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支抗日游击队越过长城进入冀东山区的同时,国民党政府北平军分会主任何应钦,跟日本驻华北司令官梅津美治郎签署了比《塘沽协定》更无耻的《何梅协定》。
他在完成这项卖国交易以后,立即向******做了报告,受到******的赞许和慰勉。当他正在怀仁堂办公室里踌躇满志的时候,值班参谋毕恭毕敬地进来报告:“有流寇一股,约百人上下,枪械破烂不堪,自称‘辽西抗日救国游击大队’,偷越长城进入冀东‘非战区’,恣意宣传仇日抗日,并就地筹款征粮。日方又提出紧急抗议,……”
胖得滚圆的何应钦,一向以儒将自许,待人接物装得温文典雅,今天却一反常态,凶相毕露地说道:“什么抗日救国?纯系共匪借抗日救国之名,行祸国殃民之实!”考虑片刻,就向立正站在面前的值班参谋吩咐道:“把参谋长请来!”
游击队进入关内,在平谷县杏林沟的一个山庄驻下,白山就带着侦察员小刘,乔装成办山货的商人,向北平城出发了。他的第一步计划,是以接洽游击队的给养问题去找“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去年,这个组织曾经派了一位叫赵丰的代表到关外跟他们联系过,并且给过经济支援。他还想通过赵丰试探着找寻党的地下组织。
他们雇了两头赶脚的山驴,踏着崎岖的山间小路直奔北平。当天出了山,第二天上午赶到东直门,在门洞里经过警察的检查,平安地进了东直门,正想找个小饭馆打尖,迎面飞来一个骑自行车的,沿途喊叫:“北平《实报》!北平《实报》,重要新闻!……”
白山招手叫住报贩,取零钱买了份《实报》,展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黑体通栏大字标题:中央国民政府《睦邻令》。
白山急忙往下看,这些字句特别刺眼:“我国当前,……睦邻尤为要着。……对于友邦,……不得有排斥及挑拨恶感之言论行为。尤不得以此目的组织任何团体,以妨国交。兹特重申禁令,仰各切实遵守,如有违背,定予严惩。”
白山一看这道《睦邻令》,就感到国民党对抗日人民杀气腾腾。于是打发侦察员小刘先回杏林沟,要丁队长提高警惕,提防任何部队借这道《睦邻令》火并游击队。并且吩咐小刘见到丁队长以后,就回北平城,每日黄昏在前门箭楼的门洞里碰头。
打发小刘走了以后,白山就到西城“奉天会馆”去找“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
“奉天会馆”是个中国老式的四合院子,门楼高高的,古色古香。“奉天会馆”四个大字镶金横匾,已经乌黑,会馆大门里传达室旁,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在生煤球炉子。
白山迈进高门槛上前问道:“借光老大爷,‘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在这疙瘩办公吗?”
老头吃惊地抬起头来,打量打量白山,回答道:“不知道,没听说过。”
白山看出老头面带惊慌之色,说话也吞吞吐吐,顾虑重重的样子,估计他心里有话不肯明说,又试探着问道:“赵丰先生住在这疙瘩吗?”
老头突然睁大眼睛警惕地朝大门外望望,回身向白山一挥手说道:“赶快走你的,再晚一步就要吃官司!”
白山一怔,知道这里出了事,连忙离开会馆钻了小胡同。此后几天,白山又向别处打听,知道“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已经被北平军分会查封,赵丰也下落不明。他来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只好找个公寓赁间小房住下,每天黄昏到前门箭楼下去等侦察员小刘,看看游击队有变化没有。他一连去了五、六天,也没有见到小刘的影子,急得他成天坐立不安,夜不成眠,最后决定回杏林沟看看去。
第二天清晨,白山到东直门雇了匹脚驴,顺原路奔平谷县而去。转天傍晌午,进入杏林沟,见那山庄上冷冷清清的,好像没有驻扎任何队伍。白山正在诧异不安,跑过来一群儿童,他们有认识白山的,就问道:“白主任,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啦?”
白山更一惊,回问道:“他们往哪里去啦?”
儿童们天真地争着说道:“嘿,你怎么不知道呢,他们开走啦!”
白山还以为队伍往哪里开拔了,便去找曾经拜访过的村长。村长正站在家门口,见白山匆匆走来,满脸笑意地迎着,打招呼道:“白主任,你们到西边改编得怎样啦?”
白山一听“改编”,意识到队伍出了意外,赶快顺口掩饰道:“我上北平办事去啦,没想到他们开拔得这么快!”
村长把白山让进家里,端来烟笸箩递上烟袋,说道:“白主任在关外许是不知道,《塘沽协定》以后,我们冀东二十二县成了‘非战区’,由地方保安队维持地面,不许中国军队开进来,更不许驻扎反日抗日的队伍。前些天有一股东北义勇军,从关外爬长城进来,惹得日本提出抗议,吓得老蒋叫何应钦赶快赔礼道歉。你们也是东北抗日军,驻在这里,岂不是也要惹得日本抗议,所以来了个什么北平军分会的联络参谋,把你们那伙人调出‘非战区’到牛栏山那一带改编去啦。”
白山心跳得很厉害,却不得不装出笑容,说道:“好,谢谢村长!”
白山忘掉饥饿,走出村长家,雇匹脚驴,直奔牛栏山而去。
牛栏山是山区一个大镇子,白山骑着小驴赶到后,天色已黑,便住了小店。他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模仿着平谷山区的口音,自称是杏林沟的小学教员,有个兄弟不辞而别,跟着东北义勇军往西开拔了,父母不放心,他赶来打听兄弟的去处。店主胖得脸上冒油,光着膀子,肩膀头上搭着长长的一条毛巾;毛茸茸的胸脯上流着大汗,肚子鼓起着像抱着个大西瓜。此人是个黑白两道神通广大的地头蛇。南来北往的旅客住店,他很爱打听闲事,耳朵也特别尖。他听着白山是平谷山区口音,就神秘地讨好地说道:“别再打听啦!幸亏碰到我,要是碰到他们,就要叫你吃官司!”
白山装不明白,故作吃惊,悄悄问道:“这是怎回事呀?”
“怎回事?哼,你说的那股义勇军,开到了西边十三陵的山沟,就被早布满在那里的中央军包围住消灭了。这帮东北胡子还真是干家,硬是不缴枪。子弹打光啦,抡枪把子跟中央军拼,真有种,真有种!”
白山这才弄清楚游击队战友们的命运。他心情沉重,但还得强作镇定地问道:“都被打死啦?”
“都打死了没有,我没有亲眼见。反正那条山沟仍在戒严,许进不许出。你要是找去,准落个‘肉包子打狗——有去的没回的’!”
白山眼前一黑,真想大哭一场,但仍然克制着内心的激愤,掩饰道:“我回家可怎么给老人说呢?!”
“就说开到西边很好,哄得老人放心就算啦!”
白山怕小店人来人往,情况复杂,不敢再多追问,又到街上打听了一遭,人们说的也都和店主说的一样。他痛苦和懊悔得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只好雇头小驴仍赶回北平去了。
白山回到北平,赁了公寓住下。他回忆起长城外的枪林弹雨生活,回忆起游击队战友们那种视死如归的战斗精神,……他们没有死在日本帝国主义铁蹄下,竟然被国民党的屠刀杀害了!真是气得他心脏都要爆炸了。
现在,他和党组织既失去了联系,环境又这般险恶,怎么办呢?他每天到北京图书馆去看报,想从各地报纸上寻找出中央红军到达的地点,准备前去投奔,拿起枪杆子干一场,才解心头之恨!但是报纸上透露的消息互相矛盾,有时说红军到四川境地,有时又说,转回云南、贵州了。
这一天,白山从北京图书馆出来,进了北海公园,找个清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他在沉思,考虑如何找到党;如何重新组织起队伍来打回东北去,或者在华北开展游击战争。他忘掉饥饿,忘掉时间,直到黄昏,还坐在五龙亭的红漆宽栏杆上沉思,忽然听见水边柳荫下传来仿佛女人哭泣的声音,不觉一惊,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站起来走近一看,并不是哭泣,而是两个女学生唱歌,一个在教,一个在学唱,声音虽不大,但入耳清晰;苍凉之中含有悲壮的气氛:“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了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整天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