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如此表情,明忆晗觉得有些惊讶了,她仔细看着眼前这位嬷嬷,越看越觉得眼熟,可就是想不出究竟。
“嬷嬷,你怎么了?”言欣云很少看见嬷嬷这般神情,不由疑问着。
未等嬷嬷开口,郑华冰问道:
“她是你‘乳娘’?”
言欣云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
“是。我从小就是嬷嬷带着的。”
郑华冰听着,眼里顿时泪光闪烁,当下秉退了所有明家的下人,又怔怔地看起言欣云来。
明忆晗、言欣云都莫名其妙起来。敬思兄妹也互视了一眼,摸不清楚嬷嬷与翰林夫人为什么会如此异于寻常。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么?”瞧郑华冰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言欣云一脸不解。
而一旁的嬷嬷是看了一下主子,又怔怔地看着翰林千金,几疑自己在做白日梦。半晌,她还是抖着手上前,问着明忆晗:
“你……你难道是……茏儿?”
此话一出,明忆晗大怔,恍然记起眼前之人是谁,眼泪当下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
“你是……彩姨……”
林嬷嬷是她的‘彩姨’?!言欣云听得心头顿时凉了,一个巨大的疑团一下子浮现在其脑海。
嬷嬷这回可真的吓到了:
“不,不……这一定是梦,天下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一定是在发梦,一定是!”
启絮看的出奇,忍不住问了:
“嬷嬷,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老是语无伦次的?”
林嬷嬷还没回过神来,却见郑华冰眼里泪光不停的闪烁,看着嬷嬷,又凝视着言欣云,哽咽说道:
“你年方十八,而彩姐十八年前就住在千寻寺,十八年来她只带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叫‘小晗’。你口口声声说彩姐是你的乳娘,那也就是说,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是么?”
一听这话,站在言欣云身后的敬思、启絮,不由双双一怔:老夫人怎么知道这些?糟了!
果然,言欣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正视着嬷嬷,似乎期待着嬷嬷给她一个答案。可惜,嬷嬷的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接触主子的眼光。
言欣云心里头越发冰凉,转身看着敬思兄妹,亦期待他们能给自己一个解释,但敬思兄妹更加不敢支声。
“既然你是小晗,”郑华冰继续说着,眼角已经有泪溢出,语气也重了起来,“为什么我对你说忆儿的过往时,你会显得如此无动于衷?”
欣云怔了怔,道:
“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你……你是不是觉得忆儿对你用情还不够深?还是觉得那是她应得的报复?”
“我没那个意思。”欣云平静地说着,心中却涌出无限委屈。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郑华冰见她如此“无动于衷”,越想越激动,居然奋力地抓着言欣云的肩膀,拼命地摇着,而言欣云也不知反抗,竟任她这么摇摆着。
明忆晗忍着眼泪,连忙把母亲拉开来:
“娘!您别这样,事情还没弄清楚,相公他……他怎么可能是小晗哥?小晗哥身上有两只玉鸳鸯,左耳上有两个小耳环孔,相公哪有这些的?”
“左耳上的耳环孔?”一提到左耳朵上有两小耳环孔,言欣云一下子踉跄了起来,抑不住心中的疑团而不自禁喃喃自语,“十岁那年,我的左耳上确实有过两个小耳环孔。”
这下子,明忆晗怔住了,看着眼前的夫婿,她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无数幽怨。
“嬷嬷,”言欣云努力平息心中波澜,倒抽着一口冷气,说道:“十八年来,您真的只带过一个孩子吗?”
嬷嬷林茹彩知道到了此刻,纸是包不住火的,只好下跪说道:
“请公子恕罪!”
言欣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忽地一转身,看着敬思兄妹,冷冷地问道:
“当年,我不是从马上摔伤的么?”
敬思、启絮也慌地下跪:
“请公子恕罪!”
“恕罪?”言欣云压住肝火,忍着即将溢出的泪水,说道,“不。我绝对不是小晗。启絮你不是说过,你们身上的玉鸳鸯是别人送的,那个送你们玉鸳鸯的人才是小晗。是不是?”
启絮有些哆嗦,却不敢回话。
“说啊!”言欣云突然喝着启絮。
启絮吓得身子一抖,但仍是不敢回答。
郑华冰看着言欣云,说道:
“现在该把事情说清楚的人是你,不是启絮。小晗,当年你救下忆儿,此恩我们明家理当回报。可前阵子你已经知道忆儿就是当年的茏儿,为什么还要刻意隐瞒自己身份?难道你还嫌忆儿这些年来内心受的苦不够多吗?还是觉得她很好欺负?”
言欣云闻之,内心万般委屈,却不是一时半刻解释得了的,她看着眼前的明忆晗,忽然间觉得自己内心越发沉重,沉重得令她难以喘气。一时间,她竟失控跌坐到椅子上。
言大哥就是小晗哥?明忆晗内心也惊震于这样的现实。这些年来,她想过许多与小晗重遇的场景——高兴的、悲哀的都设想过,但像这样离奇的相逢,却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于是看着眼前的言欣云,她竟也半天不知该讲什么好。
这时,郑华冰还想上前对言欣云说什么,却被嬷嬷林茹彩一把拉住:
“华冰,你冷静点!公子他之所以会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彩姐,我就是要他亲口告诉我原因!为什么他知道忆儿这八年来对他有着深深的愧疚,他还要一面装得十分同情忆儿,一面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难道他是担心我们明家还不起这个恩还是什么的?我就是要他当着面说个清楚!”
郑华冰越说越激动,挣扎着逼近言欣云。敬思、启絮连忙上前拦住她:
“夫人,您请冷静些!”
“冷静?你们要我怎么冷静?你们没有经历过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在痛苦的记忆里挣扎了八年,而做母亲的却束手无策的煎熬!你们不晓得对于小晗,这些年来我们母女内心有多沉痛!可到头来,有人却把这种‘煎熬’与‘沉痛’看作是一种‘罪有应得’!甚至还假情假意地关心着我们!如今又显得这般无动于衷,这,这……这不是很可笑么?”字字见血,郑华冰激动地说着,眼里的泪水亦不住地流着。
这一席话惹得明忆晗也热泪盈眶,看着言欣云,她眼神里尽是幽怨,却舍不得埋怨半分,最终吞下内心的委屈,强作镇定,轻声问着欣云:
“为什么要沉默?你……你不能解释一下吗?”
言欣云抬起头来,看着明忆晗,眼中泪珠翻滚,但她尽量不让泪水流出,半晌,才朝郑华冰淡淡说道:
“如果说嬷嬷十八年来真的只带过一个孩子,那么,不可否认,我就是当年的‘小晗’。”
“我要你解释的不是这些!”郑华冰说道。
“但我能解释的,只有这些。”言欣云低调地说着,徐徐站了起身。
郑华冰还想上前,敬思、启絮连忙拦着:
“夫人!”
见母亲这般激动,明忆晗担心母亲会为了自己而乱了分寸,把事情弄大了,无论是母亲、自己还是欣云都难下台,于是也劝着母亲道:
“娘,您别这样激动,你让他好好解释就是了。”
“忆儿,你看看他刚刚是什么态度?不是娘不给他机会解释,是他根本不想跟咱们解释清楚。人家心里根本不把你这些年的痛苦当一回事,难道,你到这个时候还不明白吗?还要替他说好话吗?”
郑华冰看着女儿,又转身狠狠地看着言欣云,身子激动得都在发抖,还想把话继续说下去。
“华冰!”林茹彩终于忍不住含泪开口,“我求你……别再说下去了,由始至终,最无辜的人都是我家公子啊!”
“无辜?八年前他是无辜。可八年后的今天,他还配称为‘无辜’吗?”
“华冰!”林茹彩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回头看着受了打击却故作镇定的主子,她实在不忍看着可怜的主子被误会下去,于是回过身来,含泪把话说完,“公子他……他当年为了救忆儿,被那伙强盗乱刀劈砍,伤及后脑。尔后,虽被敬思兄妹救下,调理了一个月才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但他却仍然昏迷不醒,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半年后醒来时,他已经忘记以前的一切。我家老爷怕他会想起被强盗砍杀的可怕记忆,就骗公子说,他是顽皮不听话,所以从马上摔下来受伤的,还命言家上下所有人不得对公子提他以前的事情。所以,公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以前。试问,他又如何存心去欺瞒你们?”
此话一出,郑华冰、明忆晗当场一怔,随即把目光集聚在言欣云身上。
但见欣云终于禁不住落了泪,可脸上却仍然保持着一副冷得深刻的表情,活像一座冰雕。
此时此刻,场面沉寂得仿佛连跟针掉下来也听得见。
半晌,敬思缓缓叹了一气,打破了这不该有的沉寂:
“公子平日里最憎别人问及他的‘以前’,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记忆是残缺的。而我们做下人的,也必须谨遵老爷之命,从不对公子说及他以前在千寻寺住过一段时日的事,所以公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段童年。今日实在给夫人您逼得不得已,我们才揭了这个秘密,希望夫人您能谅解我家公子。毕竟,”敬思说着,眼尾余光停落在明忆晗身上,语气深沉了几许,“没有记忆的人,通常才是最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