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白山和洪燕到东大平民夜校教室里找到于达和韩玉琴。夜校的学生都集中到礼堂学唱歌去了,教室里没有别人,他们就拿出新写的歌词,征求于达和韩玉琴的意见。
韩玉琴看了前两句就建议道: “‘流浪汉’这词好。‘爱国犯’应该改为‘英雄汉’,表示咱们东北人在流浪中也充满抗日、收复东北故土的英雄气概!”
于达把大眼珠子一瞪反驳说:“‘爱国犯’这个名词新鲜,能充分揭露******国民党‘爱国有罪’的丑恶面貌,有浓厚的时代特色,不能改,可不能改!”
这当儿有个同学推门进来,他向白山和洪燕注视一眼,又转身走了。于达追着他嚷道:“老魏!老魏!回来,也提提意见!”
白山带着疑问的神色看韩玉琴。韩玉琴告诉他说:“他就是那个问咱们读书会是啥党派组织的魏方立。他是班代表,又是学生会常委,也是这个平民夜校的头头。他很喜欢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也喜欢看****书籍,还有人说他在东北军也拉过抗日义勇军。”
白山正想认识这个魏方立,于达已经把他拽进屋里来了,并向白山挥手说道:“把歌词叫他看看,他可比我们有两下子!”
韩玉琴也指着白山,向魏方立介绍道:“他叫白山,这个歌词是他新写的。他原来在东北教书,也是不甘心当亡国奴才逃进关的。”又指着洪燕逗趣地说:“是我这位好朋友的老师,也是她的‘黑漆板凳’!”
洪燕红着脸,举手要打她。
魏立方接过白山递来的歌词,打量了白山一下。白山笑笑说道:“第一次尝试,请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
魏方立拿着歌词,一口气看了两遍,思考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夸奖道:“很好,很好,表现出了我们东北青年对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不抵抗政策的愤慨,也表现出了我们要求抗日复土、愿作革命先锋的英雄气概,很好,很好!”
于达却不服气地嚷道:“好个啥?连反对国民党不抵抗的口号都没有!”
魏方立又仔细地重新看了下歌词,回答道:“还是含蓄点儿好!”
于达仍然坚持己见道:“不行,不行,太含蓄了谁懂呀,还是明喊出来痛快!”
魏方立笑笑不表态。韩玉琴反驳于达道:“太明显了谁敢公开唱呀?就是这样,恐怕还有人在背后说是带色的****歌曲!
算了吧,不要弄得太露骨啦!”她又看看白山和洪燕,问:“歌名叫啥呢?”
于达又抢口道:“就叫《我们进行曲》!”
大伙一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认为这名字好。魏方立说道:“就凭《我们进行曲》这首歌,我也得参加你们的读书会!”
这首歌词又通过读书会广泛征求意见,不几天,有的人抄录下来朗诵,有的人念着歌词随口哼哼起来,不久竟哼哼成一个公认的曲调,后来由洪燕用简谱记录下来,唱着流传开了。
国民党当局对于丧权辱国的《何梅协定》的具体内容,绝对保密,只用“河北事件”已经得到“和平解决”的谎言欺骗群众。但是日本报纸却透露了华北的“特殊化”、“明朗化”,加上中央军的匆匆南撤和一批批亲日派大员接管平津和河北,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九一八”事变四周年纪念日又快到了,白山正想以读书会为基础,发动一次反对国民党当局对日不抵抗和签订《何梅协定》的爱国活动,作为对“九一八”的纪念。正在这个日子里,日文报纸《北支新闻》上,忽然登出了中国工农红军已经长征到甘肃的消息。白山买了一份,急匆匆赶回家,把手里的报纸高高一举,非常兴奋地问洪燕道:“你看看,这是条啥新闻?”
洪燕接过报纸,细细看了一下,也看懂了那上面的意思,说道:“中央‘赤军’已经突破******的重重包围,打到甘肃边境……”
白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连说道:“******的围剿阴谋破产啦!”
洪燕补充道:“距离我们近啦!”
她说完这句欣喜的话,突然一愣神,看看白山说道:“咱们的红军既然能够从江西打到甘肃,就能够从甘肃打到平津,打到咱们东北去!”
白山赞同地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一看到日本报纸上有这样一条新闻,就觉得有希望啦,立刻拿回来给你看!”
洪燕那双深沉而富于表情的大眼睛突然格外明亮起来,她激动地连声说:“我们有希望啦!有希望打回东北老家啦!……”
他们二人肩并肩,亲昵地靠在一起,无限兴奋地细看着报上夹杂在日文字母中间的汉字“朱、毛……中央赤军……”
洪燕忽然转脸看看白山,问道:“中国报纸一字不提,日本报纸为啥倒大肆宣传呢?”
白山看完了报纸上的一篇评论后,才慢慢回答说:“评论上说,中央赤军打到甘肃,到中国大西北……对于日本在华北的既得权益是一种直接威胁,他要煽动华北五省的军阀、政客赶快组织‘华北反共自治政府’。日本宣传这一消息,是为汉奸亲日派闹‘自治’制造空气,指方向。国民党报纸不敢透露,是怕民众知道了欢迎红军革他们的命!”
洪燕两眼闪闪放光,更加兴奋地说道:“那么咱们得赶快传布这件重大的消息!”
白山也正是这样想的,于是二人赶快吃了午饭,就拿着这张日本报纸找于达、韩玉琴去了。于达、韩玉琴听到中央红军长征到达甘肃省境的消息,也是乐不可支,欣喜若狂地叫起来:“行啦,行啦,既然打到了西北,也就可以打到华北,打到东北,我们可以打回老家去啦!”
自山向大伙倡议说:“像咱们一样渴望知道红军长征的人,多得很,咱们把这件新闻翻译成中文,印成传单,散发到全北平城,咋样?”
同伴们一致热烈地赞成说:“好!好!”
于达首先自告奋勇去借钢板、铁笔,其余的人有的募捐买纸;有的保证晚上去打开学校誊印室的门印传单。白山动笔把日文新闻译成中文,改写成传单文字。洪燕组织有自行车的人准备散发。当晚,他们就印刷出上千张的传单,通过各个读书会散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北平街头巷尾,人们都悄悄地谈论传单上的新闻。这天晚上,白山和洪燕睡得特别香甜。半夜时分,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他们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手电筒的光柱透过窗户照亮了屋里。白山高声问道:“干啥?”
“查户口的!”
白山和洪燕穿好衣服,下床扭亮电灯,开了门。
戴大檐帽、穿黑制服的警察,鬼鬼祟祟地走进屋来就东张西望。后边跟进来的便衣密探,就像闻臊寻路的野狗,仰着鼻孔直用力吸气,并且诈唬说:“油墨味儿!油墨味儿!搜!”
洪燕不觉一怔,心想:“难道装传单的书包蹭上油墨啦?!”
另一个警长似的中年警察,察言观色地盯着白山,也诈唬说:“就是有油墨味儿,这里一定是共产党的秘密印刷机关!”白山若无其事地说道:“那就请搜查吧!”
警察和密探七手八脚地乱翻起来。
白山和洪燕的东西并不多,可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书籍和报纸。
翻了半天,一无所获。那个警长打开户口册子看了看,又端详端详白山和洪燕,拿着官腔问:“从哪来的?”
“东北。”
“来北平干什么?”
“谋职业。”
警长无话可问了,正要收兵回去,那个密探突然吼叫说:“这不正是共产党的秘密文件!”
白山和洪燕都禁不住一愣,但也没有表现惊慌失措。白山回头看时,密探举着那张《北支新闻》向警长指指点点。警长也就拿着审问的腔调吓唬白山和洪燕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洪燕只装没有听见,白山理直气壮地反问道:“真是,这有啥可说的?”
警犬似的密探把那张日文报纸高高一举,虚张声势地吓唬道:“有啥可说的?这张报纸是给共产党做宣传的!”
警长继续虚张声势诈唬说:“有物证,你们还能抵赖?”
白山轻蔑地笑笑,回答说:“抵赖啥?问日本帝国去吧!”
警长认为白山是用大气哈人,气急败坏地叫嚷道:“为什么问日本帝国?就要问你!”
白山轻蔑地回答道:“日本人出版的报纸,不问日本人问我有啥用?”
密探和警长本来是想借着这题目进行讹诈,不料白山和洪燕并不惊慌,只好装傻卖呆地给自己下台阶说:“唔,怎么,日本出的报纸?你买日本报纸干什么?难道你还懂得日文吗?”
白山大模大样地挺挺胸脯,回答道:“不懂我买它干啥!”
警长一听白山懂日文,又见他满不在乎,以为他是“吃日本饭的”、“沾日本边儿的”。马上神色大变,肃然起敬,耸耸肩谄笑地说道:“那么,先生,我们走啦,真对不起,打扰您休息啦!”
警长一挥手,警察和便衣密探们夹着尾巴走了。
自山立在门口,从黑影里看着他们走出房东四合院的大门,又气愤又蔑视地骂道:“真是一伙无耻的奴才!北平还没有完全被日本占领,一听我们懂得日文,就矮了半截子!”
洪燕忽然对白山说道:“咱们到西北找红军去,拿着真枪真刀来干一个痛快吧!这种亡国奴、半亡国奴的生活真叫人窝火!明天跟玉琴他们商量商量,把咱们的家当折卖折卖做路费,马上找红军、找党的组织去!”
白山赞成地点点头,说道:“我也考虑到这件事。我有个老同学叫苏志成,他在西安民众教育馆工作,咱们先到西安,在他那儿落落脚,然后再找关系投奔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