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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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王文清再任山长 吕太守捐出俸薪(3)

“仁兄以十六年前任山长之事为辞,十六年前未能光大书院,乃仁兄之过欤?非也,仅一年耳,一年成就伟业者几何?”

“贤弟所言,句句在理,愚兄实感惭愧,吕太守尚能如此,愚兄再有推辞,确有不仁不义之嫌了,如此若何,愚兄先试试看,若精力不济,难以胜任,再另请高明!”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也!”见王文清终于答应出山,鲍司马这回真的跳了起来,于是急报吕南村,让吕南村激动得好几夜无法安寝呢。

王文清答应了鲍司马,不久即收拾了一切,来到了岳麓书院,吕南村早已派人将山斋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本来长期空置,充斥着霉气,太守命人烧了檀香。一切安排停当,见书院有主,也就有些童生渡江登山,拜倒在王文清面前。王文清并没有急于登坛开讲,而是以四言诗的形式作了《岳麓书院学箴九首》,其诗云:告我同侪,学先孝悌。

景彼古人,明察天地。

随分自尽,殷勤问视。

一念之诚,亦可养志。

力学何为,变化气质。

气质有偏,好恶斯辟。

惩忿窒欲,式砭其疾。

严肃整齐,下手要术。

瞬息千里,日勇曰谦。

勇以进取,谦受益焉。

匪甲匪胄,何以攻坚。

不就规矩,不成方圆。

士先有守,壁立万仞。

可穷可达,君子所性。

相彼腥膻,何如土粪。

彼蚩者子,竞以身徇。

如此作了九首,又命人谱了曲,教学子唱读。他本想,如此作了,学子吟唱,琅琅于口,便于铭记,没想到这“学箴九首”竟然成了院歌,这可是新鲜的事儿了。这院歌起初只在岳麓的学子中吟唱,慢慢地却传到了地方,传到长沙,长沙家喻户晓,老少皆知。细细的品味,这九段歌词,竟是包罗了儒家忠孝仁义的全部内涵。王文清根本没有想到这首歌,会传得如此之快,传得如此之广。天下士子,听了院歌,细细的揣摸歌词,很是明了王文清重登书院的全部旨意。于是结伴姗姗而来,城南书院的学子儒生,听到岳麓书院又重整旗鼓,而且聘了大儒王文清执掌山斋,亦纷纷渡江,这回可轮到城南书院人去院空了。房逢年见学子儒生纷纷离院渡江而去,自觉脸面无光,亦卷了铺盖,回家终养去了。

王文清登坛做了第一讲,他讲了《读书到底为了什么?》。他说:“圣人立言为何?圣人立言为治世也,治世有多途,中举人作进士继而为官做宰,此治世途经一也。然而,即便说中了举人做了进士为官作宰了,就已达到治世的目的了么?非也!宋之秦桧,明之严蒿,都曾中过举人,钦点过进士的。

然而,他们没有治世,乃乱世耳。近人夫之先生,没有钦点过进士,没有为官作宰,然而他的思想,他的学问,却达到了治世的目的,何也?心也,修身也。读书做学问,应以修身为首也,只有修了身,才有可能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先贤张南轩夫子所谓‘传道而济斯民’,即此义也……

如果把读书当作追求利禄功名的敲门砖、试金石,就会把自己当作一条禄虫而蛰服于科举的泥河不能自拔,如此于心身无益,有负圣人之言之初衷矣……”

王文清讲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立身,用力地活动活动双脚,又用力地挥了挥双手,然而抬眼望去,却让他大吃一惊,这盘腿而座的学子儒生中,居然有吕太守、鲍司马、魏县尹等诸人。王文清健步走下讲台,挤过人群,来到吕太守跟前,正要施礼,却被吕太守一把扶住。

“使不得,廷鉴兄所讲,乃真讲到点子上了,书院有廷鉴兄打点,何愁不旺耶!”

吕太守说毕,竟是春风得意地大笑起来。一路谈笑,来到山斋坐定,献茶已毕,王文清却面露难色了。

“廷鉴兄独占名山檀席,挥洒自如,而今却面露愁容,到底又有何不顺心,之事乎?”吕南村大笑之后,却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了起来。

“大人,岂不见芸芸学子乎?”

“见过?又是如何?”

“此真乃左右为难也,当时没有学子为难也,如今学子云集,亦为难也,光是斋舍就足以让人头痛矣!”听了王文清诉苦,吕太守继而又大笑起来。“迂,真乃迂夫子矣,少了斋舍,扩建就是呗!你放心,小弟不会动用库银的,哦,对啦,小弟有一消息相告,杨锡绂栽啦。”

“杨锡绂栽啦?是吕大人参奏的?”

“非也,小小太守,岂敢撼动巡抚?此乃长沙士人参奏的,长沙士人见书院荒芜败相丛生,很是气愤,于是联名上书,呈了总督大人,一纸转奏到朝廷,万岁爷御览了士子的联名上书,龙颜大怒,下旨追究了杨大人的罪责,将杨大人贬了,已调出了湖南矣。”

“可怜,可怜耶!这不正应验了湖南的一句俚语:‘好心没好报,黄泥巴打成了黑心灶’矣!”

“世事难料!”吕南村说完,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塞到王文清的手里。

“廷鉴兄不是为生员太多发愁么!此银可造两栋斋舍,就烦廷鉴兄操持了如何?再者,小弟尚有一议,小弟曾独自登山查看了书院的一切,小弟以为书院朝向大有问题,白虎高昂千尺,此乃书院灾祸之源也,廷鉴兄不知亦曾看过否,小弟所言,如果不误,亦请廷鉴兄一并撤换如何?”

吕太守一边塞银票,一边却是如此说,王文清当然清楚这银票的来历,只是固辞,一边固辞,一边却把目光投向鲍司马。

“此乃吕大人之心意也,廷鉴岂有不受之理?”

“愚兄实在受之有愧,身为山长,难料院内之事也,此吕大人养家糊口之费,愚兄不敢接受!”

“事已至此,廷鉴兄再辞,乃不明吕大人之心矣。”

听了王文清所言,又听了鲍司马之言,吕南村终于清楚,原来鲍司马已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告诉了王文清,于是狠狠地盯了鲍司马几眼,却吓得鲍司马心惊肉跳的。

“下官实在无可奈何,才将大人的义举,告诉了廷鉴兄,廷鉴兄亦是听了大人的义举,才答应出山的。”鲍司马胆怯怯地解释。

“行啦,正如鲍司马所言,事已至此,再思无益,书院的一切,就全拜托老兄了。”

王文清含了满眼的泪花,小心翼翼地收了银票。他清楚这三千两的白银,可是一个太守数载的俸薪呢!他觉怀揣的,不是一般的银票,是一颗心,是一颗滚烫的心啊!

默默地送了吕南村一行离开山斋,王文清却突然又膝跪地,朝吕南村行起大礼。吕南村听到王文清别言,回过头一看,却又见王文清双膝跪地,吓得不知所措,竟顾不得斯文,跑着大步折了回来。他没有去搀扶王文清,只是在王文清的对面,亦是跪下下来,鲍司马,魏县尹见状,乃惊恐不已,也跟着吕大人跪下来。

“廷鉴兄,书院就全拜托你啦。”吕南村怔怔地说。

“吕大人,愚兄代表岳麓书院成百上千的学子,谢你啦……”

杨锡绂终于没有蒋薄的运,黄泥巴打了个黑心灶,杨锡绂调离了湖南,朝廷却任命了一个唤做乔光烈的做了湖南巡抚。

这乔光烈吸取了杨锡绂的教训,一上任,就登临了岳麓山,巡视查看了岳麓书院,见书院秩序井然,学风浓酽,很是高兴,入山斋看望了王文清,王文清向他诉说了吕南村破家捐出俸薪的故事,让乔光烈激动得热泪盈眶。回府,乃伏案疾书,向乾隆作折报奏,乾隆御览了乔光烈奏折,读到吕南村捐薪一节,亦龙颜大悦,旋即降旨,将吕南村大大地表彰了一番,对王文清亦褒勉有加,继而行文天下,将王文清的事迹作了天下书院山长的楷模。只是乾隆对这山长一谓有些意见:“既然是书院之长,该叫院长呀。”因为乾隆不同意再叫山长,岳麓书院叫了八百年的山长,终于成了一个历史的名词了。

王文清终于没有辜负吕南村的厚望,因为年老,步履维艰,实在勉为其难了,他递交了辞呈后,在数百学子的护送下,步履艰难步出了山斋……

正是:

巡抚好心道不明,太守捐薪见精神。

九溪二度登檀席,湖湘一脉再中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