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火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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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土肥原贤二愣了足有几秒钟,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拥有近乎完美的战绩的他,却在一个根本说不上来名字的中国小县城却丢掉了五百人的性命,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这颗“华北战场上的明星”也将因此而变得暗淡无光!

“八嘎!”他呼地站起身用力把酒杯摔得粉碎。歌女和乐手们吓得哆嗦成一团。

“这次战役的指挥官是谁?”他揪住佐野的衣领问。

“一个叫羽仁次郎的少佐。”

“把他给我就地正法!”土肥原贤二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脚把矮桌踢得粉碎。

“哈伊!”佐野刚要转身出去,又被土肥原贤二叫住了,“站住,把这个家伙带到邯郸来见我!我要亲手处决他!对,让尚林这个混蛋跟着过来!”

对于羽仁次郎的失败,尚林喜忧参半。能用失败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关东军当然是好事,但毕竟他是自己的属下,就连他也没有料到这次的失败竟然这么惨烈,作为指挥官自己也难逃其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驱车来到邯郸。

土肥原贤二拄着指挥刀怒气冲冲地等候在作战室里。尚林和羽仁次郎被佐野带进了作战室。

“师团长阁下,第十四师团第三联队联队长尚林报到!”

“第八师团第二联队第三步兵大队大队长羽仁报到!”

土肥原贤二站起来,毫不客气狠狠扇了尚林和羽仁几个耳光。羽仁次郎的嘴里冒出一股咸腥的味道,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你就是羽仁次郎?”土肥原贤二恶狠狠地盯着羽仁次郎。

“哈伊!”羽仁次郎挺着身体。

土肥原贤二掣出指挥刀,尚林和羽仁次郎的脊梁骨一阵发凉,不知道接下来这个阴鸷的杀人狂魔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将军!”佐野唯恐土肥原贤二临阵斩将。

土肥原贤二用刀尖挑住羽仁次郎的肩章一撩,肩章落到地上。

“尚林君,告诉我你是怎么策划这次愚蠢的作战计划的。”土肥原贤二问。

尚林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套开脱的辞令:“将军,羽仁君要为这次失败的行动负全责。在战前他和我立下军令状,如果此战失利将以死谢罪,整个攻城行动全部由他策划实施。”

“羽仁君,现在兑现你的诺言吧!”土肥原贤二一摆手,一个宪兵捧着一把剖腹刀走到羽仁次郎跟前。

羽仁次郎扑通一声跪在了土肥原贤二面前。

“起来,你这个胆小鬼,简直是帝国的耻辱!”土肥原贤二一脚踹翻了羽仁次郎。

羽仁次郎挣扎着再次跪在土肥原贤二跟前:“将军,我不是乞求饶恕,由于我愚蠢的指挥让帝国付出了五百勇士的生命,我万死难报其咎,但我在临死前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乞求将军能够满足。”

“帝国对于勇士是仁慈的,说吧。”

“昭和八年,我的哥哥在喜峰口被支那29军的大刀队杀死,我在家父的面前发誓要为兄报仇。这次成安之战,我虽然失利但却找到了杀死我哥哥的支那人,我看到他拿着我哥哥的指挥刀……”

土肥原贤二轻蔑地打断羽仁次郎的话:“羽仁君,如果你为了你卑微的生命而编出这样荒唐的谎言,那你简直是帝国军人的耻辱。”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羽仁次郎掏出那张全家福。

“穿童子军服的就是我和哥哥。他确实死于昭和八年,你可以从死亡名册上找到他的名字,我们是奥尻岛人……”

“帝国的勇士啊!”土肥原贤二放缓了语气,“那你是怎么辨认出那把指挥刀的?”

“我哥哥的指挥刀上系着一只鹦鹉螺,那是我送给他的礼物。”羽仁次郎泣不成声。

“好吧,看在死去勇士的面上,我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土肥原贤二终于松了口,“你降为少尉小队长,跟随尚林大佐亲自率队攻占成安,你记住,要支那人用百倍的血来偿还帝国的勇士!站起来吧!”

“将军,等到攻破成安,手刃仇人后我将剖腹自杀!”

“你无权左右你的生命,到时我要看你的战绩,也许支那人的人头可以挽救你的生命。”

“哈伊!”羽仁次郎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土肥原贤二颓丧地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

“将军,这次战役的战损……”佐野小心翼翼地向土肥原贤二征询意见。

“记住,这次战役不要上报参谋本部。”土肥原贤二垂头丧气地说。

“那这些阵亡人员……”

“佐野君,难道你是猪脑壳吗?把这五百人的名单分散到其他战役的阵亡名单中!”

“哈伊!”佐野一愣,随即敬礼转身出门。

“一群蠢猪!”土肥原贤二用力揉搓着稀疏的头发,他感到笼罩在自己头上的战神光环正在悄悄隐去。墙上昭和天皇的戎装照让他的心里一阵发毛……

1937年10月24日,当黄昏迫近成安城时,西边涌起了浓烟般的阴霾。

黑云压城城欲摧。

李修武等人站在西城墙上迎着刺骨的寒风等待着黑夜的来临。民团的不告而别让城防压力陡然增大,守军和留守的民团稀疏地布防在四边城墙上,李修武等人分析经此一役,日本人肯定不会再攻“北门”,而东门有察哈尔骑兵和守军护卫犄角,日本人攻击西门的可能性极大。而攻击西门最佳的进攻路线就是从邯郸发兵,经邯郸至大名公路可以直达成安西门。李修武和姚大寿等人商量把防守重点放在西门,钟汉生提议从察哈尔骑兵连调拨部分兵力驻守城防,但巴特和几个主要骑兵为了庆贺这次大捷喝得烂醉如泥,气得姚大寿险些拔枪相向。这样糟糕的情况其实是当时中国战局的一个缩影,各种心怀异志的武装力量纠结在一起,虽然名义上有统一的指挥,但在骨子里却抱着各为其主、保存实力的狭隘念头。

有时候悲剧何尝不是自己造成的?

李修武是一位走向末路的悲情英雄,他伫立城头,北望苍茫,心里涌起的是一种“念天地之幽幽,独怆然而涕下”的深深孤独感。他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吃饭了,近几个月来的精神折磨让他的两颊深陷,华发满头,淡薄的长褂下是高高耸起的肩胛骨,远远望去犹如一个独立深秋的孤独诗人。

“李县长,你在想什么?”钟汉生走到李修武跟前。

“没什么。”李修武淡淡一笑。

“你现在一定很孤独吧?”钟汉生问。

李修武望了钟汉生一眼,心里在想这个共产党有着非凡的洞察力和亲和力。当他走进自己时,会有一种温暖迎面而来,钟汉生身上的温度能稍稍冲淡他深入到骨髓的孤独感。

“是有点儿孤独。”

“你不应该感到孤独。”钟汉生眼神坚定地望着李修武,“在战国时期屈原是孤独者,在宋朝,岳飞是孤独者,在明朝于谦是孤独者,在清朝史可法是孤独者。他们想用身家性命挽狂澜于既倒,可是往往和着寥寥。太多的人向往安定的生活了,他们不愿意为这个国家付出哪怕一点点代价,可往往到最后他们将要付出血的代价。他们没有想过个人的命运和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命运是紧紧相连的。覆巢之下,又哪来的完卵呢?”

李修武负手闭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上午商震将军给我来电话了,他说的话跟你一样。”

“所以你不是孤独者,整个河北,不,整个华北、整个中国和你一样有着这种孤独感的人很多,当这些孤独者走到一起时他们便不再是孤独者,这些孤独者将用生命组成中华民族的脊梁。”

钟汉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李修武的手。

李修武含着泪深深地点了点头:“我想起吉鸿昌将军的一首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李某的身后有这么多同志足慰平生!”

阴风劲吹,大旗漫卷,成安即将迎来一个恐怖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