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饼子,又称作为窝头,粗粮的一种,起源于东北。
昨夜梦中,又梦见吃大饼子。先是把热腾腾的大饼子托于掌间,用一支筷子将焦黄脆实的“嘎嘎”撬下。再找几片鲜嫩翠绿的白菜叶,蘸上酱,放上葱,包上喧腾香甜的大饼子瓤,大口往嘴里填。吃得太急,狼吞虎咽般掉了好多渣,母亲骂“随吃随拉拉”扬手给了我一筷头子。
梦醒,还觉母亲出手太重,打得我脑袋生疼。
我的家在辽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是吃大饼子长大的。幼时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笤帚飞跑着去碾道占碾子。到西屋大缸里舀瓢苞米放在小簸箕里,等吃点干粮垫吧一口好去压苞米面,留着明早贴大饼子。
占完碾子,飞跑着进屋,揭开锅盖,抄起一个大饼子,往锅沿上一立,用菜刀慢慢拉下,拉成两片。蹦进院子,薅葱。院子里没井,吃水要到二百米外的叔家老井去挑。园子浇不上,浇不勤,地干。小葱不能连根拔出来,往往被我弄的半拉囫片的。母亲见了又会骂:“有刀有镐头不用,净祸害人!”
两片大饼子中间夹葱夹咸菜条蘸大酱,端着小簸箕去了碾道。吃得香甜,嘴角上都沾满了酱。我家哥们多,推碾子是不用犯愁的。三哥抱着碾棍推,一只手拿着笤帚扫匀碾盘上的粮食,四哥则在三哥前,两只手背在后面抓住碾棍,吭吭哧哧使劲往前拉,这种姿势我们叫“背锅”。我小在后面小跑着拥碾棍,三哥管我叫“烧火的”。
那时吃的大饼子多是苞米面的,高粱面的大饼子好吃,可父亲不让做,怕费粮食,压碎了苞米,用细筛往下筛细面。筛一遍压一遍,面逐渐多,三遍以后剩下的苞米皮子留着喂猪,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父亲和母亲从地里回来,母亲用手指捻了苞米面,嘱咐三哥:“明个黑下再压苞米面子去东院你三婶家借“拉拉筛”,她家的“拉拉筛”好使,细落。
头天晚上吃剩下的饭根,米汤不扔,用来和苞米面。母亲和完面,把面盆放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盖上盖帘,赶上天冷压件棉袄。对睡在炕头的父亲说:“别忒靠墙跟,又该把盆整翻了。”父亲嘿嘿笑说:“脚丫子不进去就得呗!”
夜很静,睡梦中闻见一股酸酸的味从盆内飘出,就猜想苞米面发得喧腾,明早的大饼子肯定很好吃。想着想着就又睡去,夜更浓梦也更酣了。
父亲和母亲都会贴大饼子。父亲的手法粗狂,贴出的大饼子个大厚实。火烧不到时候,就会有生芯子。父亲的手有劲,大饼子上印的是手印,有的能清晰的看见父亲的手纹。三哥数过,说父亲的右手两个斗三个簸箕,害得我去查证。
母亲贴大饼子很细心。随意的抓起一块面,用手团和团和,轻轻往锅上一贴。一大锅圈贴满满的,盆里也只剩下一小块面。我央求贴几个小不点,母亲不答应。留着那小块面,下回做面引子。
母亲贴大饼子的姿势很美,有时看得出神,灶下的火烧急了或是烧灭了。烧灭了就忙趴在灶膛口,用烧火棍挑柴火,用嘴吹。吹完就躲,怕火忽然着起来燎着。火烧急了,面又凉,大饼子往锅底出溜,锅底是水或是饭汤,母亲用铲子慢慢往外捞。
一年四季吃大饼子,全家人也吃不够,说来都是母亲有双巧手会调剂。大饼子掺榆钱,掺猪毛菜,掺葱叶,都是母亲的拿手好戏。说到吃大饼子的方法又是我们兄弟的创新发明:包上菜叶吃叫打菜包;拉成两片夹馅吃叫懒汉吃法。
上初中后,大多数同学家都很富裕,中午饭带点细粮是常见的。而我的书包里永远是大饼子。在那段岁月里,我恨家穷,恨上顿接下顿的大饼子。父亲和母亲很乐观,有一回父亲对母亲说:“锅里一个月没见着油了,大饼子都铲不下来了。”母亲说:“加点小心,别把锅铲破了。”父亲和母亲说完就笑。我把饭桌“叭”地一声放在炕上,父亲和母亲说完望望我再也不说笑了。
如今,我离开家乡到沈阳定居好多年了,每每吃好饭好菜时,都会想起家里饭桌上的大饼子和那两张沧桑的脸。城里也有卖大饼子的,买过几回吃着都不是味,从此不再买。
去年春天回老家,母亲说想吃啥吱声。我说吃大饼子葱蘸酱,母亲为难,说家里没有苞米面,高粱面,村里这几年都在制种子。不种大田。我才发觉家乡的变化很大,家里的日子也比以前好上几倍。想吃粗粮还得去粮店买,搭上功夫不算,怕招人说一句:“还没吃够大饼子呢?真是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