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不闲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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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水天吟——与韦君琳老师漫谈

(安徽)叶全新

我在这个小城里已经生活很久了。当人们在一个地方呆了很长时间以后,就会不知不觉地以为自己“生活在别处”。我常常呆呆地看着天空和湖水(因为它们离我的视线最近),想象着在它们那些更多的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当我被水天之间许多美丽的景色震惊时,总是想还有更多的景色在别处吧。有时候我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要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无数的生命和时光就在跑来跑去中消失了。如果有人肯稍微停留在某处,“浪费”他们一点儿宝贵的时间,他们也许会得到更加宝贵的东西。这东西或许可以命名为“享受”。我和某些人的观点不太一致,比如人们忧伤如今的世界缺少创造,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急需创造性的发展。可是我觉得人们真缺少的却是享受和欣赏。你想想,世界上已经有多少好东西,就连我们目之所及一辈子都看不完看不够,我们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地跑来跑去呢?我想我们是因为还没学会欣赏美却急于创造,我们便可能与真正的美失之交臂,而那些真正的大师们。我以为他们的功底不在于“劳动”,而在于那些不劳动的时候。

什么是“不劳动”呢,我是指他们用来享受的时光。

人在一生当中,要到大一些的时候才会懂得叹服大自然及它们的种种奥妙,而在小时候我们尊敬父母、羡慕画家,害怕数学老师。至今,在世界上遍地布满“家”的壮观中,我仍然认为画家是最最壮观的。我这样说,绝对不是因为这篇文章是为一位画家而写(我只能说,这是我在写作的经历中最高的一个奖赏)。那不合我的习惯,不合新时代竭力倡导的实事求是。或者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巧合:我对画画终生的心仪终于有了一个对画画诉说的机会。

“你干什么呢?”“我画画呢!”这几乎是人类父母与子女一句永恒的对话。人最初的学习不是从识字开始而是从画画开始。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字简直是中国文化深刻内蕴的象征,前一个画是动词,后一个画却是名词,多么典型的汉字结构。

而这两个字却能让五千年的图腾在你眼前铺延连绵……

我们是从线条开始的。

没有比画一根线条更简单的事了。但如果我们能明白人生其实就是一根线条,根本不必吧!它画得那么复杂那么横七竖八就好了。画画的好处或者说画好画的好处是知道该把手下的线条往哪儿搁,这是我对画画最基本的理解。很久都不敢写这篇文章,希望能到哪儿上一个绘画速成班或者赶紧研究历代名家画风。但最终还是绝望了,我还是只知道画家的最大本事是让人宁愿看画而不去看实物。

既然我并不懂画画,还是老实一点好。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仅仅通过学习就能办得到的,那更是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我宁可把纷繁复杂的画面简化成属于我自己的感受,我唯一的叹息是想问,是不是每一位画家都能像画他们的画一样去画他们的生活?我知道梵高不是的,但梵高是唯一的。

答案其实早已存在,当你看到一种美并被它感动,那是因为它们并不存在。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想象的产物。就像我们总是能在烈日炎炎的夏天看到冰雪枝头绽放的梅花。

我们能够看到,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在自身的内心可以看到世界,韦君琳老师就是那样看的。

他们走近这个小城正是人间四月天。“你是人间四月天”,我为这么美的一句话恰好用在这里而感到欣喜。这儿说的“你”并不仅仅指君琳老师,我想指的是一切美丽的画和作画的人。他们在这个小城短暂而永恒地停留。他们享受了这里的天空和湖水,看到树木和许多植物,看到人们通常要用很多年才能看到的东西,然后他们集体作画。那是这座小城历史上非常壮观的一天,现在想起我总是想落泪。为后人们无法记得也无法知道这样壮观的一天而遗憾。如果我是嘶家,我就会这样画——他们在一间通常接待政要官员的大会议室里,秩序井然的桌子被拉开了,上面铺着毡布和一些廉价的粗毛毯,人们穿行其问,窥视着他们手下的劳动。某一位画家的作品就要完成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双手压在那画上。就如狂风吹过,一会儿功夫,书面作品都不见了,画家们两手空空地对着一双双贪婪的眼睛。这实是一幅“真理图”不劳动的总是收获者。而艺术家们就是为了这个“真理”而降生的。

他们为这座小城留下了伸手可摘的亮晶晶的葡萄,红灿灿的梅花,绿油油的丝瓜……请原谅没有更好的词来形容,在一幅好画前我总是无话可说。总之,他们在这里留下了季节。

当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之后我们还有季节相伴。

回头来说昨天傍晚的时候,这个人说“能麻烦你带我到这里的书店去看看吗?”我们当时尚不相识,他是作家?诗人?书法家?画家?我带着这些问号陪他去逛了趟书店。他个子不高,薄薄的嘴唇快速地吐出语言。后来我知道他画画时,忽然觉得他的形体动作和线条非常有关,像线条那样干脆利索。那样搭配均匀。我们一路上谈论如今书籍和书店的命运。我向他介绍这个城市一些值得一说的历史和人物(不知道为什么值得一说的总是历史?这真是我们莫大的悲哀)。他很热情也很热心,这是我当下就感受到的。因为他立即非常正式的给我建议,希望就地开一家专业书店,不要像杂货那样各类书,大拼盘,结果谁也不吃。专卖某一类书,喜欢的人们就会纷纭而至。我内心想他和我的血型也许是一样吧,对公众的事情都很关注并且异想天开,我们谈得十分起劲,我这个可塑性极强的人当时恨不能辞职去开一家这样可爱小书店,以等待“纷纭而至”的读者。这样彼此相通一些后,我想他这样爱书,一定是作家,于是我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我也写一些东西出版过一本小集子。谁知他立刻眼睛发亮,“你一定要送我一本你的书!就这样说定了,你什么时候能拿给我呢?”“对不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我真想没有说过这句蠢话)哦,韦君琳!我想起那些书刊封面,那些书中捅画,那些美丽的装帧,这是一个人们熟悉的名字。

我还记得接下去说的一句话“我终于认识一位真的画家了!”我们哈哈大笑没有找到什么书,但我们找到了快乐。在小城街上一段短短的步行途中。对我而言那也是一幅画。对不会用笔作画的人来说,心灵也是画笔,从这个意义出发你我都是画家呢!

第二日,就是壮观的一日,我先去看韦老师,“真是害人呢!害得我昨夜不能睡害得我中午不想吃!”——我这是再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吗?原来他竟看完了我的那本《爱之门》,其中有一篇《回去》写一个小男孩溺水死了的故事。内中情节竟与他胞弟的不幸亡故的经过不谋而合!我多少抱歉它这么不巧撕开了他的伤疼,那该是命运的过错吧,可是我们却由此而犹如家人了。

他让我领他去逛书店,最后却看到了人间的不幸处处相似。

那幅丝瓜青青图是他画送我的。我家早已没有丝瓜藤架了,可是书中留下了《丝瓜青青》,在那样短暂的日子里,他已深入了一个人的岁月,他记得许多篇幅文字,那是连我自己也不记得的。作画的人是天才吗?他们的内视力大大超过常人,你想要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他们就能画给你。一张白纸就是那样变成奇迹的。如今奇迹就挂在我的墙上,青青的丝瓜又回家了。

就像那些孩子。

其实,韦老师画的梅花也可人,我没得到,那只有欣赏他即将出版的百梅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