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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附着(于人的)符号束的参与(3)

第五节 声气息的参与

声、气、息的基本功能是传达意向含义。它们所透露出来的含义,毕竟不同于词汇手段,传达出来的只能是一种意向,于是有了“意向含义”一说。这种含义是一种暗示。说话人在声气息里使了技巧,把自己的不可言传的、微妙的意向传达给了听者。

一、声气息是人的生命迹象,亦即言语的生命意识 声、气、息是什么东西?它们是言语的生命意识与现象。言语的生命意识是和语言的物理、生理属性紧密相关而又有区别的一种生命现象。

言语的生命意识可以从听和视两个方面感受出来或表现出来。言语生命意识的可听表现是指超出简单的、机械的发音之外的与生命律动和情感变化对应或同步的声气息,它表现单个说话人的某种特殊的状态、生命现象。某种生命状态之下才能发出某一类声、气、息,也只有这类声、气、息才能表现这类生命状态。现在的语音学只对语调进行了描写,对声、气、息尚未描写过。

言语的生命意识的可见表现是指与话语和谐配合着的说话人的面相与身势。(这一部分我们已在上一节交待过了)

声、气、息参与言辞活动,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是这样讲的:“体性第二十七”:“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气质充实情志,情志确定言语,发言精彩者,莫不同性情有关。这一段话里的“气”,我们可作“气质”解释,但从后面的措词“吐纳”来看,作气息来理解也不错。“夸饰第三十七”里的论述却非常明确地说到了声、气、息的作用:“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谈到欢乐,则文字里面带着欢笑,讲到悲哀,声音里面带着哭泣。这里说的是文字,但这文字描写了言语真象———笑并、声共、泣偕。偕的是什么?言语。

言语生命意识的可听表现,人人都有之,也见别人有之。赵忠祥为“动物世界”节目的解说中,频频使用了吟诵调、气声、虚声,且音高偏低,音色偏暗。他的意图在哪儿呢?为了传达动物中的亲情与趣味。动物的追逐、嬉戏、对话、求偶、筑巢、成家、分裂、死亡,如同人类那样的温柔与缠绵。赵用那样的气口———对人的模拟来描绘动物,是向观众进行类比的暗示:“它们在玩人间游戏。”可惜的是,在表现动物的厮杀与搏斗、危机四伏、惊心动魄时,他却没有进行及时的语调调整:减少气息、加大嗓音的分量及加快语速和节奏,那是血淋淋的动作、瞬间决定生死的气氛和赤裸裸的目的所需要的。

有人亲耳听过王朝闻谈创作,然后又读了王根据这次讲话写成的文章,两相对照,不禁怅然若失。“失”了什么东西呢?请看韩石山(《中华读书报》,1995年10月4日)写道:“当初对此老讲的印象太深了。那眉飞色舞(这个词早被用滥了,只有亲眼见了王先生讲话的神态,你才会明白“色”是怎样“舞”的)的模样,那侃侃而下又干梆儿脆的四川腔,都让人在在难忘。十多年了,仍恍若昨日。……王先生过后还曾将这番谈话扩充成一篇不短的文章……然而通读全文,不禁怅然若失,觉得此老还是不太会写文章。不仅当初讲话的声口全被抹去,就是当初讲话的一些基本论点,也还是改动了。”看来,王的文章失去了面相———眉飞色舞,那不能怪他,写成文章就要丢失面相身势,令读者可惜的是失去了“声口”:那干梆儿脆的四川腔。声口就是本书所讨论的声、气、息。韩有一个极好的主张:“若能将平日说话的声口,适量地纳入文章之中,至少可以让笔下多些灵动之气。而这,对一篇文章的成功来说,几乎是不可少的。”韩说的“多些灵动之气”,在我看来,就是多些生命气息。

韩所主张的在文章中加进适量的“平日说话的声口”,是个好主张。不消说,诗词散文写作要这样,那么,写论文要不要这样?要。现在的论文只看见“理”闻不到丝毫的“气”。据说这样的理由是:科学不要浪漫,理论不要浪漫。这样的看法,本文作者认为,不免失之偏颇。让听话人闻到你的声口,与浪漫不浪漫是两回事。文章中能发现写作人的声口,就表明写作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讲台上被众多的活生生的人听取发言一样,这有什么不好?郭沫若说过类似的话:科学也需要浪漫。科学需要浪漫的事实,是不难在科学写作里找到的。当今世界上继爱因斯坦之后最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1988),被称为里程碑式的佳作,应该算科学之作了吧?可是在这样的科学大书里不仅看不到一个公式(他知道一般读者喜用言语表达甚于方程式),而且作者的声口也如闻如聆,惊诧外泄,疑问毕露。鲁迅的论文里,看得见他的嘲笑,听得见他的唏嘘。情感无须躲藏,露出你的声气息吧,那本是你生命的权利。

1995年的10月,广州的灯光夜市生意趋淡,西湖灯光夜市摊主们发愁。一位摊主说:“唉,这些人‘游’过来,又‘游’过去了。”(钟文,1995)摊主用明显的气息表现了他的失望。

拙著《美学语言学》的第62~72页对言语的生命气息进行了详细的论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这里只是简要地将几个大的与本书有关的纲目作一交待。言语的生命意识的可听表现:语速、停顿、节奏、句调、丹田音、吞声忍气、泣声、娇声娇气、滞音、怨声怨气、哽咽、屏声屏气、平声静气、柔声细气、小声小气、低声下气、粗声粗气、恶声恶气、高声大气、大声吼气、冷声冷气、阴阳怪气、唉声叹气、嗲声嗲气……上述声、气、息的共同特点是生命活动主动控制发音器官,使简单的音之中加进了生命律动的气息。

声气息的五个特征中,与语用学有关的特征是:一,无标记的句子配上不同的声、气、息,就会有多种迥然不同的暗含意义;二,言语的生命意识的两种表现与话语形成不可分割的三项配合。

那么,研究声、气、息对语用学有什么意义呢?

二、某些无标记的句子(语用学里的“零语境句”)配上不同的声、气、息,就会有不同的隐含意义

现以零语境句“你真坏”为例(第二章第四节曾提到它)。它进入语境成为语境句以后,就会有不同的声气息与之配合。女友用轻声轻息或屏住声息对男友说出,便是同意对方的亲昵举动,或者是等于说:“你真好!”;争论中动气的人用沙哑的声、气、息说出,表示斥责与厌恶的言语行为;女人用娇声娇气对自己的男人说出,几乎是打情骂俏的同义语或者表示假骂真爱的言语行为;女人用叹声叹息说出,则可能表示被迫同意对方的什么要求。只要能设想出不同的语境,还可以有更多的配合。

三、违反三项配合对语用含义的影响

言语生命意识的两种表现与话语形成了不可分割的配合。这三项配合是同步开始,同步进行,而且有不可分裂性。所谓“不可分裂”,是指三项配合和谐一致,不会产生如下的怪事:口里说“这儿有蛇”,面相却是嘻皮笑脸,说话的速度是慢吞吞,用嗲声嗲气,充满柔情蜜意。说它怪,就怪在内容与声气息与面相分裂了。这个语境句的正常三项配合是:口说“这里有蛇”,脸色是严峻的,眼色是冷森森的,声调略带惊慌,气息较重。如果生活中真的出现了三项分裂,会是什么意思呢?那就是有了隐含之义:说话人在开玩笑,捉弄人。于是,听话人的推论是:这儿根本无蛇。如此推论的根据何在?话语与面相与声气息分裂了。

三项配合的旁证:旁证之一,句法里没办到的事,文学里办到了。迄今为止,句法里描写的句子既无面相身势标记,又无声、气、息标记,但文学作品却在努力补充这种标记。本书本章已在第四节里提供过话语与面相身势两项配合的证据。旁证之二是,话剧本子里或电影剧本里,对话印在纸上,但多数看不到生命标记,有生命标记的只是一小部分,正是在演出时,才使剧本“活”了起来。原因在哪里?演员念台词时灌注了自己的生命的声、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