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影子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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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2)

他摇头:“不,我做私募的,国外的朋友比较多而已。”

他的世界,离我真遥远。

他说完侧脸看我:“不过你说的都对,了不起。”

他夸赞我,完全没有调侃的意思,眼睛看着我的,真心实意,我忽然觉得有些轻飘飘的,想笑又不愿意笑出来,注意力都在努力控制笑意上,以至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反应不及。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转身把那瓶酒放在侧边的小桌上,然后居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银色的开瓶刀来,手势利落,一下便将瓶的封口旋割了开来。

我抢救不及,急得“哎”地一声惊叫。

“不要,这个不能开……”

我还有很多潜台词,诸如这瓶酒很贵,弄脏了一点酒标我都赔不起更何况现在还没卖出去就被打开了那更是糟糕等等,但他抬起头来,对我微笑。

“放心,我买下它了,杯子。”

我投降了,转身去玻璃橱里拿出一只杯子来。

他已经旋开酒塞,收起手里的折刀,看着我手里的杯子摇头:“错了,拿两只。”

我立在玻璃橱前,愣住了。

他醒着那瓶酒,自己走过来,手臂越过我的肩膀,拿了一只酒杯,又抽走了我手中的那一只,然后带着我回到桌前,倒酒。

玫红的酒液注入透明的杯中,灯光下微微摇晃,折射出无数微妙变化的光晕,让我晕眩,他将酒杯递给我,果香扑鼻而来,绕鼻缠绵。

我端着那杯酒没有动,他低头闻了一下酒香,然后举了举酒杯,看着我笑:“为了纸上谈兵。”

他的笑容在灯光下闪着光,我听见悠长的一声脆响,是两个杯沿很轻地碰在一起,“叮”的一声。

4

那天晚上小贝很晚才回到店里,看到卖出去的酒单时惊叹了一声:“哎呀,那么贵的酒又卖出去一瓶?”

我点点头,没搭腔,好像自己一张口,就会有一个美妙的秘密被泄露出去。

小贝啧啧:“我还以为除了那位严先生没人会喜欢这种名气不太大又贵得要死的酒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严先生?”

“是啊,我们的熟客,地下酒窖里还有他专门存酒的地方,那儿就有好几瓶这种酒,对了,你知不知道?莉莉暗恋他很久,不过他跟我们也差得太远了吧。”小贝今天心情很好,说得兴致勃勃,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说话,长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想起了些什么,我们目光相碰,然后是她先移开了眼睛。

“准备打烊吧,时间差不多了。”她咳嗽了一声,转头走开,开始清点酒架上的酒。

她还能想什么?打工为生的女大学生与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这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故事,谁都可以想象出千万种开始过程与结局,比小说更小说。

我以为自己会因为她刚才的眼光感觉不舒服,以为自己会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从心里愤怒起来,但是这一切竟然都没有发生,我只是不再看她,低下头做事。

这是头一次,我希望无论是怎样的故事,那里面有我,即使那只是想象。

将近关门的时候店里又来了一对顾客,穿着随便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夜游的小情侣,路过这里而已,小女生在花园里就开始惊呼漂亮,男孩子很好脾气,一直在旁边笑。

小贝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在她开口之前说话:“我来吧,你先走好了,等下我会锁门的。”

她就先走了,那对小情侣在店里溜达了一圈,十分钟以后才离开,我目送他们,看到他们在花园里亲吻,牵着手,女孩子的绒线帽蹭在男生的脸颊上,非常漂亮的画面。

真让人羡慕。

这样一耽搁,等我离开的时候,十点都已经过半了。

走出门我才发现夜里有多冷,突然降温的感觉,路上很冷清,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偶尔有车经过也只是呼地带起一阵冷风,全没有一丝热度。

然后我看到街对面那家咖啡店里,有人坐在窗边沙发上看书。

那家咖啡店客人不多,常常只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板待着,面向街道的那面墙用的是木制排窗,晕黄灯光照在深蓝色的丝绒沙发上,每张桌上都放着很小的木架,上面放一副黑白照片,据说是老板自己的作品,总之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像是欧洲油画。

但我每天都看,再漂亮的画看得多了也就是那样,吸引我目光的是那个看书的人,高高的眉骨,鼻梁挺直,那是严子非,刚才跟我分享了一瓶雷兹卡尔的严子非。

他的侧脸轮廓深刻漂亮,垂着眼,看得很仔细,手中拿的也不是一本书,一叠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

我突然顿住脚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得太近,几乎要走到那排窗前去了。

然后我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影子。

看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吗?她无法自制地被那团火光吸引的样子,应该和现在的我一样。

5

这倒影让我张皇失措,我后退了一步,转头就想走,但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我,隔着玻璃对我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推门走了出来。

我没法当着他的面扭头跑开,只能站在原地,他走到我面前,灯光将他的影子拖曳,安静路面上斜长的一道影,覆盖在我的上面。

他跟我打招呼,微笑地:“嗨,这么晚。”

我点点头:“恩,有两位客人刚走。”

“回学校?”

我又点头:“我搭公车,在路口。”

他说:“我知道。”

我眼里有问号,他就指了指路的另一个方向:“我在那儿有套公寓,街角,有一次看到你在等车,等了很久。”

我知道,那个街角有一栋酒店式公寓,很高,大堂隐藏在铁栏和绿化之后,隐约可以看到灯光,永远非常安静的样子。

“你住在这里?”我问他。

“如果在上海的话。”他解释,很耐心。

有铃铛的声音,咖啡店的门又被推开,只穿着黑衬衫的老板走出来,在寒风中抱着手肘看我们。

“还待不待?不待我关门了。”

严子非回过头去说话:“行了,急着赶我走就直说。”

老板嘟哝了一声,大概意思不外乎我就是直说之类……然后直接把他的大衣送了出来。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做生意的,当场愣了,他看到我的表情,笑起来:“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被赶出来了。”

他的笑容温暖,这场面也真的挺有意思的,我一低头,忍不住也笑了。

目的地方向一致,他与我并肩往前走。

我又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香味,干净的,清爽的。

冬天,两侧树木高大,叶片早已落尽,高挑的路灯隐藏在光秃秃的错乱树枝当中,地上光影斑驳。街沿上铺得是交叉的菱形花砖,中间空心,踩下去高低陷落,风越来越大,吹过我的耳边,像是某种音乐。

我把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因为冷,呼吸的时候看到眼前有白雾,袅袅散开。我想起向黎的话,小贝的话,还有莉莉看我的眼神,管他呢,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至少现在我很快活。

他问我:“每天都这么晚?”

我摇头,“不是,我兼职打工,每周四个晚上。”

“四个晚上?”他看表,“都是这个点?这里的冬天很冷。”

我点头,然后举了举脖子上围着的毛线围巾:“这是我妈妈织给我的,很暖和,围上就不冷了。”

“很漂亮。”他看了一眼围巾。

我很高兴他这么说,所以抬起陷在厚厚的毛线里的下巴,又说了一声谢谢。

“你是一个人来这儿读书的?”

“恩,不过我爸爸是上海人,这儿还有姑姑家在。”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需要同情的,事实上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而且有越来越好的趋势,如果可以,我想他看到我最好的一面。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不想将关于我家里的情况继续下去,决定改变话题,想了想再次感谢他。

“刚才那瓶雷兹卡尔,谢谢你。”

他回答说:“不用,很久没有那么愉快地喝过了,是我要谢谢你。”

我奇怪,“你也会有不愉快的时候?”

他微笑,并没有答,好像这是一句孩子话。

我又问他:“你真的认识那对老夫妻?”

他很耐心地答我,“是,大学毕业以后去了旧金山继续读书,放假老跑NAPA VALLEY,NAPA有很多酒庄,他们的也是其中之一,那儿还有一列很棒的小火车,环绕一圈大概2小时吧,在火车上可以试喝所有酒庄出的最新酿制的酒,最适合穷学生。不过真的和他们交上朋友是工作以后了,去做交流项目的时候又遇见了。”

“这么好……”我听得悠然神往:“那你一定把那儿所有的好酒都尝过了。”

“怎么会?喝到一半就有人醉了,下车的时候东倒西歪。”

“你呢?也醉了?”我想像不出他东倒西歪的样子。

“我?火车上就没有,不过在雷兹卡尔的酒庄里醉过一次,没办法,那酒确实让人难忘,是不是?”

我点头,无比赞同,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喝到比它更令我难忘的酒。

“你呢?”他反问我。

“我?”我指着自己,然后摇头:“我还没有机会喝醉呢。”

他笑:“对,纸上谈兵嘛。”

我摇头,“现在不是啦,我肚子里还有那杯雷兹卡尔在呢。”

他的微笑再一次变成大笑,笑声朗朗,静夜里传到很远。

笑完他问我:“你呢?什么事儿让你特别高兴?”

我脱口而出,“拿奖学金。”还有以此类推的,拿到做家教的工资,在麦当劳打工的工资,在思凡做销售的提成,谁说钱没有温度?那些人民币躺在我手里的感觉都让我觉得温暖。

他在稍歇之后侧过脸来看我,说了一句。

“你这么努力,一定可以的。”

6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知道John Petric吗?”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知道,他是美国的经济学家,纽约大学的教授。”

我之所以能够反应如此迅速,还得感谢那几本当代经济学的参考书,那是我有史以来看得最用心的参考书,其中一本就有重点介绍了这位教授的理论。

他点点头。

他的肯定让我忘了羞涩,我继续说下去:“他在研究发展中国家私营经济转型方面是权威,现在国内很多专家都采用他的理论指导民企转型,对不对?”

他停住脚步,侧身看我,说了一句:“了不起,一年级生。”

覆盖在头发下的耳根忽然烫了,我低下头,难得地脸红起来。

他像是没看到我的脸红,继续边走边说:“是这样的,Petric教授是我的老朋友,他最近接受了外经贸部的邀请,预备在中国做一个江浙民营企业转型的课题,正在准备阶段,需要一些学生助理,你有兴趣参与吗?”

这次轮到我停住脚步,怀疑自己是否幻听。

“我?”

“你是Z大的学生对吗?”

“是啊,我一年级。”

他对我微笑:“是啊,一年级生,你有兴趣吗?”说完又补了一句:“对了,我忘记说,学生助理也有津贴,不过不保证会多过你的打工工资。”

我兴奋得心跳加快,立刻点头:“当然了,需要我写什么申请吗?有没有要求?”

“我让他的助理联系你吧,能给我你的电话吗?”

我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手机,寝室电话可以吗?”

他点头,立定身子,拿出手机来,我在寒风中给他报数字,看他把它们一个一个按下来,又写了我的名字,他用输入笔,就算是在那么小的屏幕上,那两个字也写得转折流畅。

他收起手机,又问我有没有纸?

我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来,他说谢谢,接过去从内袋里抽出一支钢笔来。我第一次看到随身带着钢笔的男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路灯下看到那支笔杆上还刻着三个斜体字母,银色的,在黑色笔杆上闪着光。

他低着头,在本子最后刷刷写了一行数字,还有他的名字,简单的三个字,铁画银钩,然后还给我:“这是我的号码,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我握着那本本子,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高兴,但是耳根继续发热,而且有蔓延的趋势,我看着他又说了声谢谢,下巴还埋在围巾里,很烫。

“不用。”他答了一句,语调自然。

我们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条路前后曲折狭长,两侧都是老式的西式建筑,夜里亮着晕黄的灯光,间隔的店铺都已经早早闭门,路上安静,许久都见不到一个行人与车辆经过,仿佛这整个世界只有我和他,只要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但那只是我的错觉,一眨眼间,交错的路口已经近在眼前,路灯明亮,熟悉的公交站点已经出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在等车,搓手立着,面朝路口的方向,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正在进站,缓缓的,速度并不快。

他将我送到车站上,时间恰好,我坐上车之后对他招手告别,他就立在站牌下,手插在大衣袋里,安静地看着我,灯光下漂亮的一道影,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再见。

但我知道不是的,他说的是:“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