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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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华丽的咪咪(1)

“不,不,你不再是丽赛特!不,不,你也不再是咪咪。今天你是子爵夫人,后天你可能是优雅的公爵夫人;梦想的大门已经在你面前敞开,你已经成功地迈过了这道门坎,得意洋洋。我一直深信不疑,某个夜晚你会因你的行为而死去。一定会是这样的。此外,你白皙的双手为安逸而生,长久以来呼唤着那枚与某个贵族联姻的戒指。最终,你得到了一枚盾形纹章。但是,我们更喜欢那青春赋予你的美丽,幽蓝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就像开满百合花的田野上那蔚蓝的苍穹。不管你出身贵族还是农奴,你永远是那么迷人。那晚你从街上走过,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穿着一双高档靴子,步履匆匆,你借着风力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将裙子扬起,也许是担心裙子被弄脏,但更重要的是为了露出那刺绣镶边的衬裙和透明的丝织长袜。你戴着一顶绝佳的帽子,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帽边飘着的价值不菲的缎带和面纱上。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因为你需要决定哪种方法更适于展现你的万种风情,到底是把面纱掀起还是放下?如果放下面纱,你的那些老朋友很可能认不出你,他们即使在你身边来回走上十次,都察觉不出这昂贵的饰物下隐藏的是咪咪小姐;如果掀起面纱,它肯定会被人们忽略,要它又有何用?还是你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难题,每走十步就交替地掀起或放下面纱。这完美的纱织物,毫无疑问是那个叫法兰德斯的蜘蛛国所织,它比你以前所有的衣服加在一起还要值钱。

“啊,咪咪!对不起——我应该说,啊,子爵夫人!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那时我对你说,‘耐心一点,不要绝望,未来充满了喀什米尔羊绒披肩、闪闪发光的珠宝、飨宴和诸如此类的东两’;可你并不相信我,你怀疑任何人。然而,我的预言,无论如何实现了。我希望自己的价值如同你的《女士神谕者》,那是一本小小的八开本男巫书,你在新桥的一个书摊花5苏钱买下了它,而你对书里那些肤浅的问题已经厌倦了。我再问一遍,我的预言难道不对吗?如果我告诉你,你并不会驻足于此,你会相信我吗?如果我告诉你,我能隐约听到,在你的未来岁月,那拉着蓝色四轮马车的马的马蹄声和嘶鸣声,一个涂脂抹粉的车夫驾着马车,慢下来问,‘您去哪儿,小姐?’,你会相信我吗?如果我还告诉你,将来——哦,或许是很久以后,我相信——你将到达你觊觎已久的目的地,在拜勒韦尔·巴第诺尔那儿得到一张餐桌,年老的士兵和昔日的花花公子们在狡猾地玩着沙弥斗罗汉或巴卡拉纸牌游戏时向你大献殷勤。在你青春的太阳落山之前,相信我,亲爱的孩子,你会拥有很多丝绸、天鹅绒衣服。毫无疑问,许多遗产将融化在你的各种饰物中,无穷的花朵将在你的发问枯萎,更多的花朵会散落在你的脚下。你会一次次更换你的盾形纹章,你会依次头戴男爵夫人、伯爵夫人和侯爵夫人的花冠,你会把‘反复无常’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你会凭一时任性或渴望,轮流甚至同时满足你的所有倾慕者。这些仰慕者在你心灵的窗口排着长队,就像一出好戏上演前剧院门口排队等候的人群一样。一往无前地继续前进吧,你的心灵已不再受到回忆的羁绊,它早已被野心所替代;往前走吧,前方路途广阔。我们希望你脚下的道路永远平坦,但重要的是,我们希望,这些奢侈品和装饰物,不要过早地成为埋葬你朝气与活力的裹尸布。”

画家马切洛对咪咪这样说,在咪咪第二次离开诗人鲁道尔夫几天之后。尽管他对自己散布的占卜式的嘲弄一再掩饰,但咪咪并没有为他华丽的词藻所迷惑,她非常清楚马切洛对她的新头衔毫无敬意,甚至一直在嘲笑她。

“马切洛,你对我太残忍了,”咪咪说,“你这样是不对的。当我是鲁道尔夫的情人时,我一直对你很友好。即使我离开他,那也是他的错,是他轻率地将我扫地出门;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的最后几天里,他怎么能那样对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很不快乐。你不知道鲁道尔夫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集愤怒和嫉妒为一体的魔鬼,恨不得一口咬死我。我知道,他爱我,但他的爱就像装着子弹的枪一样危险。我度过了怎样的6个月啊!马切洛。我不想宣称自己有多么好,但你很清楚,和鲁道尔夫在一起,我真的遭受了巨大的折磨。并不是贫穷驱使我离开他,虽然我不能向你保证我已经习惯了贫穷,但我还是要说,是他把我赶走的,他践踏我的自尊,他告诉我他不再爱我了,我必须另找个情人,他甚至指名道姓说是那个正在追求我的年轻人。正是他的侮辱成全了我们,我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更多的是出于需要,而非放纵,因为我并不爱他。你也很清楚,我并不喜欢这样年轻的男人,他们像口琴一样乏味,伤感多情。好了,事已至此,我并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但现在他失去了我,知道我和别人过得很幸福,又如此愤怒、不悦。那天,我认识的一个人遇见了他,说他眼睛通红,我一点都不吃惊。我知道事情一定会这样发展,他还会追求我,但请你告诉他这样做是徒劳无益的,这次分手是认真的,也是永远的。”咪咪转而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调问道,“你上次见到他离现在时间长吗?马切洛,他真的改变了很多吗?”

“他确实变了很多。”

“他很悲伤,那是肯定的,但我又能怎么办?现在这糟糕的局面,完全是他自食其果。事情不得不以某种方式结束,安慰安慰他吧。”

“哦!最坏的情形已经过去了,不必感到不安,咪咪。“你在说谎,亲爱的朋友。”咪咪略带讽刺地撅起了小嘴,“鲁道尔夫不会那么快就没事的,如果你知道我离开前一晚他是什么样子的话。那是周五,那天晚上我通常不会呆在我的新情人那儿,因为我很迷信,星期五是不吉利的日子。”

“你错了,咪咪。对婚外情而言,星期五是个吉利的日子。

古人称之为‘金星El’。”

“我不懂拉丁文。”咪咪继续着她的叙述,“那天晚上我从保罗那儿回来,看到鲁道尔夫在街上等我。天已经很晚了,过了午夜。因为没吃晚饭,我很饿,就让鲁道尔夫去弄点东西吃。半小时后,他回来了。他跑了一大圈,只带回来些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面包,葡萄酒,沙丁鱼,干酪和一个苹果馅饼。他出去的时候,我已经上床睡觉了。他在床边摆好餐桌,我佯装不知,但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发现地上的角落里有几个衣服包裹,看来是这几个包裹惹恼了他,他把屏风挡在包裹前,避免看到它们。一切就绪,我们开始吃饭,他想让我喝点儿酒,但我不再感到饿了,也不再感到渴,我满腹心事。他很冷淡,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可争吵的,你可以听到烟囱中狂风的呼啸声,太伤感了。鲁道尔夫看着我,眼睛一动不动,放在我手中的他的手忽冷忽热,我能感到它在颤抖。‘这是我们爱情葬礼的晚宴’,他用低沉的语调对我说。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勇气把我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我困了’,最后我说,‘太晚了,我们睡吧。’鲁道尔夫看着我。由于寒冷,我头上系着一块他的手帕。他什么也没说,把那块手帕取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把它拿下来?’我说,‘我很冷。’‘哦,咪咪,’他说,‘求求你,你不会有事的,今晚戴上你那有条纹的小帽子吧。’那是一顶有白色和褐色条纹的棉布睡帽。鲁道尔夫非常喜欢看我戴这顶帽子,它会使他想起那些幸福的夜晚,我们用它来计算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日子。

当我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睡在他身边时,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起床找到了那顶有条纹的帽子。它已经被我放在了一个包裹的底部。

“由于疏忽,我忘记把屏风重新放回原处了。鲁道尔夫察觉后,像前一次那样把包裹再次遮掩起来。我们互道了晚安,我原以为他会吻我,我不会拒绝,但他只是把我的手贴到他的唇边。

你知道,马切洛,他是多么喜欢吻我的手。我听到他的牙齿在打颤,感到他的身体像大理石一样冰冷。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很快我的肩就湿透了。鲁道尔夫陷入一种可怕的境地,咬着床单,抑制着自己哭出声来,但我仍能清楚地听到那几近窒息的呜咽声,并感觉到他在流泪,在我的肩膀上,从灼热到冰冷。我告诉你,那时我只要鼓足勇气转回头,只消说一句话,我的双唇就会碰到鲁道尔夫的双唇,我们就会重新和好。

啊!那一刻我真以为他会死在我怀里,或者至少像以前一样疯狂。你还记得他那副样子吗?我觉得我就要妥协了,我会先改变主意,把他紧紧地抱在我的臂弯中。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不会对这种悲痛无动于衷的,但我想起了他前一天对我说的话,‘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就会失去灵魂。因为我不再爱你了。’哦!我一想起这些狠毒的话,就恨不得鲁道尔夫马上死去,即使我的一个吻就能救活他,我也会转过脸,任他去死。

“后来,疲惫不堪的我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我仍然能听到鲁道尔夫的抽泣。我敢向你发誓,马切洛,抽泣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当黎明破晓时,我看着那张我们最后一次睡过的床,我就要离开它,投入另一个情人的怀抱了。这巨大的悲痛在鲁道尔夫脸上流下了可怕的痕迹。他也起了床,像我一样没有说一句话。他是那么虚弱而沮丧,只迈出第一步,就几乎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只问了问我,事情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走,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他既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和我握手就走了。就这样,我们分开了。当他回到家中,再也看不到我时,他受到的打击一定很沉重吧?“鲁道尔夫回去的时候我也在那儿。”马切洛对因为说了太多话而上气不接下气的咪咪说,“他去房东太太那儿拿钥匙的时候,房东太太告诉他,‘那个可爱的人已经走了。t啊,鲁道尔夫回答,‘我一点儿也不吃惊,我早料到了。’我跟着他进了房间,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t今天太晚了,不能去另租房子了,我们明天一早去吧,’他说,t我们一起去。现在,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我原以为他会喝醉,但是我错了。我们在一个饭馆安静地吃了晚饭,那个饭馆你们有时候也去。我点了波恩酒,想减轻一些鲁道尔夫的痛苦。‘这是咪咪最喜欢喝的酒。’他说,‘我们经常一起坐在这张桌子边喝这种酒。我记得有一天,她端着已经空了若干次的酒杯,对我说,再添满吧,它对人的骨骼有好处。一个拙劣的双关语,呃?至多称得上是一位闹剧作家的情人说的话啊!她相当能喝。’

“看到他有游离到回忆之途的倾向,我和他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于是,就再没有谈论关于你的话题。整个晚上他都和我在一起,看上去他像地中海一样平静。但最让我吃惊的是,这种平静绝不是装出来的,是一种真正的冷漠。午夜时分,我们回到家里。‘你看上去对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很惊讶。’他对我说,‘好了,我给你打个比方,我最亲爱的朋友,这比喻很陈腐,但它至少很恰当。我的心就像一个天然蓄水池,水龙头整夜开着,到了早晨,水一滴不剩地流于了。我的心也如此,昨晚我流尽了所有的泪水。很奇怪,虽然我认为自己悲痛欲绝,但仅仅一个晚上,我遭受的全部痛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名誉担保,事实如此。现在,同样是这张床,昨晚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躺在身边,我几近死去;而今天,尽管她的头枕在别人的枕头上,我也能像一个辛劳一天的甲板工一样倒头睡去。’‘哼,’我心想,‘我一离开他,他就会一头撞到墙上。’然而,我还是撇下鲁道尔夫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我没有上床睡觉。凌晨3点,我觉得鲁道尔夫的房间里有响动,匆忙跑下去,心想,他一定处于严重的狂热与躁动中。”

“是吗?”咪咪问。

“亲爱的,鲁道尔夫正睡着呢,床单非常整齐,每一点都证明他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安稳。”

“这有可能。”咪咪说,“前一天晚上他太累了,但是第二天呢?”

“第二天鲁道尔夫很早就来把我叫醒,我们去另找房子,当晚我们就搬了出去。”

“那么,”咪咪问,“他离开我们住过的房子时,做了些什么?他放弃我们相爱过的房间时,说了些什么?”

“他平静地收拾好东西,”马切洛回答,“当他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你忘记带走的一双棉线手套和两三封你的信笺时……“我知道。”咪咪暗示,“我故意落下这些东西,让他还能留下一些我的纪念品!他怎么处理它们的?”她又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马切洛说,“他把信扔进壁炉,把手套丢到窗外,他并不是在做戏剧表演,一切都非常自然,就像一个人想扔掉一些没用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