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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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平内乱兰妃举杰 办洋务国藩兴邦(2)

咸丰帝道:“长江一带派去将官已是很多。闻他们畏贼如虎,只有骆秉章、曾国藩、胡林翼、官文等管用,怎奈上年丧了塔齐布,曾国藩营中也失去一员猛将,近日罗泽南去攻打武昌。泽南也是曾营中的人,他部下还有几个敢死的将吏,其余多是没用哩!”

懿妃道:“万岁爷天资聪明,何不将有用将帅给他重权,专心剿贼。总得有几个人才,不患长毛不灭,岂不是好?”

咸丰帝道:“朕也这般想,但急切求不出人才啊!”

懿妃道:“万岁爷阅过的奏章,有许多搁在这里,臣妾暇时去面览,内中倒有个人才,好请万岁爷重用哩。”

咸丰帝问道:“是谁?”

懿妃道:“就是侍郎曾国藩。”

咸丰帝道:“爱妃如何看得出?”

懿妃道:“像他一个在籍人员能创办水师,锐意经营,自三年间起,大小数百战,虽是胜负不常,却始终未懈。且所上章奏,言语皆真,无言不切。到了紧要关头,也有一番大大的筹划,不像有些庸臣猾吏,专说一些圆滑话儿,探试上意。想万岁爷总也知道的。”

咸丰帝微笑道:“爱妃所见倒是与朕相同,可怪这班满人大臣,有几个反对他的,令朕不解。”

懿妃道:“何人?”

咸丰帝道:“曾国藩初发衡州,大学士祁隽藻还说他是白面书生,不知军事,恐是靠不住的。”

懿妃道:“北宋的张齐贤,南宋的虞允文,不都是白面书生,况能建大功,祁隽藻官至大学士,他没读过史么?”

咸丰帝道:“这不止一次哩。去年武汉告捷,朕在朝上赞了国藩几句,那祁隽藻又来多嘴,说他是在籍侍郎,差不多是个匹夫,匹夫在闾里,一呼得万余人,恐非朝廷福气,近有侍郎彭蕴章与祁隽藻同样见识,也奏称湘军太多,将来会尾大不掉。煞是可怪。”

懿妃闻言,不觉柳眉横竖道:“祁隽藻、彭蕴章这班人,既说曾国藩如此可虑,他们为何不另举人才。”

咸丰帝道:“爱妃不要这么性急,朕不会听他们的胡言。

懿妃道:“臣妾与国藩绝无相识,何必要帮他。但详察章奏,惟这国藩可托重任。贼气才可早时平荡,国家才可早日安靖,万岁爷方可早日舒泰。所以臣妾奏陈过激,求万岁爷宽容。”

咸丰帝道:“朕怪你什么,像你这般留心国事,注重人才,恐怕宫中没几人。”

懿妃跪谢道:“皇上褒奖,臣妾怎当得起!”

咸丰帝将她掖起道:“不要多礼,寝室里何拘礼节。朕非无端誉你,那大学士文庆、尚书肃顺,也称曾国藩是精忠纯正,可以保护他。连你要算是第三人了。”懿妃即随口谢恩,站将起来。

翌日,咸丰帝视朝听政。军报亦纷沓而至,没有什么胜仗。又过数天,由德兴阿奏报,向荣在营中病故。忙与王大臣商定,调江南提督和春,驰赴丹阳,接办军务。寻闻南京各贼,自相残杀,杨秀清想篡位,洪秀全密召韦昌辉计杀杨秀清,杨秀清的余党,又把韦昌辉杀死。同室操戈,无心恋战,因此大江南北清帅,都还靠得住。接连奏报楚军大捷,官文、胡林翼等光复武昌,汉阳城,还有曾国藩的旧部、李续宾、杨载福各军,已沿江直下,夹攻九江,曾国藩亲犒劳师,奏称九江指日可复,咸丰帝略微放心。

一日,咸丰视朝,接到湖南巡抚骆秉章奏报,乃兵部侍郎曾国藩,适丁父忧,请准他奔丧回籍等情。咸丰帝不觉惊惶,忙问各大臣如何定夺?王公大臣等奏议纷纷,莫衷一是,有说江西军事正在吃紧,只可另派大员接办,有说是国藩领兵多年,长江一带亏他支撑,现在不宜另易生手,只好给假数天,仍令夺情任事。

咸丰道:“另派大员,确属不易,只是要曾国藩夺情任事,他精研理学,恐怕不肯遵谕。如何是好?”

大臣们奏复道:“圣上有旨,谁敢稍违。”

这话恰是****国的恒情。但咸丰帝重视曾国藩,知他注重理学,墨守君父大义,不至有意外变端。此次若命他夺情,未免于理不当。心中这般想,口中却不便明说。朝罢回宫,便与懿妃熟商,懿妃道:“太平之世宜守经,多难之时宜从权。古人墨经从戎,史册上亦多见过。万岁爷这般下谕乃是情理兼到,不但使侍郎无可答辩,就是千秋万载,也会称圣谕是至理名言呢!”这番话提醒了咸丰帝,尽释疑窦,即提笔下诏:给假三个月,赏银四百两,俾经理丧事,所带湘勇由提督杨载福就近统带,道员彭玉麟协同调度,曾国藩于假满后,赴江西督办军务云云。曾国藩在湘乡家中守制,守到咸丰八年六月初三接到骆秉章传来一道咸丰谕旨:“著骆秉章传旨,令曾侍郎且赴江西。”

且说曾国藩到了江西后,调兵攻克了安庆,本拟沿江而下,直捣江宁。这时江南各隘,长毛势力已衰,到了咸丰十年四月六日,苏、常二州光复,洪秀全只踞江宁,曾国荃领着大军,节节进攻,接连攻下丹阳、句容,又募兵勇,夺雨花台、孝陵卫,接着猛攻钟山、石垒,将江宁城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又攻两个月,日夜作战,破了龙膊子山,用土炮打入城中,可怜城中粮草断绝,饥民嗷嗷,天王府内供给葱蒜、生姜、白菜、萝卜,几乎与黄金同价,开始断粮,继而以豆代,豆又尽,以麦代,麦又尽,然而以熟地、苡米、黄精、牛、羊、猪、鸡等物取而代之,复尽又用苎麻根、草根调红糖,作成药丸子一般,取了一个美名,称作“甘露充饥丸”。名次取得虽好,却无济于事。那班饥民,夜间私闯出城来就食,长毛禁止不住。到同治三年五月,天王挨不得苦,服药自尽。洪秀发、仁达等拥立幼主福真即位。福真年纪不到十六岁。曾国荃闻讯,命兵勇夜以继日地苦攻,并凿地道三余个,都被城内堵住,复由国荃部将李成典、吴宗国等,从敌炮极密处重开地道,到六月十六日,大功告成,国荃悬下重赏,退后者诛,安放引线,不到一刻,蓦地火发,一声巨响,炸开城墙二十余丈,烟尘腾空而起,碎石如雨,清兵勇从缺口处打进去,又分头夺取城门,时下天色已晚,全城各门皆破。惟有天王府未破,国荃命兵勇休息片刻,惟遣王远和、王壮益、朱洪章等连夜督战,时至子夜,天王府突然举火,冲出悍党千余人,手持洋枪,向民房街巷狂奔,官军也不去追赶,齐入天王府内,扑灭烟焰,检点遗尸,可怜多是府内宫女,惟不见秀全尸体及幼主洪福真。东方破晓,国荃复下令关闭城门,搜杀三日三夜,击毙长毛干余人。到了十九日,萧孚泗搜洪仁发、李秀成等,讯得实供,方识秀全尸体,潜埋宫内,幼主福真乘官兵夜战时,已由缺口逃走,捷报传到京城,圣旨下来,封赏曾国荃等,其他各各论功行赏。

曾国藩血洗了南京,却用太平天国将士的鲜血,染红了无数湘军头上的顶子,曾国藩也因为湘军的战功,大出了风头,朝廷论功行赏,让他做了两江总督,又赐封为大学士一等毅勇侯,几乎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文臣封侯的先例。

曾国藩虽然得到清廷如此的eL遇,却是十分不安,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他清楚,尽管朝廷对他曾氏兄弟百般安抚,视为朝廷的柱石,却担心他拥兵自立。一方面,大清王朝不可一日没有他曾国藩,另一方面却怕一日有他曾国藩,朝廷对他曾氏兄弟会抱了十分矛盾的心态。其实清廷对他曾氏兄弟的矛盾心态,早在同太平军交战之时就已暴露了。湘军每克一城,每报一捷,朝廷就要忧喜一次,喜的是剿杀了太平军,忧的呢?却是湘军又壮大了,又成熟了,曾氏兄弟又进一步发展了。所以朝廷多次将亲信编入湘军,美其名目以佐湘军,归曾国藩节制调度,其实呢?则是安排耳目,以探曾氏兄弟的动态。清廷的所为,曾国藩当然明白,所以他处处谨慎,事事小心。湘军攻克了南京,曾氏兄弟的势力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湘军士气亦是盛旺,要是如此反戈一击,大清的天下,岂不唾手可得,此时亦有将领暗劝过他,甚至一直与之唱反调的左宗棠亦是试探着劝过。但曾国藩清楚,就算自己唾手得了天,他终究会背个叛君的罪名而唾骂于后世,这样与自己所宗的程、朱理学,与所宗的湖湘之学,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湖湘学脉的宗旨是“致君****,经世济国”呀。这一点他清清楚楚,早在数年之前,师从欧阳厚均时,吹香亭的说“诚”,他不敢一日有忘,“为人‘诚’为官‘忠’矣!”

而且,有了成百上千的学子儒生师从于他,难道却去为了这个“名”、“利”字而毁了自己半生的修行么?所以他对那些劝说的好友、将士,毫不客气,一律怒目而视,大骂起狂人来。其时咸丰皇帝已经驾崩,当年咸丰留在兰贵人腹内的龙种嗣承了皇位,是为同治帝,这位当年对曾国藩格外垂青的兰贵人,已是垂帘听政、权势盖天的西太后了,他岂可能恩将仇报,知恩不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