上海挂着泪痕,睡得很熟。
他长长嘘口气。将怀里的人抱得跟紧了。
这一夜是安若素睡得最沉的一夜。
梦里,没在出现爸爸牺牲时的惨烈场景,妈妈愤怒责备她不去看他们的面容也没再出现。
最后一个镜头,好像是爸爸和妈妈并肩站一起,爸爸穿着笔挺的制服,妈妈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他们手拉着手笑着看着她。
安若素在泪水中睡着,在泪水中醒来。
她觉得自己被暖暖的火炉包着,舒服得不得了。可火炉却伸出了温柔的手在抚摸她的脸。
她倏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龙擎,他正低头看着她,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手指落在她唇边。
见她醒来,龙擎目光一顿,身子也僵硬一下,飞快收回手。然后有些尴尬笑着问她:“睡得好吗?”
安若素点点头,紧张地理了理长发。意识到自己跟他贴合太紧密了,急忙坐起来,拢了拢长发,说一声,“我出去做饭了!”,就光着脚匆匆跑了。
不知为什么,那夜后,安若素的精神状态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没过一个星期,精神状态就恢复到了以前一样。
看见妈妈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缓缓高兴得直嚷嚷,“妈妈,我可以安心跟唐陌哥哥去玩儿了。”小姑娘这几天也是战战兢兢的,就怕妈妈不搭理她,或者妈妈扔下她走了。见妈妈跟以前一个样了,她也快活起来。
这天是周六。
缓缓照样吃完早饭,就找唐陌玩儿去了。客厅里,龙擎在看财经报纸。
安若素收拾好厨房洗了洗手,跟他说:“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龙擎似乎也在等待这个契机,听她这么说,他点点头。
这么严肃地坐在他对面,安若素有些拘谨。他们之间隔了七八年的距离,有些东西变了。他目光变得更加凌厉睿智,在他目光下,她感受到巨大压迫感。
“龙擎……”既然自己在气场上不如他,那就主动出击,“我想跟你谈谈我们的事。”
龙擎不错眼珠看着她,似乎能看到她心灵深处。他没言语,只是点点头。
“龙擎,我不是你的责任!”酝酿了好些天,今天终于坐在他对面鼓足勇气说出来。脱口而出的同时,心头似是有一块大石头搬开了。
龙擎喉结动了几下,目光越发深沉,声音也沉下来,“那,你想成为谁的责任?”
虽然听不出喜怒哀乐,却让人无形中感受到寒意,后背直冒凉风。
“我自己能行。我可以照顾自己和缓缓。我们……之前那是一场错误……”安若素微微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绞着手指,“对不起,我给你添乱了。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父亲般的爱,帮助我走出那段阴影。若不是你,我也许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龙擎紧抿着唇,目光幽深,猜不透他想什么。他开始不耐烦,冷声打断她,“有话直说。”
安若素抬眼看他,事已至此,伸头一道刀,缩头也是一刀了。他让说,那就说吧。
“我想把户口从您那儿迁出来。”
“你没房子,没固定住处,往哪儿迁?”男人语气隐忍着,不想让自己爆发,即便这样隐忍着,语气里仍旧有一股山雨欲来危险感。
“所以,想请您帮忙……”安若素知道,这件事凭自己肯定是办不了的。
十八岁以前,她被龙擎保护得很好,跟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似的,也不认识什么人。后来,离开龙擎,到了三家子小学深居简出,几乎跟社会脱节,就更没有人脉关系了。
“你不是我的责任!”龙擎冷冷地回她,将她的话原封不动踢了回来。
安若素立刻就闭了嘴,低着头将涌上来的泪意咽下去。这话她自己说行,真听他亲口说出,心里似有人攥着她心尖儿,狠狠在揉。
好久,二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压抑低沉,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过了很久,安若素又开口道:“这么多年,您帮我的够多了。我就是拿命也还不起。缓缓是您的女儿,也是我的。可是,我还是自私地想让您同意,把她留在我身边。除了缓缓,我什么都没有。您喜欢孩子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