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他之前,王小倩真的不认识蔷薇。
王小倩是个固执的人,她总是一厢情愿地把那种或简单或繁复的花朵叫做玫瑰。在她的记忆深处,隔开两条窄窄的巷子,有一座幽静的院子,院子里的一家人很少出门,即使说话也是轻声细气。那座院子里有两株旺盛的玫瑰,每到春天,浓郁的香气从院子里飘出来,王小倩就趴在院门的缝隙上,长久地看那些密匝匝满树的花朵。她的愿望很小,只要一朵,可以插在旧的罐头瓶里。
王小倩以为,那样美丽的花,只能叫玫瑰。直到有一天,在青岛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她背后说:傻子,那是蔷薇。
那个人是旅行社的导游,姓黎,大家都喊他黎导,可王小倩更喜欢喊他黎。“傻子”两个字是黎的口头禅,每当他准备对一个人开口说什么之前,他就会说:傻子,是这样的……
王小倩当时正站在一溜石墙前,那株硕大的蔷薇从墙的高处一泻而下,肉粉的花朵密麻麻挂了一墙。王小倩不由地惊呼:好漂亮的玫瑰。她让黎帮她照相。
听黎叫她傻子,说那是蔷薇,王小倩吃了一惊。难道她一直都认错了?就好像看错了一个人,死心塌地地想跟他过一辈子的光景,却突然发现,一切都错得很离谱。
王小倩有点不知所措,站在葳蕤的蔷薇下,她的动作僵硬迟滞。黎按下了快门。
他端着照相机,让王小倩看照相机里的她:白的背心,牛仔裤,光洁的脑门,犹疑的眼睛,衬着旧的石墙,艳的蔷薇,使她看起来知性而洒脱。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如同蔚蓝色的海水,有来处,有去处。沿着长长的街道,黎和王小倩走在队伍的最后,他告诉她蔷薇和玫瑰的区别,和月季的区别,王小倩轻轻点着头。其实,走在干净的街道上,对王小倩来说,蔷薇究竟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这样的温情,需要脱离人群的窃窃私语,更何况黎还是个有趣而不难看的男孩。
很快,团里的人就发现了他们的不正常。大家在车上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有意无意地把他们俩朝一起拉。黎笑,王小倩也笑,他们不急不怒不辩,似乎更给了大家他们默认的口实。
时间过得真快,快乐的感觉刚从王小倩的心底冒出来,却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黎只是青岛本地旅行社的地陪。
站在汽车的旁边,四目相对,除了微笑,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彼此拥有的除了记忆,就是一个电话号码。
回到家,王小倩觉得很有必要认真地研究一下蔷薇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先从百度百科里找,百度图片里找,谷歌里找,然后问她学林业的同学。
当她得知郊区的植物园有一片野蔷薇时,她不止一次一个人跑去,站在那些细碎的小花朵间,呆呆地看。粉红淡黄胭脂红的小花朵,香味细而悠长,那些尖利的小刺爬满花茎,好几次差点扎伤了她的手。
偶尔路过一个老院子,几枝白的蔷薇伸出墙外,王小倩久久地站住,看一阵风来,有单薄的花瓣轻轻飘落。
王小倩以为,她已经掌握了有关蔷薇的一切,能够很容易地分清蔷薇和玫瑰的区别,和月季的区别。她给黎打电话,她觉得应该让他知道,关于蔷薇,还有其他。
黎的声音轻而遥远,就好像飞在天上一样。王小倩问知道她是谁吗?
黎说:知道。那个把蔷薇当玫瑰的女子。
王小倩顿时沉默。隔着遥远的山山水水,她觉得一切刹那间近起来,近得就在一抬手间。
她问黎:你好吗?
黎说:我很好。
王小倩以为黎会再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
长长的沉默之后,她挂了电话。
再给他电话,是两个月以后了,王小倩觉得还应该问问黎蔷薇的花语,尽管她知道。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反复打,终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苍老衰弱。她问:谁啊?
王小倩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她迟疑了一下,问:黎呢?
女人说:你是那个分不清蔷薇和玫瑰的丫头吧?我是黎的妈妈。他已经走了。
走了?
走了。尿毒症。
就好像被人点了穴,王小倩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整整一天,她一直盯着电脑上的那一行字:蔷薇代表着爱和思念。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呼喊:黎,我已经认得蔷薇的样子了,可你,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