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26395800000040

第40章 南轩星陨江陵府 晦翁督学长沙城(1)

话说孝宗皇帝依了王淮所奏,小心翼翼地将秦桧削爵罢祠,居然没有得到太上皇高宗的反对,于是把胆子放到了十足的大,封王淮做了宰相,扯起虎皮当大旗,大做起抗金复国的文章来。其时,刘珙已不再做潭州太守了,奉诏重用,入京做了侍郎。刘珙看着满朝乱哄哄的大讲抗金,终于找了个机会,向孝宗皇帝呈了折子,而保荐了张栻。

“微臣以为,张南轩者,学问精纯,畅晓军务,掌教潭州岳麓书院,为我天朝培育了众多栋梁之材,陛下欲雪靖康之耻,伸大义于天下,正乃用人之际,故奏禀圣上,折以重用……”

孝宗御览了刘珙的奏折,更兼王淮暗中支持,孝宗依奏,不久诏张栻做严州知州。

张栻跪接了圣旨,不敢有误,急忙收拾了行李,竟是满眼泪水,三步一回首地离开山斋,离开了岳麓书院。

张枝离开湖南,打马严州。“其治不严而威,不疾而速”。严州居然变了风气。“民风淳朴,礼义敦敦,秩序井然,殷实有条”。是年吏部组织考核,张栻得了个甲等,禀告孝宗,孝宗大喜,天语褒奖,不久乃诏为京官,做吏部员外郎兼侍讲,专为孝宗讲解《诗经》。

王淮抗金,却终于没有多少战绩。其时一个唤叫虞允文的大臣见王淮天天高呼抗金,却少有捷报传来,终于找了个机会,向孝宗参了一本。这孝宗皇帝本来就是一个软耳朵,是个拿不定主意的角色,当年苦于满朝苦谏,勉强罢了秦桧,如今见王淮抗金,军费开支了不少,却少有战绩,不禁灰起心来,虞允文乘机一奏,岂不正中下怀?于是孝宗下旨,罢了王淮的宰相之职,将他贬到了一个远离京师的地方做了个知州,却让虞允文做了宰相。

这虞允文乃秦桧一般的人物,当年张浚为相,曾多次遭到排挤。而今居然掌了相印,又岂能相容张浚的后裔张栻?

当时虞允文要以自己的心腹张说入主枢密院,主管全国的军事大权,张栻认为,张说不谙军事,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用一个不懂军事的人主管军事,这样很是不妥,于是连夜作了折子,力谏孝宗。而且在第二天上朝之时,当面质问了虞允文,严肃地指出,虞允文的所为是在营私结党,是在拿国家大事作儿戏,使得虞允文非常难堪,尴尬得不得了。虞允文当朝大骂了张栻之后,竟顾不了朝纲,拂手愤然而出。虞允文愤然退朝,本是大大地坏了朝纲纪律,但孝宗却无动于衷。

见孝宗如此,朝中大臣为张杭捏了一把汗。特别是刘珙,因为张栻乃是他所推荐所器重的人才。见孝宗帝龙颜大怒,刘珙知大事不妙,拜伏求情,大言张栻忠心。因为刘珙是本朝所倚重臣,有些面子,孝宗并没有对张栻的非礼行为采取过激烈的手段。张说作枢密使的事终于因为张栻的力谏而搁浅了,但他却得罪了虞允文。本来他认为,朝上的谏言与争议,乃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是不应该心存芥蒂的。但他确实是以君子之心而度小人之腹了,虞允文并不像他一样大度。在虞允文看来,一个侍郎当朝诘问于宰相,指责宰相,于礼不符,于情面难合,也就记恨于心,暗地里向孝宗告了御状。更兼有张说的唆使,大讲了张栻的不是。因虞允文执掌朝政,朝中亦是以虞党朝臣居多。在张械看来,虞允文是小人,张说是小人;凡与虞允文相契,得到虞允文器重之士都是小人,而张卡式却“远小人尤严”。

其时,有一个叫曾觌的朝官,此人乃进士出身,作户部的员外郎,对张栻极为崇拜,一日见张栻出入朝廷,乃指张栻之背而谓群僚日:“吾等进退,皆在于此人尔。”露了十分的媚谄之气,很是有意结为好友。但他曾作知州之时,千方百计地巴结朝中大员,暗地里向虞允文行贿,得到虞允文的器重,而成了虞允文的党羽。虞允文向孝宗保荐,他做了户部的员外部。曾觌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却被张栻式看了出来,因此张栻认为他是小人。一日散了朝,张枝坐轿回府。曾觌途中遇见张栻,因心仪已久,便举手作揖,向张卡式行了大礼。张栻见是曾觌,很是厌恶,急急地放下轿帘。

曾觌见状,真是羞愧难当,举在空中的双手,竟不知如何是好。其时街上行人如流,见曾觌如此,还以为是得了手疾矣!

此刻的曾觌,真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了进去。他满脸通红,只觉脸上有无数的鸡虱在蠕动,打自从娘肚子里出来,他曾觌又何曾受过这样大的侮辱?于是,他由崇拜而愤恨,由愤恨而仇视了,他真恨不得将张栻生吞活剥了。于是连夜作了折子,向孝宗告了御状,把途中的一切描写得清清楚楚。严正指出:“如此这般侮辱朝中大臣,是对朝政的侮辱,是对皇恩的侮辱。”因张栻当朝诘难虞允文,孝宗本来就有了些想法,曾觌的御状更是一颗重型炸弹,使得孝宗下定了决心。刘珙清楚,张栻确乃经天纬地之才,亦有安邦定国之伟略,但为人过于直率,过于刚毅,在朝廷这块是非之地,确实是难以立足,尽管这样继续下去,孝宗或许尚能容忍,但虞允文会容忍么?张说、曾觌会容忍么?他们当然不会去行刺暗杀张栻,但谁也保不了他们不会雇请杀手对其下手的,到时候抛尸街头,甚至连一个凶手也无法追捕到,岂不悲哉?所以,他向孝宗作了说明,保荐张栻外调,做袁州的知州。这样,朝中也就安静,张栻也就安全了。张栻在袁州搞了不久,又调知静江府,经略安抚广南西路。张栻知静江之时,正是静江地区多难之秋。所辖二十五州,因长期天旱无雨,半熟的作物多半枯萎,收成将是全无。因天旱,蝗虫更是滋生蔓延,农民哭天无路。那些身强体壮之士更是借机掠夺,先是带了面具暗抢,继而公开在光天化日之下聚集为盗,各地群盗蜂拥。更兼溪洞酋豪这些少数民族,弱肉强食,互相掠夺厮杀,弄得广南西路沸沸扬扬,良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情况,前任安抚使无可奈何,报奏朝廷,然后屁股一拍溜之大吉了。因为知袁州时,张栻的治藩能力被朝廷所看中,刘珙暗中保荐。

在刘珙看来,静江的情况实在太为严重,非张栻不能根治,此其一;因张械在朝与虞允文结怨已深,尽管张栻已出仕外任,人身安全已经有了保证,但在政治上如果没有杰出的政绩,前途是不会太光明的,此其二;在刘珙主政潭州之时,他依了张栻的计谋,镇压了凶悍的潭州农民起义,对于张栻的军事才干有绝对把握。基于以上三点,孝宗照准。刘珙的推荐,孝宗的准奏,却把张栻从米箩里往糠箩里推了,把张栻推到了火坑上。张械清楚刘珙的意思,尽管从袁州到静江,实在是与他为难,但他相信刘珙这个相契数十年的朋友绝对没有害己之意。再说张栻的心中,也只有忠君之事。所以他到静江,首先并不是急于“剿匪”,而是对州兵进行大规模裁减,将那些老弱病残疲惫之兵精减,让他们回籍;又从地方募勇,招收了年轻力壮之士加以补充,并集中进行强化训练,使得这些新募之勇短期之内掌握军事技能。如此改革尽管士兵数量大量精减,军费等开支大规模压缩,但战斗力却得到空前的加强。

张栻依靠这些新募之勇,征服了蜂拥的群盗,又依礼对溪洞酋豪这些少数民族进行教化。这些少数民族是没有受过孔孟之道的教育的,因此,对于什么是仁,什么是义,什么是礼,什么是信,一无所知。对于张栻的说教,起初犹听天书,但张栻并不因此放弃,而是循循善诱。尽管这些少数民族没有也不可能完全弄懂张栻的那些《五经》、《四书》到底是什么东两,但毕竟对张栻的为人,以及张栻不以兵勇镇压的“仁爱”有所了解,对张栻也就崇拜起来。这些少数民族,虽然不懂“仁爱”的含义,但对于“义”或“义气”却有直观的理解,你尊重他,理解他,他对你也就更尊重,更崇拜,甚至死心塌地。张栻以武力镇服了“群盗”,又以“仁爱”感化了“溪洞酋豪”,给静江打造了一个太平盛世。他又申报朝廷,开仓放粮,对百姓进行了抚恤,为朝廷解决了一大难题。没有流血,没有争夺,解决了朝廷多年以来为之困扰的“溪洞酋豪”问题,使得这些少数民族听命于朝廷,守法遵纪,朝廷因此十分欣慰。孝宗“闻公治行且来尝叙劳,乃诏特转承事郎进直宝文阁”,打算诏他进宫,加以重用。却囚虞允文暗中作梗,进朝做官竞成了泡影,后改知江陵府,安抚本路。

却说这江陵府,乃南宋一重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亦是南宋重要的粮草基地。自宋以来,朝廷总是派重臣把守。因为朝廷的重视而使得这些守臣有高人一等的自我感觉,养尊处优,放松了自身的修养。尽管江陵没有群盗的哄劫,没有溪洞酋豪之乱,然而吏风腐败却足以让朝廷头疼。前数任知州有心严惩,然而刚一着手,各方面的压力、恐吓就接踵而至。

纵有三头六臂,却终究无法捅破这层关系网,先是决心治腐,后来自己亦被腐了,因自己亦腐败,也就不自觉地掉到了关系网中。如此周而复始,这张腐败的关系网也就越织越大,越织越强。吏风不正,贪官污吏盘剥于民,自上而下,相互包庇,互结为网,逐年相累,以至成为一大毒瘤。就在张栻到任不久,他就收到了许多匿名的举报信。听了汇报,看了举报信,张栻几乎惊呆了。

“南宋的天下,难道竟是如此黑暗乎?”

他痛心,也就痛下决心,他要为江陵摘除这一毒瘤。他当然清楚摘除这一毒瘤所要承担的风险,甚至会搭进性命。但他不顾这些了,“致君****”是他的责任啊。上任不到一月,张栻安顿了一家老少,安排打点了其他政务之后,竟是脱了官服,便装私访于街头巷尾。因他随和,老百姓都很愿意与之交谈。于是他在民间掌握了很多的线索。他又根据这些线索,一一查了下去,更是让他感到震惊。“腐败”几乎牵扯到江陵的整个政坛,甚至还牵扯到了南宋朝廷的高层。张栻的明察暗访终于触动了这张网的某一根神经。有一个叫曾智的县令,得到密报,说张栻准备对这张网动手。这曾智乃举人出身,当年参加廷试名落孙山,于是认定廷考不公,也就放弃不再参考。因家境极好,于是花了银子,买通州官,竟捐了个县令,以后又是不断地向知州知府行贿,买了政绩,于是很得上司赏识,而认为他是能臣。其实呢,却是一个贪得无厌、极为腐败之人。他向知府知州行贿,自己破了财,却把所有的赋税加重,要是有谁胆敢言不,他动不动就以乱党名义捉捕,处以重刑。所以,尽管如此腐败,百姓亦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好任其盘剥,任其鱼肉。

却说曾智接了密报以后,先是冷冷一笑,并不当成一回事。他清楚,虽然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靠山却硬,而且这些靠山都视他为衣食父母,都得过他许多好处的。他曾智要是被逮了,这些靠山会过得安稳么?并且哪个新任知州不是如此来的?刚来之时不都是“风雨压城之势”么?然而,又有谁不是“雨过天晴”而离去的?他就不相信,这张栻有如此能耐,能不顾朝中要员的面子,能不顾身家性命。但他还是不敢大意,在冷笑了之后,写了书信,命家奴急速送到了京城。自从曾智得知张栻明察暗访“腐败”的消息后,江陵就不再宁静。这些县令、州府达官显贵,用了以前惯用的手段,要请张栻坐坐“包厢”,进进茶馆。遭到拒绝以后,发现这位知州大人,并不是他们所想像的那样容易对付,而是一位典型的迂夫子。张栻软硬不吃,朝中大员的招呼亦置之不理,他们就有些急了。先是写恐吓信警告于张栻,继而将一些死鸡、死猪之类的浊物、腐物往知州衙门里丢,想以此逼走张栻。曾智更是重金买了杀手蒙了脸,夜深人静之际潜入张栻住栻宅。真是天道酬勤,蒙面杀手一刀杀进张栻的被窝,却扑了个空,张栻尚在书房。暗杀没有成功,蒙面杀手却让州府侍卫捕了个正着。过堂一审,杀手先是缄口不说,后见张栻慈容可掬,并无加害自己之意,于是有些感动,便将曾智的罪行一一说了。因为冤有头债有主的原故,张栻并没有对杀手动刑,而是以“仁爱”之礼去感化他,倒是把杀手的“铁石心肠”给软化了。他感动得痛哭流泪,最后随了张栻做了贴身侍卫。通过半年的搜集,已是腐败之案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了。所涉案犯一一被拘捕归案,张栻召开了公判大会。在州衙门前的草坪上搭了个台子,将所有案犯一一押了过来。见是公判贪官污吏,江陵的百姓也就扶老携幼,齐集草坪。那些昔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达官显贵,此刻已知碰上了真正的克星。朝中大员亦知张栻威廉,自知说情只能惹火上身,个个成了缩头乌龟,打了一次招呼后就不敢再打招呼了。

却说这些达官显贵,望穿秋水,却终不见靠山露面。草坪上一派寂静,百姓在观望,这张大人到底会怎样作为?那些腆着肚皮、流着油汁的贪官污吏,除了浑身战栗以外,亦是静静倾听,这张大人怎样发落自己呢?张栻终于走了出来,一身官服在阳光下显得非常的精神。尽管因劳累过度,他时常感到有些精神恍惚,四肢乏力,但今天他似乎格外激动,两颊竟是有些红润。他宣读了判决:“曾智,身为县令不克己守公,恪守儒道,其心不正,罪恶累身,血债多多,割天下苍生膏脂,以贿赂官吏,败坏朝纲,罪已至死,判斩立决!”

“虞信,身为州官,不守朝纲,收受贿赂,庇护罪臣,血债多多,罪已至死,判斩立决!”

……斩……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