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学生的游行队伍,远远望见前面村庄有黄乎乎的中央宪兵和屋顶上闪闪发光的机关枪,也都紧张起来,步伐更加庄严,喊口号的声音更加高亢和激烈了。走近十里铺,洪燕故意不看堵塞在西街口的中央宪兵,不看房顶上闪闪发光的机关枪,怀着满腔的怒火带领着游行大军高喊着口号,朝着十里铺街里走去。
立在街口上的一个宪兵小头目歇斯底里地吼叫:“站住!干什么的?”
洪燕不急不慢地回答说:“到临漳请愿的。”
“不许去!”
洪燕稍微提高嗓音问:“为啥?”
“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前进着的队伍被阻止在十里铺西街口外了。
于达和魏方立领着东北大学的同学就要带头往前冲。洪燕向他们递个眼色,一语双关地说:“中央宪兵这些官兵们,也是中国人,大概他们还不知道中国的东北四省已经被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五年,华北也被日本和汉奸操纵着‘特殊化’了,大概更不知道我们东北人亡省亡家以后的痛苦,需要我们向他们说明说明。……”
宪兵头目威胁洪燕说:“不许你们在这里宣传****!”
洪燕苦笑笑说:“我们东北人诉诉我们在日本帝国主义铁蹄下所受的痛苦,这咋成了‘宣传****’?”
站在洪燕周围的同学齐声助威。宪兵头目恼羞成怒,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威胁说:“你们要立刻退后一百步,不退我们就要开枪啦!”
学生群众岿然不动,更激昂雄壮地喊起了口号。宪兵头目向周围的宪兵示意,准备开枪屠杀。爱国学生的纠察队也已经集中起来决心要硬冲。忽然间,一群挎武装带的宪兵,护拥着个领章缀着中将衔、又矮又胖的军官快步走到尽前边来。他的手里举着一张白白的名片,神气十足地看看站在最前边的学生代表问:“你们谁是学生的领袖?”
洪燕回答说:“我们只有各学校选举出来的代表,没有什么领袖。”
矮胖中将把名片递给洪燕说:“我看你就是学生领袖!”
洪燕说声:“不敢当!”把名片接过头一看,上边正中间印着“钱大钧”三个黑体字,右上方另有一行仿宋体小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侍从室主任。”
洪燕把名片转给各个同学传阅,接着说道:“官长,爱国学生冒着大风,饿着肚子,要上临潼当面向蒋委员长陈述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要求,这些宪兵为啥阻挠着不许去呢?”
钱大钧的白胖脸充满了杀气,皮动肉不动地冷笑笑回答说:“委座对于这些国家大事,早有通盘计划和决心,不许任何人干预。干预就是对于最高领袖的不信任。我劝你们不要受共匪的欺骗宣传,还是赶快回西安城吧!”
站在最前边的于达,争先质问说:“东北四省叫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五年多啦,我们身受其苦,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咋成了受到欺骗宣传呢?几千万东北人都成了亡国奴,难道我们向蒋委员长陈述我们所受到的痛苦也有罪吗?今天达不到目的,我们决不回去!”
钱大钧收起虚伪的笑容,凶相毕露地说:“你们既然不听我善意的劝告,那就请便吧!”
钱大钧说罢,转身看看房顶上的机关枪和街口上的中央宪兵,又狰狞地笑一笑,向学生们声明说:“你们不听我的劝告,如果发生了意外,那可要由你们自己负完全责任!”
洪燕一听这话充满杀机,等于公开宣布要开始“格杀勿论”,立刻揭穿说:“学生群众手无寸铁,一片爱国忧国的热忱。你们手里拿着用民脂民膏购买来的杀人武器,不去抵御外侮,只是丧心病狂地镇压人民,咋地,还说发生了意外要由我们自己负完全责任?!”
学生代表们也一齐愤怒地揭露说:“你们既然早有计划要对爱国学生‘格杀勿论’,那就索性明目张胆地开枪吧,何必还这样哼哼唧唧地推卸责任呢?”
钱大钧早在屠杀南昌“八一”起义的部队时就是罪恶累累的刽子手,今天被爱国学生这样当众揭露,恼羞成怒,胖脸一红一白地叫嚣说:“就凭你们这一派胡言,也证明你们不是什么纯洁的爱国学生,完全是一伙共产党暴徒!”
钱大钧转身要指挥宪兵开枪,于达怒吼说:“抓住他!”
早就准备着冲锋的纠察队突击手们,立刻伸手就要像在中山门抓“猴子宪兵头”一样抓钱大钧做挡箭牌。钱大钧却像兔子般地一蹿钻进宪兵阵地里,嘴里连声喊叫:“准备射击!委座有命令:‘格杀勿论’!”
房上房下的中央宪兵和别动队,噼里啪啦,端起了手中的武器,突然从十里铺街里一阵旋风般地冲出一辆黑色卧车,吱咀一声停在游行学生的面前。接着又有两辆卡车,满载穿灰军装的东北军赶到。黑汽车的门一开,跳出一个头戴紫貂皮帽子、身穿黑礼服呢皮大衣的将军。他好像刚刚跟谁吵过架一般,带着满脸怒气,向追抓钱大钧的学生们说:“同学们站住,听我说几句话!”
洪燕定睛一看来的竟是张学良将军。她立刻向同学们欢呼说:“张副司令来了!张副司令来了!”
追抓钱大钧的突击手们立刻停住脚步,转身围上张学良。接着,所有的学生也都欢呼着拥挤上来,不约而同地喊起口号:“拥护张副司令抗日救国!”
“拥护东北军自动援绥抗日打回东北老家去!”
“请张副司令答复我们的爱国要求!……”
张学良频频点头,连声说:“好!好!”走上道旁的一座土岗。卡车上的东北军卫士们下车后,分散布防在围绕着张学良的学生群众后边了。
洪燕兴奋地召呼学生们:“同学们,张副司令要给咱们讲话,请同学们站好!”
学生群众立刻朝着张学良站成月牙似的队形。
中央宪兵和便衣别动队忽然看见黑色汽车冲近学生的行列,他们本能地感到有大官员来到,立刻把扣扳机的手指伸直了。钱大钧一看黑汽车里走出张学良将军,就连忙向机关枪阵地后边的蒋孝先摆了摆手。接着,他又追上张学良立正敬礼。张学良好似没有看见,不给还礼。他自觉没趣,放下举着的手,悄悄站立在张学良的侧后方,暗暗监视着张学良和爱国学生们。
张学良站在土岗上,平一平激动的心情,提高嗓音说道:“各位同学,你们的爱国热情,我是钦佩的。但是今天已经天黑了,到临潼去的路程还老远,那里又没有餐宿之处,我看你们还是把你们的意见告诉我,由我转达,你们回去吧!”
学生们高呼着回答说:“抗日不怕牺牲,爱国不怕吃苦!”
张学良感动得点点头,更加恳切地说:
“同学们的爱国行动,我决不阻挠,只是政府不许学生干预国事。你们执意要去……”
张学良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好像有什么难以出口的话,却又情不自禁地说:“必然触怒最高当局,那就会发生流血事件!”
张学良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不由自主地向房上房下的中央宪兵和机关枪看了一眼。
东大和东小首先带头,接着其他各学校的爱国同学也都怒吼道:“反对枪口对内!”
“反对对外屈服,对内镇压!”
“打倒一切汉奸卖国贼,拥护张副司令带着东北军自动援绥抗日,打回东北收复失地!……”
钱大钧站在土岗下坡像替******接受审判,低着脑袋瓜子一动不动。
张学良听着口号声中有东北口音,而且有童声、女声,忍不住低下头仔细看,正看见东北小学的男女小学生们。他一激动,立刻跳下土岗拉着一个瘦小的女学生问:“天这么晚了,又这么冷,你不想回家吗?”
瘦小的女孩哭似的回答说:“张副司令,咱们要回东北老家,咱们要回东北老家!”
许多同学跟着小女孩喊:“张副司令,带咱们打回东北老家去!张副司令,我们要回咱们东北老家!……”
张学良感到无法形容的羞愧,心脏像受到针刺似的痛苦,眼泪刷地一下子流了出来。他没有脸面再劝说这个小女学生回家去,无意中一转身,又看见高小东头上的自纱布和渗透出来的鲜血,问:“你的脑袋咋啦?”
高小东回答说:“中央宪兵开枪打的!”说完转身想去把曾厚慈拉来给张学良看。但曾厚慈不知在什么时候溜了。
张学良走向高小东,要看看高小东头上的伤,发现高小东身旁有个中年妇女,顺口问:“你是他们的老师?”
高大嫂赶忙回答说:“我不是他们的老师。我是这个受伤孩子的妈。我也要到临潼问问蒋委员长:日本欺负咱们,霸占了咱们东北,为啥不敢朝人家头上开枪,竟然朝我的儿子头上开枪?我的儿子要求打回东北老家去,就有挨枪打的罪吗?”
张学良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重新跳上土岗,指着高小东和瘦小的女学生声泪俱下地说:“各位同学,我张学良不是不爱国的,我的爱国心跟你们是一样热的!我的父亲是被日本炸死在皇姑屯的。我张学良国难家仇,萃于一身。抗日救国,何敢后人!同学们,我绝不是愿意当亡国奴的人!请你们相信我,今天回去吧,你们的意见,我一定负责向最高当局转达。相信我吧,同学们!我在一星期之内,一定用事实给你们回答。”
游行的爱国群众听了张学良的诺言,十分满意,立刻欢呼着回西安城了。
张学良要在一个星期里用事实回答请愿学生的诺言,一下就成了全城军民关心和热烈议论的中心。有的认为张学良那是一时冲动说出的大话,哄着学生回城就万事大吉,不会兑现;有的说张学良为人一向是肝胆义气,说话算话,宁折不屈的,那句诺言出自肺腑,决不会骗骗学生就算了事。可是张学良要用什么“事实”回答群众的爱国热情呢?后者又回答不上来了。有的估计他要用援绥的名义,自动出兵抗日,借这个机会打回东北老家去。明了情况的人反驳这种推测说:“东北军都被中央军夹馅饼似的控制起来了,他再也调不动啦,‘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月十五请财神,晚了半月’。******没有来西安以前那样干尚有可能,今天办不到啦。”
因此就有人做了最悲观的估计,说******不是傻子,早已提防上了。张学良这个少爷秧子,太天真,自己泄露天机,最终会叫老奸巨猾的蒋秃头收拾了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