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碧莹儿在。
足够了。
野帝黑。振翅。飞。
风舞云。振翅。飞。
撞。
同样的硬度,忘我与无情的相撞。
伤。
用忘我注定的伤,换取无情应得的伤。
撞。
爱而不得却不能怨、不能止、更不能不痛彻心肺的怜……撞向……不知爱、不屑爱、一笑拯救一颗灵魂却不为的吝。
伤。
本已伤痕累累、再伤何妨的毅然自伤……伤中……不动心所以不受伤、不动情所以能玩情的悠然自得。
撞。
愤怒如洪,又怎么填满撼恨之渊的痛……撞痛……不知痛、不曾痛的娇纵。
伤。
以伤止痛的酣畅……逼出……顾影自怜的惊慌。
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撞
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伤
撞。撞到无力再撞。
伤。伤到无处可伤。
于是,坠落。
野帝黑坠落。
风舞云坠落。
看不到伤,谁会败?
所以,野帝黑俯地,笑。
忘不掉伤,谁能胜?
所以,风舞云仰天,萎。
寂静。
风平浪静、水落石出的寂静中,忽然响起:
“黑哥哥!”
野帝黑没有看见碧莹儿的眼泪。
却。听到了。
所有伤口的笑顿时变成深渊的痛和乏。
“走。”野帝黑不愿意说第2个字。
风舞云爬起来。
想飞。
不能飞。
只能爬走。
像半蜕之蛹。
意外春天
爱,如果生出惯性
便会忘记……被爱……这个终点
野帝黑也飞不动了。
但他不要任何扶助,沿着岩壁慢慢爬到谷底,伏在那个凹处,再也不能动。
碧莹儿一直跟在旁边,泪一直未干。
野帝黑知道:4000滴眼泪没有一滴是为自己闪耀。
他感到冷。
很冷。
就算碧莹儿再柔再暖,也无法抵消这冷。
这是天寒地冻的尽头。
除非看到另一个完全无关的春暖花开,看到一滴眼泪养育另一个鲜嫩的生命。
眼泪?
他忽然看到一滴眼泪,专为他温柔闪耀的眼泪。
不。
不是眼泪,是露珠。
谷口岩壁苔藓间的露珠。
碧莹儿捧着的一颗露珠,滚动着一点荧荧流光。
“黑哥哥,喝一点吧。”碧莹儿轻声说。
露珠轻轻轻轻轻轻滑落,流成一道春水,潺潺潺潺潺潺滑过野帝黑千创百孔的心田。
春天就这样忽然降临。
和季节的秩序无关,它只为一颗心安排。
苦、痛、伤、死,不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春天?
野帝黑无所适从,忽然回到破蛹而出的刹那。
春风、春雨、春光,突如其来,溢满4000眼的每一点空隙。
他忽然想哭。
不为悲,不为喜,只是一切新生命初临世界时柔弱委屈的本能表达。
然而。
还没有哭,就已经不能哭了。
他看到了春天后面坚固的冬天:碧莹儿的悲伤和担忧。
这悲伤和担忧几乎与他完全无关。
还是风舞云,还是风舞云。
风舞云,已经冻成一块岩石,埋在碧莹儿内心冰层的最底部。
野帝黑终于明白:春天只能在一相情愿的想象中复制。
那没来得及的哭变成了笑。
依然不为悲,依然不为喜,只是一切生机终结时最后的碎裂声。
碧莹儿无比悉心、无比轻柔、而且开始笑、开始说一些能让野帝黑笑的话。
野帝黑不能动,只好听凭她的照顾,只好随着她笑。
无论如何,这毕竟是生命中唯一一个春天。
生离死别
自我放逐,究竟是:
给自己自由,还是给命运自由?
伤终于复原,野帝黑终于又能够飞了。
但是,在展开双翅的那一瞬,他迟疑了。
双翅一旦展开,那个春天也就结束。
当然,他也可以缩回双翅、继续病下去。
可真的有那么一个春天吗?
野帝黑自己不能回答。
所以,风舞云似乎是命运派回来的解题者。
只是答案远远超出了春天本身。
风舞云当然不是只身一蝇,来势汹汹的是一大群野蝇。
谷中的那些强壮蝇见状,蠢蠢欲动起来。
(风舞云败走后,众强壮蝇不敢用强,却也无处可去。毕竟人类才是公敌,优游晃说服谷中众蝇,抛弃前嫌,收容了强壮蝇。)
野帝黑和优游晃、糊三涂当先飞到谷口。
野蝇中那个头蝇形状异常猛恶,风舞云伏在他身旁,犹如一头衣衫蓝缕的人类。他向那头蝇低语几句,而后高声道:“这是野蝇大王,他给你们两个选择:或者全都死,或者交出野帝黑和碧莹儿、你们全体搬出山谷。”
“嗡!”野帝黑怒吼一声,振翅扑向风舞云。
只飞到一半,头蝇身旁一只野蝇腾空迎来。
撞!
野帝黑伤势虽愈,体力却没有恢复,被撞落在地。
那野蝇盘旋一周,徐徐收翅。
“嗡哈哈!”风舞云大笑。
“嗡!”野帝黑再次怒吼,再次扑去,再次被撞落在地。
他再扑再扑再扑扑扑扑……再扑。
直到只能在地上空振双翅。
“我们大王不是来看杂耍的,最后问一遍,你们选好了没有?” 风舞云又问道。
这时,山谷中强壮蝇已经开始作乱,优游晃、糊三涂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等一等!”
冰薄荷一般的声音,是碧莹儿。
碧莹儿飞了出来,落在两方蝇之间的一棵嫩草尖上。
当时阳光无比明媚,碧莹儿又开始闪耀那荧荧绿光。
众野蝇见到她,顿时嗡叫起来,野蝇大王更是目瞪口呆、连声憨赞:“嗡……嘎哇……好……好……好!”
“你真的是为了我才来的?”碧莹儿笑吟吟问野蝇大王。
“是……是……”野蝇大王傻笑着。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是这个贱蝇说的,他没骗我……美……你真的太美了。”野蝇大王伸翅拍了拍风舞云,风舞云谄媚一笑,却不敢看碧莹儿。
碧莹儿只看了一眼风舞云,随即又向野蝇大王笑道:“真的?”
“真的……真的……”野蝇大王翅膀都要酥掉了。
“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碧莹儿仍然笑吟吟地说。
“好……好……你说……你说!”野蝇大王喜得前足直撮。
“你不能伤害我们的蝇,也不能赶他们。”
“好……好……”
“不!”野帝黑大叫着挣扎到碧莹儿近旁。
碧莹儿似乎没听见没看见,转头笑吟吟问风舞云:“你带他们来的,是吗?”
风舞云讪笑。
“你告诉他们我很美,是吗?”
风舞云继续讪笑。
“你真的觉得我很美,是吗?”
风舞云仍然讪笑。
碧莹儿轻叹一口气,4000眼中泛起一层泪雾,但随即又笑起来:“你会跟别蝇说我美,我好高兴……”
“不要……”野帝黑用身体撞着那棵草。
碧莹儿飞下草尖,用前足轻轻梳理野帝黑的毛发:“黑哥哥,碧莹儿不是从前的碧莹儿了。碧莹儿没那么好,不配用这么多蝇的性命来交换。”
“不!”野帝黑已经疯癫,双翅不断地急振。
“黑哥哥,乖,安安静静听碧莹儿说话。”碧莹儿轻抚着野帝黑的翅翼:“对,乖。你知道吗?黑哥哥,碧莹儿现在知道星窗在哪里了,它不在上面,在我们每个蝇的心里。不过我们自己打不开,要另一个蝇才能打开。”
野帝黑怔住了。
“你知道吗?黑哥哥,碧莹儿真的看到星窗外的世界了,真美呀。可惜……它又关上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见过就够了,碧莹儿可没有那么贪心,嗡泠泠呵呵……”
野帝黑终于又听到了这冰薄荷般的笑声,他的眼泪怎么可能继续包藏?
“碧莹儿知道,黑哥哥想让碧莹儿帮你打开星窗。可是,碧莹儿不是那个蝇,碧莹儿打不开,真的打不开,黑哥哥,你原谅碧莹儿好吗?”
野帝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碧莹儿笑着流泪的声音从遥远的星窗外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