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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年画:打几幅年画拿回家

年画是中国画的一种,始于古代的“门神画”。清光绪年间,正式称为年画,是中国特有的一种绘画体裁,也是中国农村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大都用于新年时张贴,装饰环境,含有祝福新年吉祥喜庆之意,故名。

北风那个一吹,雪花飘呀飘,年就悄悄地来到了。

父亲起得早,毛驴昨晚加了草料,今天是镇上的大集,父亲要去卖柴火。秋天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谋划过年的费用和支出。孩子的衣服要换,年货也要像模像样地置办。鞭炮给我们,我们就一年很尽兴;年画给全家,那是最大的喜庆。过日子过的是人气,乡村的大屋,过年不贴年画闲着空得慌。父亲打柴火的劲头足。攒够了自己烧的,剩下的腊月赶集卖掉。然后,打几幅年画拿回家,把全部的喜悦贴墙上。贴满屋子,贴满心怀,把心贴得暖暖的痒痒的,日子就显得滋味十足起来。

腊月的天气很冷,父亲一早走的,黑天了还不见回来。豆包在锅里热着,一盆高粮米粥凝成了大陀。母亲最是心焦,一刻也没在炕上坐着。一会儿听听,一会儿听听,都不是父亲回来的声音。其实母亲这是多此一举,我家的毛驴认得路,进村口就会哏嘎地叫唤。毛驴是我们家的一分子,它的声音全家再熟悉不过。

父亲回来已经很晚,大雪封了路,车上很冷,父亲拎着鞭子小跑着赶车回来。母亲喊孩子们赶紧帮助父亲卸车,她拿了柴火填灶膛里引火。饭菜需要再热,高粮米粥加点开水做饭汤。母亲走得急,暖壶倒得劲大,咕咚咕咚的声音很沉闷。

父亲吃饭狼吞虎咽,一是冷了饿了,为了多打一幅年画,在集上没舍得买半斤油条吃。二是着急向全家展示最新“成果”。鞭炮买了多少,挂钱买了几沓,最主要的是打了年画。那是一年里全家最隆重的文化大餐。乡村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广播,年画是我童年的最美的精神享受。

母亲收拾下碗筷,用针挑煤油灯的灯芯,挑得一屋子都是亮堂堂的。几个小脑袋瓜挤一圈,看着母亲的手。母亲很虔诚,小心解开捆年画的纸捻绳。油墨的芳香扑鼻而来,年画绚丽的色彩晃疼了眼睛。母亲挨张打开,父亲做讲解。父亲没念过几天书,认识的字少,只懂看图。这张是《吕布戏貂蝉》,那张是《黛玉葬花》,我们还小,不明白这些典故。父亲就滔滔不绝,长大以后才知道父亲错误百出,他说林黛玉葬花是因为薛平贵忘了她,纯是乱点了鸳鸯谱。

母亲是不会叫我们一饱眼福的,明天早上是小年,还要早起做饭,招呼孩子们睡。抗议是没用的,因为有父亲撑腰,母亲在家说的算。夜晚的梦很香甜,梦的主题都是关于年画的,一幅画就是一个故事,缠绵着孩童的情怀。母亲和父亲在呢哝着说着悄悄话,我们尚小,不知道情话是不好意思听的。还以为他们在黑夜里不知疲倦地谈论年画呢。于是,冬日的夜晚显得宁静异常,窗外的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腊月二十九,贴年画的日子。

父亲亲自动手,设计好了哪张贴哪。我们做下手,母亲不闲着,用剪刀剪些修饰的纸花,裱在年画的四边。年画贴上墙,屋里变新了。也难怪,多了一屋子生动的人物和花草虫鱼,不热闹才怪。孩子们四处去打探情报,回来会添枝加叶地跟大人汇报。都是咱家的年画漂亮,咱家的年画贴满了墙的溜须话。父亲看着自己的杰作,就显得格外得意。

除夕的夜晚是孩子们最激动的时刻,吃了饭,换了新衣裳。鞋子是新做的,单鞋穿着夹脚,外面还冷,跑一会儿鞋里就像钻进了一只小猫在狠劲咬脚趾头。孩子们都很坚强,挺得住。挨家串着去看年画。年画真的很美,花草虫鱼的,娃娃老人的,我最喜欢那种带故事情节的。一张画分成八个小格,是连环画。我看过《桃李梅》、《花为媒》、《对花枪》好多好多,站在这些生动的年画前,我的脖子仰得生疼。我想,年画可能是我最初的文学启蒙,年画装饰了我最初的梦想。

父亲和母亲很迷信,他们腊月不叫大家细看年画是有原因的。等到贴上年画,父亲和母亲一起数人物的耳朵,假如有人物是双耳朵的,父亲和母亲就很欣喜。他们的理解是这年我们家要添人进口了。这样的解释荒唐得很,父亲和母亲却乐此不疲。儿子多,娶媳妇生孩子是大事。我们哥六个娶媳妇生孩子,据父亲后来反映都是事先有预兆的。比如我大哥娶媳妇那年,打张《鲤鱼跳龙门》里面有个胖小子,那胖小子就是双耳朵,果然大哥开春上了媒人,娶了我大嫂子。比如我侄子的来临,是因为父亲打张《十二金钗》,其中的贾迎春是双耳朵,这不,我大嫂子在那个美丽的冬天开始吐了起来……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孩子们都大了。我也离开了父母在都市打拼,乡下的父母日子也过得好了起来。他们都苍老了很多,可是打年画的热情不减。前些年回去,父亲进腊月就开始谋划打年画的事情。后来,父亲的年画没打成,原因是镇上的大集卖年画的几乎没有了。有几份都是美女,父亲没买成,回来生气。跟我说:都是一群大姑娘露个大腿棒子,胯骨肘子,白胸脯子,大过年的贴墙上心里跟着冷啊。

去年回去,发现父亲不再张罗打年画的事情了。问原因才知道,家里翻盖了新房。墙面是水泥抹的,刮了雪白的大白。小弟还买了墙壁镜,根本没有地方贴年画了。父亲和母亲不再执政,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看见他们的郁郁寡欢,我的心里不是滋味。

今年腊月,在临近的大集上看到了很多久违的年画,山水的,毛主席像的,激动地告诉了父亲,父亲急不可耐地要去买。我说:过年的时候,我回去带给你们。母亲说,买回来往哪贴啊?父亲来了精神说,买回来再说,不买年画过年还有啥意思啊?

为了父亲和母亲这个新年过得有意思,我心里想,今年一定打几幅年画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