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莹儿!!!!!!?”优游晃惊叫起来。
“对啊,昨天我还见到她呢,我们还一起吃了点猪头肉。”
“她也吃猪头肉!!!!!!?”
“对呀,她还说那肉馊的火候还欠一点。”
“您知不知道我的名字?”优游晃忽然惊慌起来。
“对不起,我还没请问贵姓,现在还来得及吗?”
“不,您别问!您就是不让我吃屎,我也绝对不告诉您。您快回家吧,家里蝇一定等急了。我就不送了,路上当心。对了,还有,我请求您一件事,请您千万不要告诉您表妹您见过我。行吗?求求您了。”
“好啊。”
“您真的答应了?!谢谢,谢谢,谢谢谢谢!您走好。”
俏丽女蝇爬走后,优游晃哭滚起来:“完了!完了!全完了!”
野帝黑大惑不解。
“碧莹儿。”糊三涂笑着说。
“碧莹儿?”野帝黑仍然懵懂。
“快给我住嘴,你们刷过牙没有?她的名字也是你们叫得的?”优游晃突然爬起来怒斥道。
“从心里学角度来说,是某蝇因为青春期冲动引发幻想自闭意念洁癖,这种心理动因又诱发极端自卑自毁倾向,这种倾向当然会直接导致心理内分泌紊乱…”
“你说的通俗点好不好?”野帝黑说。
“浅显一点说,就是初恋+单恋,当然这样解释肯定会失之于肤浅、空洞和感性,它其实是一种复合心理创伤…”
把优游晃翅膀上的奶油全部舔净后,已经是黄昏了。
三个蝇慢悠悠往回飞。
忽然,眼前闪耀一星绿荧荧的光芒。
接近后,野帝黑才发现那是一个蝇、一个女蝇、一个妙龄绿蝇。
他顿时呆住了: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丽的蝇!
她安闲地飞在金色的夕阳里,那对纤巧的翅膀隐隐振动,荧绿的身体罩着一圈橙色的光晕。
这简直是一粒绿色的水果糖,飘浮在新酿的啤酒中。
女蝇飞走很久了,野帝黑才清醒过来。
转头一看,不见了优游晃。
原来,一见到那个绿蝇,他立刻直直栽了下去,仰天躺着,一动不动。
半晌,他才跳起来,在空中边飞边叫:“我又见到她了!我又见到她了!”
糊三涂笑着叹口气说:“她就是碧莹儿。”
烂苹果泥
生命本是一粒种子
给它一点爱情
它就会发酵、就会散发出酒香
野帝黑没有想到:麻麻青竟然没有死。
他们在水果市场的垃圾堆里再次相逢。
那是个醉熏熏的夜晚,也是野帝黑蝇生中最具考古意义的一夜。
那一夜,优游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家睡觉,因为他第17次见到了碧莹儿。
每见一次碧莹儿,他都必须到水果市场的垃圾堆去,因为那里的烂水果最多。
吃了烂水果,你就会发现自己不再是苍蝇,而是一只既想哭又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哭、为什么想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处、世界为何物的苍蝇。
糊三涂也很喜欢那里,他说那里有爱情的味道。
当然,事后,他们没忘记给这次夜游加一条附注:庆祝野帝黑克敌制胜、首立战功。
三蝇在暮色中、胡乱哼着情歌小调、一路晃悠悠飞往那个爱情垃圾堆。
隔得还很远,晚风中就能嗅到那股醉蝇的气息。
虽然从来没有尝过爱情以及烂水果的滋味,野帝黑也不禁全身凉凉地一麻,夕阳下碧莹儿的美丽身影如一根碧荧荧的针,刹那间将他刺穿。
刚落到一个烂苹果上,就听到一阵似长哭、又似大笑的声音:
“嗡……哈……哇……”
只见一个瘦小的女蝇仰天躺在苹果的烂泥中,六足痛苦地伸缩着。
“你……”野帝黑不敢相信。
“我?你叫我?我是谁?你是谁?”麻麻青醉熏熏翻过身,认出野帝黑后,忽然大笑起来:“嗡……哈哈哈哈哈哈哈……”
“?”
“好了”,麻麻青爬起来说:“我知道你一见我,肯定要笑我,还不如我替你笑。”
“你没死?”
“上次话还没说完,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怎么会死?我叫麻麻青,记住了?”
“记住了。”糊三涂忽然插话说。
“你又是谁?”麻麻青身子一直在晃。
“我是糊三涂。”
“哦。”麻麻青又望着野帝黑:“你变了,好像开心了很多,我也变了,更丑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糊三涂又抢过话头。
“胖子,你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麻麻青不耐烦道。
“可是我认识你,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这是心理欠缺的外在补充性对应……”
麻麻青根本没听糊三涂讲,又问野帝黑:“你烦不烦我,如果烦,我马上走。”
“不烦,当然不烦。”糊三涂急忙说。
“胖子!!!!!!!”麻麻青抓了一把苹果泥甩到糊三涂嘴上,又问野帝黑:“你快说呵?”
“怎么会?”野帝黑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现在充满了对全世界的柔情。
“为第17次见面!”优游晃忽然大叫一声,猛吸了一口苹果泥。
“为心理欠缺的外在补充性对应!”糊三涂也抓了一把头上的苹果泥吸进口器。
“为了……为了一切!”野帝黑豪情顿生。
“为了全世界的苍蝇都有爱可做!”麻麻青望着野帝黑叫道。
那真是一个肥沃的苹果。
那真是一个狂乱的夜晚。
四个蝇各自忘记了一切、却又刻骨地记住了各自最不该记住的东西。
临终三笑
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指南针
它能告诉你蝇生唯一的方向
野帝黑是被震醒的。
本能告诉他:危险!
忙想飞走,却全身湿软、翅膀早被粘住,哪里能挣扎分毫?
完全清醒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陷在烂水果的泥流中,这泥流裹着他忽地坠落,而后便开始颠簸震荡。
无论他如何使力,都无济于事。
我要死了?!
从未有过的慌乱恐惧,就像突如其来的苍蝇拍迎头拍下。
他急忙又想挣起,却依然如故。
我就这样死了?
我就这样死了!
我就这样死了。
我就这样死了…哈哈哈!
他忽然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不论如何自暴自弃,其实他始终是一个自负的蝇,而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这自负的可笑程度,丝毫不亚于一个苍蝇发誓说绝不吃屎。
生而为蝇,一条贱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又谈什么自负不自负、看破看不破?
最有权力说话的,只有死亡,可死亡从来不发一言。
能在临死前明白这一点,也算是一大成就。
笑还在继续,却不再是自嘲,而是豁然开朗后坦然的微笑。
野帝黑想抹掉眼睛上的泥浆,但前足湿软无力,根本不听使唤,他也就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透过泥浆,他望向头顶的世界,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安心地打量这世界。
由于身边的泥流还在晃动,世界也随之不停晃动,幻化成一片迷离的光华。
他忽然想起自己问过老蝇的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以及没问出口的另一个问题:你要到哪里去?
随即,他也明白了老蝇笑而不答的答案:蝇生并非真实,也非虚幻,只是一场无法洞悉、无可拒绝、却又不容质疑的看过、经过和记得。
而死亡也并非突如其来,从生命开始的那一刻、甚至生命都未开始时,它就已经在进行了。
所谓生命,只是看得见的死亡。
野帝黑吸了一口水果泥。
一阵浓郁的醉意,一股腐臭的芬芳。
所谓蝇,不也是飞在死亡之界、以死亡为食的死亡之虫吗?
没有死亡,又何来种种蝇生之乐?
野帝黑忽然想起他的朋友:糊三涂、优游晃,还有麻麻青。
他们在哪里?如果能和他们一起大笑着死去,那该多好?
正是他们让他发现了蝇生实实在在的快乐,如果没有他们,他的生命将是何等寂寞荒凉。
可四处都是泥浆,找不到,可能他们也在劫难逃。
算了吧,生命本就孤独,能有过欢聚的时光,已经是蝇生大幸了。
眼前迷离的光华中忽然闪过一点荧绿,转瞬即逝。
碧莹儿……
她多美丽呵!
野帝黑心一动,情不自禁赞叹起来。
能再看一眼多好!
算了吧,都是死亡的归客,能有过一刻的惊羡,已经是蝇生大幸了。
回忆用泥浆在野帝黑的小小面孔上涂出一抹温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