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色的身影如旋风般冲进房间,伴随着一声深沉的怒吼,劈头就骂,“你是白痴吗?明知道酒有问题还喝?”
流苏被吼得耳膜有些震动,反射性的想要捂着耳朵,强烈的怒气铺天盖地而来,如暴风雪狂飙,震得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愣愣地看着冲进来的玄衣男人。
萧绝?
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头发略有些凌乱,冷峻的双眸如刻着疲惫,却丝毫无损他的俊美和魅力。薄唇紧抿,呼吸深沉,他双眸沉怒地看着她,折射出一股悍然的愤怒,掩藏在愤怒下的担忧和恐慌一览无遗。
流苏翦眸睁大,呆怔地看着萧绝,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时空,只觉得心口有股灼热的岩浆在复苏,熨烫着她的五脏六腑。
那一刻,悲喜已经不分,似甜似哭的感觉充斥在心口,不断地交织,连她都分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怨恨么?不像。
责怪么?不像。
思念么?不像。
爱么?也不想。
“绝……”时空倒流,不停地在眼前穿梭而过,流苏的脑海里如放映的影片一般,一幕一幕地回放着属于他们的记忆,硬生生地把这份沉重的记忆唤醒,一点一滴凝聚成他们之间最完整的回忆。
她似乎看见当年那个娇羞的女孩,脸红耳赤地说着,我愿意。
她似乎看见当年那个悲伤的女孩,在昏黄的灯光下,执着地等着自己的爱人,却等来满室的悲凉。
她似乎看见当年那个决然的女孩,在一片祝福中,狠绝地按下遥控,为他们那段伤痕累累的婚姻画上休止符。
流苏这一刻分不清自己是媛媛还是苏苏,心痛的力量紧紧地拽着心脏。
这一切,都仿佛放声在昨天,记忆是那般的深刻,她想要忘却,都做不到。
这眉,这眼,这唇,都是她熟悉的,他们明明是一摸一样的样貌,不同的只是,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古装,完全一摸一样,流苏努力地在他脸上搜寻着不同的痕迹,却发现,于事无补,明明,就是萧绝。
媛媛最爱的,也是最恨的萧绝。
然而,这个灵魂……她却触摸不到,或者说,拒绝去触摸。
“你吓傻了?”萧绝恶声恶气地道,掩饰自己少见的慌乱,心里暗自骂自己没出息,看见她举起酒杯,他的咽喉好似被人紧紧地掐着,几乎窒息,幸好赶得及,幸好……
“你怎么来了?”流苏喃喃自语,下意识地问,她还没有从见到萧绝的震惊回过神来,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她一直不敢去想象,下一次见到萧绝,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知道,她爱南瑾,千真万真,可对萧绝呢?
她努力去分清楚,属于媛媛的,永远是属于媛媛的,属于流苏的,永远是属于流苏,她努力地想要把前世今生分清楚,却总是让自己混乱。
媛媛是她,流苏也是她,她能确定,她想要陪着南瑾白首偕老,共同面对风雨,所以故意去忽略属于媛媛的记忆。努力地想要把她压制在记忆深处。
她以为她能做到,她理智上分得那么清楚,选择现实的温暖。
然而她苦苦竖立起的防御墙,在见到萧绝那一刻却完全坍塌,如碎片四射,那辈子的记忆太明显,看着他,不由自主就想到那悲伤却怀着希望的一生。
“哼,这儿是皇宫,是我的家,我来这儿有什么不行?”萧绝误会流苏话里的意思,以为她不想见到他,男子心底涌上的热血和担忧,那些令人束手无策的羞耻感情,如被一盆冰水狠狠地浇了一身,顿时冷却,连声音,却变得极为阴冷。
流苏撑着桌子的手,缓缓地收紧,浅浅地闭上眼睛,遮掩去她眼里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再次睁开眼睛,已然一片清明。
她淡淡地扫向地上孤零零的酒杯,缓缓地道:“萧绝,显然你比我更不相信皇帝,你看那酒,没毒,我没那么笨,再不知情况下随便饮下。”
这几年跟着南瑾,医术已经大有长进,这酒是否有毒,她能闻得出来。虽然她也怀疑皇帝会在饭菜里下毒,可现在转念一想,皇上想要赐死她,用不着遮遮掩掩,在皇宫里,她若出了一点意外,就算不是他做的,所有人把责任降在皇帝身上,他用不着这么绕三拐四,直接赐她一壶毒酒便是。
萧绝眼光触及到地上的酒杯,眉心拧成川字,的确没毒,酒水撒了一地,若是有毒,自然会有所不同……
冷峻的男子微微松一口气,暗自嘲笑自己愚蠢,一碰上流苏的事情就理智全无,在安云城别院养伤那几天,脑海里一直闪烁着流苏毫不犹豫背身而去的身影,和风南瑾坚定地站在一起,这一幕,是那样的刺眼,刺眼到让他心底的恶魔缓缓地复苏。
明明恨极他们,然而,一听到皇帝召见风南瑾和方流苏进京,他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一入皇宫,连皇上都来不及觐见,萧寒一说流苏被软禁在浅云殿,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深怕来不及,她会遭遇什么不测。
明明恨极啊……却又如此担心。
萧绝,你到底要犯贱到何种地步?
若能放手……若能放手……
心里挣扎过无数次,却最终发现,他不想放手……没勇气踏出最后那一步。
没有流苏的他,又会怎样?
失而复得之后又失去,他还能再站起来吗?
流苏沉静地坐着,夕阳从纱窗射进来,如圣光笼罩一片温暖,祥和而安静。她问道:“你刚从安云城回来吗?”
“关你什么事?”萧绝冷酷地应道。
流苏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淡淡的笑如风中的雏菊,雅致动人,“我知道流言不是你传的!”
不知为何,她想要解释他们之间尽可能有的心结,或许恢复记忆之后,知道前世今生的萧绝也许是同一人,她心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更何况,没恢复记忆之前,她也不怨萧绝了,所以不希望有所误会。
萧绝重重一哼,“即便就是我传的,你又能怎样?”
刚一说完,萧绝就想要抬手狠狠地甩自己一个耳光,他明明不想这样和她说话,这些口是心非的话,根本就不是他心里所想。
天才!
明明心里是喜悦的,这次流苏没有误会他,他却恶言相向。
他有些恐惧,深深地看着她的脸色,似乎已经预料到,她会冷嘲热讽,这张小嘴又会吐出什么伤人的话呢?
他自找的,不是么?
流苏淡淡一笑,眉心舒展,“你赌气的时候,的确十分可爱!”
“你说什么?”萧绝双眸一瞪,凶狠得似乎要杀了她一般。
“萧绝,我们说话能不能不用这么充满火药味,说到底……”流苏停顿一下,又继续道:“说到底,我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即便是有,也已经烟消云散,你若还怨我,我无话可说,我只想你知道,我不怨你,也不恨你。”
萧绝冷峻的眼光如激光一般,审判式在她脸上搜寻,似乎要把她所有的面具都扯落,看看她是不是在骗他。
既然不怨,也不恨,为何不能爱?
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请求这两个字,这份骄傲是与生俱来的,因为爱她,他已经把这份骄傲狠狠地踩在脚底……
流苏……
萧绝深沉地舒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流苏,沉声道:“回到我身边!”
我会一辈子,好好呵护你的!
流苏微怔,凝眸看向萧绝,一时哑口无言。唇角扬起一抹弧度,笑靥苍白而空洞,这句话,在她还是媛媛的时候,期盼了多长时间?
从认识萧绝,到嫁给萧绝,再到离婚,死亡,这几年的时间,她多少次期盼萧绝能有一句温言细语。
恋爱该有的浪漫,她没有。
结婚该有的甜蜜,她没有。
婚姻该有的忠诚,她也没有。
萧绝从未说过一句甜蜜的话,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工具,没有利用价值便狠狠地抛弃,毫不留情。
萧绝,你可知,当年我期盼这句话,盼到心痛。
当我们距离越来越远之时,我多希望听见一句,回到我身边。
流苏苦涩地笑了,萧绝见她不应话,一把拽起流苏,深深地抱紧她,暖暖的药香让他眷恋不已,不由得贪恋她的气息。
萧绝的眸光执拗而灼热,嗓音压抑期盼,沙哑道:“流苏,回到我身边吧?我也需要你啊!”
流苏浑身一颤,贝齿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男子漆黑深邃的眼睛倒映出她苍白空洞的脸,眼睛里,似乎有什么灼热的液体即将溢出。
女子几乎咬破下唇,咽下那一股不知道属于谁的悲伤,缓缓地摇头,轻启红唇,“萧绝,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不晚!”萧绝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咬牙切齿地道:“究竟我输给风南瑾什么?你要如此狠心对待你,他能给的一切我也能给,你要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我也可以给,你就想到他的感受,你可想过我的感受吗?流苏,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会一生都好好保护你的。”
流苏淡淡一笑,咽下满腔苦涩,轻声道:“你没有输给南瑾什么,我相信你也能给我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可,我的心太小,我爱萧绝的时候,全心全意,甚至能原谅他对我所有的伤害,我爱南瑾,也能包容他所有的欺瞒,也是全心全意。萧绝啊,我的心,没办法同时容纳两个人,你来教教我,我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