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队营的神枪手们,给学兵队当班长的上士们,一个接一个地争着诉说打回东北老家去的迫切心情,和对于******逼张学良打内战的愤怒,越说气越大,气越大越觉得这口气没地方出。有的气得破口大骂,有的气得呜呜哭了起来。小关东把胸脯一拍激动地说:“我看,只要老蒋这个老鳖犊子活着,啥也白搭。咱们经常跟着副司令出差,有机会见到他,为啥不一枪打死他呢?!”
卫士们异口同声地说:“是啊,为啥不一枪打死这个老杂种!?”
性急的王庆魁更是急得一跳三丈地嚷叫道:“打死他!打死他!”
纪永贵更迫切地向小关东请求说: “关班长,再出这样差,先派我,我要第一个开枪打死这个老杂种!”
王庆魁争着说:“你的枪法还不够百发百中,应当先派我,我保险第一发子弹就打穿蒋秃头的脑壳!”
小关东没有想到自己一句牢骚话,竟然得到这样强烈的反响,一愣神,接着更加兴奋、更加认真地说:“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呀,老蒋是国民党的总头子,到时候可不能手软。老蒋的警卫也很严,一枪打死他了,咱们跑不掉;打不死他,咱们更逃不开。大伙要是都有为咱东北人、国家除掉这个大祸害的决心,咱们就明个誓。如果不敢,或者不愿意,也不要勉强。”
卫士们肝胆义气,异口同声地争着说:“我愿意,我赞成,为了除掉这个大祸害,我豁出这条命也干!”“对天明明誓,到时候要是手软了,上火线头一颗枪子就碰在自己的脑袋上!”
于是全体卫士一律庄严地向关公像跪下,由小关东领着宣誓道:“******是一切祸害的根子,不除掉他,啥也白搭。我们是有血性的爱国青年军人,下定决心为中国除掉这个大祸害。我们共同约定,不论谁轮着跟随张副司令出差,只要有机会接近******这个老鳖犊子,就要开枪打死他。如果因为行刺被害,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就是大伙的父母兄弟姐妹,由大伙孝顺奉养。事成以前,一不许向任何人泄露,二不许见了******手软。行刺万一被捕,不许出卖朋友。这事完全出于我们的自愿,决无反悔。我们要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为民除害而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口是心非,违背誓言的,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宣誓完毕站起来以后,个个精神抖擞,意气昂扬,浑身上下都是劲头。散开以后到了院里,天空上忽然有一颗流星划空而过。卫士们不由自主地一攥拳头,那流星也好似扣动扳机向******打出的第一颗子弹。再仔细看看天空,天空上的星星都像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微微发笑,祝贺人间铲除祸害的胜利。大破庙的庭院,静穆而又森严。
马大良班长用手电棒一照,发现门楼房檐底下卧着一只麻雀,他开玩笑似的说:“咱们用这只麻雀算算卦,如果我上去一把抓住这只麻雀,就证明咱们第一次出差对老蒋行刺就能够成功。”
大伙一齐赞成说:“好,好,拿麻雀算算卦!”
大伙抢着从大殿里抬出一张供桌来当梯子,马大良轻轻爬上去,聚精会神地对准目标,左手猛按手电,右手猛一伸抓去,麻雀一下就被抓住了。
“哈哈,抓住了!马到成功!……”
全体卫士们都欢蹦乱跳地大笑起来。
张学良早回西安城主持招待客人了;只因******下榻临潼华清池,往返临潼和西安的汽车频繁,又因张学良的黑汽车开得快,站岗的卫士没有看清楚。
易俗社剧场散戏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张学良、杨虎城亲自把客人们送到西京招待所才各回公馆。张学良回到金家巷公馆,东北军的高级文武官员都在西楼会客厅里恭候,可是张学良只在会客厅对过他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胖胖的副官长两次进来报告:“到齐了!”张学良都似乎没有听见。
胖副官长对张学良在十里铺的诺言,也有种种的推测,今晚把军长、师长召集起来却迟迟不接见,估计必定有不寻常的举动。两次敦请没有出来,也就不敢再哕嗦了。
在张学良举棋不定的这个节骨眼儿,蒋孝先从易俗社匆匆回到西大街土地庙中央宪兵别动队的秘密巢穴,一进办公室的门,那个诱捕洪燕的女特务就迎向前献媚献功地说:“团座,那个女共匪洪燕,我已经骗出来抓住了,跟她姘居的那个白山,没在家!”
蒋孝先点点头,只顾欣赏她那故意招人陶醉的妖姿。
仇崇上前递给蒋孝先一张人名单。蒋孝先看看说:“人数倒不算少啦,可是还差得多呢!啊,怎么,还没有把高复东抓来?”
仇崇回身问曾厚慈:“曾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曾厚慈把黄眼珠子一瞪,转身出屋,招来穿东北军灰军装的李大才。推卸责任地回答说:“问他吧!”
蒋孝先不等这个坐探说话,就气急败坏地发脾气说:“平常日子说得蛮好听,为什么到时候要人就抓不到啦!?”
李大才又点头又哈腰,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报告团座,我钉着高复东,明明见他从金家巷公馆回东北新村,立刻用电话给曾队长打暗号,为什么曾队长派人去竞扑了个空呢?”
“我问你呢,你倒问我?混账,平素就是虚报情况!”
“不敢!不敢!”
“限你带人今天晚上把他给我抓来,否则要受纪律制裁!”
仇崇也急忙吩咐曾厚慈说:“赶快派人叫他领着抓去!”
曾厚慈答应说:“我亲自带队去!”同李大才急忙出去了。蒋孝先转身坐在沙发椅上,从茶几上的“三炮台”牌铁筒里抽出一支香烟来,划火柴抽着,慢慢喷着烟雾,仇崇趁机表功说:“关于解决张的卫队二营和那个学兵队的事,得到新的情报,又做了新的部署。他们每星期天包东大街浴新池洗澡,我们已经把浴新池掌柜的和伙计们都控制起来了。
全班人马换成咱们的便衣。明天晚上埋设地雷。放心吧,孝公,他们逃不出阎罗殿啦,哈哈!”
“哈哈!”蒋孝先得意忘形地大笑了起来。可是他正张着大嘴笑,突然又一愣神,问:“今天抓的这些差,押在哪里?”
“押在西边土地庙的后大殿里了。”
“埋设地雷了没有?”
“还没有。”
“也等明天晚上?”
“打算这样。”
蒋孝先把大驴脸一拉,说:“那可不行啊!人已经抓到手啦,不像浴新池。要防备他们像上次在省党部那样,半夜里来把人都抢了去。赶快安上地雷,姓张的再派人来抢,咱们就一按电门,一勺烩了他们!”
“好,好,这好办,咱们已经预备好了足够的地雷!”
午夜后一点多了,张学良仍然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文武官员们等得实在不耐烦了。胖副官硬着头皮闯进办公室报告说:“到齐了,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工夫接见,是不是叫他们先回招待所休息,明天再说?”
张学良站住看看表,问:“显声和维宙来了没有?”
胖副官长回答说:“没有。事前没说通知他们,所以没来。”
“马上请他们来。”
“是!”
过一会儿胖副官长又来报告:“黄教务长和王参议都来了。”
这时已经快到十二月十二日黎明前的两点钟了。
张学良挺身走进会客厅,用眼睛点名似的环视了一下,立刻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把大伙请来,是有一件事要商量商量。商量之前,我先请大伙看一封旧电报。”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封旧电报,高高举着说:“这是‘九一八’沈阳事变发生后第二天蒋委员长给我的密电。你们虽然跟着我背黑锅多年,可是还没有看过这个电报,今天晚上你们都看看吧!”
说完,他把电报交给了坐在最前边的甘肃省主席、东北军五十一军军长于学忠。
于学忠接过来看时,大伙都性急地说;“念念吧!”
于学忠于是朗读起来:“汉卿: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中正铣。”
张学良接着说道:“当时显声任辽宁省警察厅长,沈阳事变前就知道日本特务机关不断在东北制造事端寻衅,并且暗暗在沈阳附近增兵。他亲自到北平协和医院向我报告。我也立刻派维宙秘书到南京请示中央。日军向北大营开炮的时候,我又拍发万万火急的电报请示蒋委员长,他就给我来了这么一个‘铣电’。好在历史的见证人都在,显声、维宙,你们说说!”
黄显声、王维宙立刻接着声明说: “就像副司令说的那样。”
张学良又接着说:“这封电报当时我没有叫你们知道。你们跟我一同背了这些年不抵抗的罪名;还不明白是咋回事。我为了维护******的面子,从没有公开过这封密电,可是日本得寸进尺,吞并了东北,又使华北名存实亡了。中国光是退让,到底退让到啥地方去呢?到这时候了,还逼着咱们内战,这是不是给日本充当灭亡中国的开路先锋?******屡次向我许愿,说要帮助咱们东北军收复东北失地。可是一年推一年,永远不见兑现。我也屡次向他提出建议,他始终不听。前些日子我去洛阳为他祝寿,我又痛切陈词,再三再四地说明:抗日则生,不抗日则亡;要想当领袖,也只有抗日才能取得全国拥护,他不仅不采纳,反倒指着鼻子骂我:‘你小事聪明,大事糊涂!’他又宣布说:‘我就是国家,我就是民族,不听我的话,违反我的意志,就是叛国,就是民族罪人,我就要用国法党纪来制裁!’日军进攻绥远,全国军民沸腾,我希望他顺水推舟,领导起抗日战争来,哪料想他又逮捕上海的爱国领袖沈钧儒等七君子,又屠杀全国各地的爱国群众;我请缨援绥,也挨了一顿臭骂。他第二次来西安,仍然逼迫咱们围剿红军。如果咱们不肯再打内战,就把咱们调到安徽、福建去,就地改编,各个消灭。‘一二·九’周年纪念日那一天,竟然下令屠杀请愿的爱国学生。这些纯洁的学生咋的啦?是日本帝国主义逼得他们在书桌前坐不住了,不是他们自己愿意干预国事!况且领头的都是咱们东北青年,还有十来岁的小学生和他们的母亲。向这些人开枪,不正是滔天罪行吗?”
张学良说到这里,看了看大伙。大伙都提着口气,只等他最后说出具体办法来。
张学良顿一顿,提高嗓音说:“我们是国家的军人,而不是某个人的走狗!实在叫人没有法子忍受了!杨主任早就提议实行兵谏,我当时还认为我和委员长的关系不能那样做。可是这几天他们瞒着我在五间厅频频开会,连我和杨主任都不通知,看来我们不动手,他们可要动手啦,于是我和杨主任商定,今天早上就动手,你们有啥意见?”
满屋子文官武将一言不发,只有于学忠问道:“第二步怎么办呢?”
张学良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捉住了再说!”
张学良知道自己出国以后,******对自己的高级军官都进行过分化、收买,虽然他们都交代过,可是究竟怎样,他也没有十分把握。所以他在动手捉蒋之前先把他们集中在自己的公馆里,一方面便于商量事,一方面也便于掌握。至于那些中下级军官,经过王曲镇军官团的教育和考查,他心中有数。因此他见军、师长们不说话,立即转身问胖副官长说:“孙铭久营长来了吗?”
“早来了,在门外等着!”
“叫他进来!”
张学良听见孙铭久进门了,立刻转身对他说:“我命令你带着卫队二营随从白风翔师长,马上一同去临潼请蒋委员长进城来。
我昨天已经领着他到华清池五间厅看过地形、看过目标。他今天没来,你马上到他家传达我的命令。”
孙铭久答应:“是!”张学良接着说:“发动的时间,我们跟杨主任约定的是拂晓前四时,马上到时候了,立刻行动!”
张学良说完看看表。
孙铭久这才喘上一口气,兴奋得浑身颤抖着答应说:“是!誓死执行副司令的命令!”
张学良用关注的眼神盯着孙铭久问:“你有把握吗?你净做随从参谋工作,并没有亲自打过仗,况且这件事又不同于一般的打仗啊!”
孙铭久一愣怔,张学良接着说:“不过这件事有白师长呢。他以前干过‘掏老窝’、‘端老窝’的事,很有经验。你服从他的指挥就行啦。你的卫士都有准备吗?”孙铭久立正回答说:“报告副司令:有准备。副司令自从在十里铺发出诺言以后,我们就天天准备行动,请副司令放心,我们一定能够完成副司令交给的任务!”
孙铭久转身准备出发,张学良又叮咛说:“你可不许把他打死!”
“是!”
孙铭久激动得有些气喘地答应着。
张学良接着又补充说:“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往他的小腿上打,要不然,你捉不住他,咱们就得上山啦!”
“是!”
“好啦,一切要小心,要服从白师长的命令,他们先走,百零五师和骑兵师马上也要出动。”
孙铭久又答应了一声:“是!”睁圆了眼睛看着张学良,敬礼告别。
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鼓励孙铭久说:
“孙营长,就看你的了!”
张学良又用永别的口气对孙铭久说:“天明的时候,咱们就不一定能再见到面了。你死?我死?是说不定的了。不过,报纸上要登出这么大的字!”
张学良用手比划出鸡蛋大的形状。
接着,张学良迅速一转身,向全体文武官员下命令说:“缪军长留下值班,其余的都随着我到新城杨主任处,组织统一的指挥部!……”
西北这座火山——震撼世界的西安“双十二”事变,就这样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