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顾忌地吻住了对方灼热滚烫的嘴唇。
夏日的黄昏,微风习习,蛙鸣阵阵,他们第一次在末名湖畔携手漫步。
哲夫在校园里生活了四年,石洁在这里也已学习了两年,他们几乎每周都要从湖边走过,每天都能望到水塔的影子,但今天,也只有今天才真正感受到它的美丽和恬静。
湖边的垂柳、湖心的小岛、湖面上的涟漪,乃至映入湖水中微微晃动着的塔影,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他们招手,都在为他们祝福。
这一天也许是等得太久太久了,一旦重逢,格外珍惜,他们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对方。这个说当年丢失的邮票,那个说红色的小雨伞;这个说在车站上接受献花时心情无比激动,那个说得知志愿军英模来校报告时内心的企盼和失望。哲夫迫不及待猴急匆匆地把他先后三次见到石洁的身影而又失之交臂的经历讲了一遍,石洁也把她落水时的惊恐以及被哲夫救起后的惊喜从头到尾描绘了一番。一对久别重逢的男女青年,终于在湖光塔影之中听到了对方的心声。他们一片纯情一片真心,没有半点腼腆、做作或是装腔作势。
“我真想再次落入水中,让你救我。”石洁的话很轻很轻却发自内心意味深长。
“让我教你游泳吧!容易得很,一学就会。”
聪明的哲夫立即接过话茬。
“真的?”
“当然,明天就去。”
如果说,石洁在昆明湖落水完全是一次意外,她在湖水中的挣扎和搂抱也只不过是一个溺水者的求生本能,与爱情丝毫也不搭边的话,那么,在此后的几个月,她一次次地与哲夫手拉着手走进昆明湖中的游泳区时,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不知石洁是太聪明还是太愚笨,反正在那个夏天,她始终也没有学会本应该学会又容易学会的游泳。一入水她就离不开哲夫,她从来也不肯单独俯卧在水面上,更不肯单独做划水或打水的动作,每当她把身体展开时,都要让哲夫用双手托着她。她虽然不会游泳,却不大愿意在湖边的浅水安全区。她说那里湖水浑浊,人多得跟煮饺子差不了多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踢一脚或是抓一把。她每次都让哲夫把她带到深水区,那里人少水清站不住,她就更有理由抓住哲夫,有时甚至是故意地与哲夫在水中拥抱在一起。
相比之下,哲夫却显得笨拙、紧张、慌乱,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女神,惟恐有稍许闪失。他本来就有极好的水性,如今能与相爱的女伴在水中相随,感到分外的自如和舒畅。然而,每当他触到石洁那柔软、滑润且极富弹性的肌肤时,总有一股强力电流刺激他的全身,使他几乎忘却了游泳教练的身份而想入非非。
这个夏天他们几乎天天相见,在一个食堂吃饭,在一个图书馆读书,每周还要挤出两三个半天去昆明湖游泳。他不止一次想对她说:“我爱你!”他不止一次地想亲吻她,但真的相处在一起时又缺乏足够的勇气。直到有一天的傍晚,在电闪雷鸣、暴风骤雨之中,他才鼓足了勇气亲吻了她,并且大声地对她说:“I Love you!(我爱你!)”
那是一个燥热的下午,他们去了颐和园昆明湖,不过没有下水游泳,而是租了一条小船划向了后山。
颐和园本是荒淫暴虐的金废帝海陵王完颜亮的避暑行宫,明代改建为好山园,清乾隆时又易名为清漪园,一八六○年为英法联军所毁。到了清光绪十四年,太后老佛爷慈禧动用建造海军的银子重修改建才又一次更名为颐和园。全园占地达二百九十公顷,前山有万寿山、排云殿、佛香阁、智慧海、清晏舫、知春亭,加上宽广的湖面和七百多米长的迂回长廊,已经美不胜收,游之不尽,殊不知前山虽殿阁林立、富丽堂皇,却较多人工斧凿的痕迹,而缺少天然淡雅的风光,远不如后山来得清新古朴。当人们置身于后山的苍林修竹、桃柳夹道时,远眺西山玉泉,近望长堤谐趣,别有一番愜意,更由于此处人烟稀少、游客寥寥,更是情侣们谈情说爱的上佳去处。
哲夫和石洁荡着一叶小舟在后山的水道中缓缓行驶时,铅灰色、黛墨色以及暗褐色的云层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罩在了头顶,游人和游船大都相继离去,可是他们俩却游兴正浓,谈天说地,讲古论今,时而争辩,时而欢笑,把时光早已抛在了脑后,对乌云翻滚的恶劣天气也全不介意。
突然,电闪雷鸣,铜钱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岸上的人们纷纷寻找亭阁廊檐躲雨,可是被困在小船上的哲夫、石洁已无处躲藏。此时此刻,再想摇桨划船返回前山的船坞显然已经来不及,而弃船上岸也寻不到一个平缓的地方。面对这来势凶猛的暴风骤雨,石洁也不知所措,吓得她一头扎在哲夫的怀里,不停地喊着:“哲夫哥,哲夫哥……”
“别怕,有我!”
到底是男子汉,哲夫往四下里看了看当机立断冒着风雨朝最近的一个拱桥划去。虽说这前前后后只不过是几分钟的工夫,但当他们的小船划行到桥下时,两个人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石洁才发觉自己正偎在哲夫那宽阔结实的胸前。她有些害羞却又舍不得离开,不知为什么她的身子动了一动反而与哲夫挨得更加紧密了。
刚才,哲夫全神贯注地划船与风雨搏斗,并没有留意石洁细小的动作,直至把小船划到桥下,找了一个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甚至于连岸上的人影儿也瞧不着的地方停下,这才算喘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才真实地感受到心爱的石洁正蜷缩在自己的怀里,望着她那水淋淋、红艳艳的脸庞,如同见到了经雨海棠,再看她那浑身湿透、洋溢着青春气息、凹凸分明的身躯,又恰如是出水芙蓉。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刹时勇气大增,猛地张开双臂把石洁紧紧地搂在胸前,让姑娘那对诱人的像小兔般跳跃的丰乳与自己那坚实有力的胸膛贴在一起。与此同时,他面对暴风骤雨大声地说:“I Love you!我爱你!”
说着,他毫无顾忌地吻住了对方灼热滚烫的嘴唇。
大雨如注,天色已晚,偌大的颐和园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但是,在后山的一个拱桥下面,在一艘被水浪激打得起伏不定的小船上,一对热恋中的男女,正感受着人生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刻。
欢乐的日子过得快,这年的暑期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到来了。
哲夫毕业了,在填写分配志愿时,他和同学们一样,几乎想都没想就写上了一句话:服从组织分配。六月下旬,毕业分配方案正式公布,郑哲夫被分配到北京外文出版社,按规定应在八月三十一日前报到。
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的哲夫非常珍惜这难得的两个月假期,他邀请石洁与他一同去天津。石洁没有去过天津当然想去,何况是与哲夫在一起。下学期哲夫就离开学校去城里上班了,虽说同在北京但毕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再说去天津也可以见到哲夫的亲人,还可以走进他的邮票王国,看看他到底收藏了多少邮票。她可以住在他的家里,天天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聊天、一起观赏邮票,还可以去公园划船、游泳……
她点了点头之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年年的暑假、寒假她都要回上海与母亲相聚,她不能把母亲一个人放在上海不管,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如果不回去度假母亲会望眼欲穿急出病来的。再说,我去郑家度假算是什么呢?同学?朋友?未婚妻?
没过门的媳妇?他的母亲、妹妹会欢迎我吗?如果不欢迎又怎么办?想来想去她不肯去天津,反过来希望哲夫跟她一块儿回上海,而且还有一个非常充足的理由,她的母亲曾是哲夫的老师,天地君亲师,学生看望老师理所应该。
其实只要能和石洁在一起,去上海度假并没有多大困难。
不过,北京到天津不过二百四十里地,他今年毕业就要跨入干部行列,而且家里来信说母亲上个月去同仁医院做了眼科手术,小妹今年又赶上高中毕业,报考了艺术院校,到现在还没接到录取通知,所有这些情况加在一块儿,说什么,他也该回去一趟。
一个想回天津,一个要回上海,谁也不愿意分开,可谁也都有实在的难处,就像是演算一道复杂的数学方程式,有好几天的工夫怎么也解不开。
老天爷保佑,上海的一封来信让两个冥思苦想的人眉开眼笑,问题迎刃而解。石洁的母亲高老师来信说,今年暑假期间上海教育局组织他们老教师去山海关、北戴河、青岛、泰安等地旅游,大约八月十五日到达北京,八月下旬返回上海,让女儿暑假不要回上海,就在北京母女相会。
二人同去天津,这不仅不违石洁的母命,而且到天津之后也有了一个让哲夫的家人都能接受的理由,真是两全其美。不过——
姑娘的心思总是细致、超前,临上车时石洁又给哲夫提出了一个问题。
“见到你的母亲和妹妹,你准备怎么向他们介绍我呢?”
“我就对妈妈说,这是我的未婚妻,是您没过门儿的媳妇。”
“不!不许你这么说。”
“那我就说是一个同学。”
“不行,一个同学为什么要去你们家住?”
“那……那我该怎么说呢?”
“说我们是非常非常要好的同学。说我的妈妈是你的老师,因为……因为她要到北方来度假,专门写信让你带我来天津,是妈妈把我托付给你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不过,从今往后,你可得听我的,因为是高老师把你托付给我了。”
“你真坏,我妈什么时候把我托付给你了?你再这么说,我就不跟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