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袭月刚从秦壑府邸大门踏出,便听一冷冷的声音透过雨幕而来,直直要把那掠过的水滴都结成冰珠儿了!
“汉子偷够了?”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
萧袭月吓了一跳!适时天色将暮,又有细雨颤做飞烟、缭缭绕绕,只见那撑着一把油纸伞的高大男人身影,在氤氲的暮色中,如同泼墨的剪影,半融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神秘。尽管夜色有些浓,但依然不难分辨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和眸子天生就比旁人幽深的眼睛。
秦誉!
萧袭月走近一些,看清了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锋利的眉,眉尖儿和发丝儿上凝结了些许的淡白雾珠,显然已经站了一些时候了。那雾珠略有些薄薄的光晕,加上这半昏半暗的天色和他不怀好意盯着她的冷笑,面前的这男人,让萧袭月想起了神话里那些狐狸妖变的俊俏郎官儿,专来人间祸害女子。
“秦誉,你是狐狸精变的么?人在哪儿你都能嗅到。”
秦誉一把将萧袭月扯到自己伞下,仗着自己比萧袭月高了一头的天然优势,俯视着她,如同看着自己地盘儿上的兔子。
“自己的女人身上是啥味儿,就算隔了千里、堵着鼻子我都能嗅出来。”
他笑。她嗔了他一眼。
“没皮没臊……”
还在别人的家门口呢,不知收敛!萧袭月一边腹诽,一边抬腿走,无奈腿不如秦誉的长,怎么走都被他轻松潇洒的跟上。他拿着的伞,也牢牢的罩在她头顶。
秦誉要送她回府,萧袭月也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拒绝,大约是因为秦誉这厮因为她背着他出现在秦壑府上,有点儿不高兴。哦,不对,如何是“背着”了?她光明正大的受邀而来,清清白白全身而退,有什么见不得人、需要“背着”了?
不过,显然秦誉不这么想,马车厢里,秦誉与萧袭月并坐着,一直搂着她的腰不放手,“循循教导”——
“身为有夫之妇,怎地一点自觉都没有?!以后不许单独见别的男人,记住没。”秦誉说着,在萧袭月腰上惩罚似的拧了一把。
萧袭月推他。
“秦誉,你几十岁的人怎地还耍无赖,我不过就是喝了两杯茶,你做什么这么着急。”看小孩着急自己的心爱玩意似的,生怕别人抢了去。
秦誉见萧袭月生气,也拢了眉头。“我要不多提醒你几回,你下回还得去。男人最懂男人,谁对自己的你有企图,我还看不出来么?”
萧袭月偏头不理他。
秦誉暗叹了一口气,心道,活了这两世,仗打过、人杀过,江山都几欲握在手里,唯独对这个女人,他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脸皮也放下了,性子也耐足了,连他一向最不屑的“死缠烂打”都用上了,这可恶的女子还跟夜明珠一样——不进油盐!
前世他一直默默望着她,默默对她好,静静等着她发现他的好,转投他的怀抱。可是,可是!!到后来的后来,他才发现那些全是屁!这女人聪明的时候聪明,糊涂起来就是个猪脑子!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心意,还当他对她是起了色心!
这一世,他才摸索出些方法来。对这种不进油盐的“无情”女人,就得腆着脸的死缠烂打,管她冷脸还是什么,只管往怀里搂、往里拽,亲她两口、唬唬她,她就乖了!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萧袭月被秦誉那不怀好意、冒着冷光的眸子给打量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秦誉唇角含笑,捏了捏萧袭月的小鼻子,咬牙切齿:“萧袭月,你就是欠收拾!”
“你讨厌!”萧袭月一巴掌“啪”的拍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捉住、握得紧紧实实的,没有一丝儿缝隙。
“你明明喜欢。”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男子的性感气息,笑得笃定。
“……”
秦誉将萧袭月送到了将军府门口,才折返回自己府上,这两个月秦誉要准备南下的东西,安排好府上的事宜,加之宫里的事,忙得喝口水的功夫怕都没有。可他却百忙中抽出半日的时间去秦壑门口等她,送她回来。
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萧袭月问秦誉干嘛要来,秦誉却说——“人生最重要的事是尽孝和繁衍子孙。我父母皆亡,尽孝无处,唯独繁衍子嗣最为重要,你说,我如何把你看紧些?”说完,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她小腹上……
萧袭月一回想起来,脸皮还臊得慌!怎地世上有秦誉这般的男子,长得仪表堂堂、看着冷漠老成如同冰山,可追起女人来却如此火热、执着,攻城略地的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萧袭月刚回府,就接到了昌宜侯府送来的信。
萧袭月回到香竹园,拆开信来,才知道是周宇写来的祝贺信,也是诀别信。恭喜她能寻得良人,另外,也是告别,因为他要一个月后要去寺中出家为僧。
“唉。”萧袭月叹了口气。周宇年少时便坎坷,没什么亲人,在朝中更不说有真心的朋友,而又有文帝那一层关系在,更难结交知己。他天生是个清冷的人,这样的人,虽有一颗温柔的、想要帮助别人的心,却注定孤独。因为他对谁都无法敞开心扉,温柔宁静给别人看着,所有的心事都关在自己心里。
想起去年,周宇见她处境举步维艰,说要娶她为妻给她一方遮风避雨的屋檐,她的心里是感激的。而今她终于处境渐渐好转,可周宇,却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心下也生出些惋惜。文帝对他应该更多的是知己之情,而非那完全的断袖之谊。
“小姐,你在惋惜些什么?”香鱼问。
萧袭月收起信来。“没什么,就是看见一块美玉,在污浊的泥水中很是孤独。”
香鱼略微一想,道:“小姐是说,昌宜侯吗?”
萧袭月不想香鱼竟然知道她想的,越发觉得这小妮子聪明了。
秦誉答应要给陈皇后的国公府万两黄金,国公府已经偷偷进献了——怡人院一案,刑部已经查到国公府头上!刑部的上官大人是太后一派的势力,是除了文御医以外,最忠心于秦誉的大臣。
国公府岂能坐以待毙?暗里立即按照秦誉所言,将万两黄金如数献上给陈皇后,才没有将怡人院之事彻底查不来。秦誉手里捏着国公府把柄,国公府不敢擅动,只得暂时都听命于秦誉!国公府暗里产业颇多,错综复杂,握在手里也是有用的。
萧袭月得知后,直叹秦誉这厮老谋深算!
郑二夫人是唯一一个亲眼看见大火烧村的证人,她自是恨极了郑氏,但她出面作证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夫君国公府二爷,郑建宽!也就是郑氏的二哥。
经过萧长文怡人院一事,和萧华嫣那出自国公府的毒药一事,国公府已对郑氏相当不满,现在郑氏又深陷在为了正室之名分、残忍谋害了杨花村整个村人的事件中,国公府岂还敢与她有往来?别说帮她,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国公府中,都有流言蜚语,都说郑氏是坑害娘家人的祸害!
刑部已经着手调查,证据并不难查,何况,这其中不还有萧袭月推波助澜、帮助一二么?郑氏罪状已然快坐实了。国公府这边唯一担心的,便是郑氏会咬出郑建宽来。
国公府是杀人灭口,还是别的选择,萧袭月还没有得到消息,左右,郑氏还被关在将军府的黑牢里,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将军府里,郑氏已经被关在黑牢里许多日子。萧云开虽关着她,给郑氏送的食物却还是平日那些精致考究的食物——终究再恨,也心有不忍。
郑氏骂骂咧咧,半个将军府都能听见她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从杜老夫人、萧云开、几房妾室,一直骂到府上的丫鬟奴才!当然,其中骂萧袭月和萧云开的最多!
将军府上下的奴才都暗里议论:没想到平日里温和贤德无双的大夫人、众人的典范,嘴里能倒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来!真是开了眼界。而今看来,倒是和她这些日子来爆出来的龌龊事吻合。还有之前那枯井婴儿骨的事件,指不定还有多少坏事没有抖出来!
负责送饭的小厮给黑牢里的郑氏送饭去,正遇到她在破口大骂!
“萧袭月你这贱婢生的贱蹄子,你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地狱下油锅,阎王爷要割你的舌头!”“你娘伺候了我郑元慧一辈子,你也就是个奴才命!竟然敢在本夫人面前耀武扬威!”“萧云开,你这头晕眼拙的糊涂蛋!活该儿子死、女儿被人玷污!没错,你的大儿子、三儿子都是我弄死的!你杀了我呀!来呀!你这孬种……”“萧袭月,我总有一天要变鬼取了你的狗命!!!”
黑牢空间封闭,回声儿大,小厮被郑氏尖利的鬼哭狼嚎弄得不耐烦了,将端着饭菜的托盘往地上一摔,饭菜也摔了些出来——
“夫人您可别叫了,省点儿力气吧,若是老爷和四小姐听见,指不定还要来‘过问’与你,到时候夫人你恐怕也讨不了好。”
郑氏一听,怒气全然都转到小厮身上,突然从地上挣起来,紧紧抓着牢门柱子,蓬头垢发、冤鬼一样盯着小厮!
“你这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狗奴才!你在府上这些日子是谁给你发银子、给你吃饭的!本夫人落难了你就帮萧袭月那贱种了,啊?!墙上芦苇,早晚得死!”
郑氏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泥巴,如同大街上的疯妇一样。小厮被郑氏那模样吓得有些害怕。“你,你,你爱吃不吃,给你送好吃好喝的你还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你个狗奴才还敢顶撞本夫人了?!”郑氏抓起饭食、碗筷给小厮就是一顿扔、一顿砸!
小厮猝不及防,当头被碗砸了个口子!鲜血汩汩的直流。
“你,你不吃饿死你活该……”
小厮骂完一句转头就跑,却撞上赶来的萧华嫣,吓了一跳!
萧华嫣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厮脸上,把小厮打了个趔趄!
“狗奴才!就算我娘现在被关在黑牢里也还是你主子,也轮不到你来逞凶!”
“大,大小姐。”
“滚!!”
小厮捂着脸、捂着额头,鲜血淋漓的跑出黑牢。
可郑氏对女儿萧华嫣为她出气的举动并不领情,恶声恶气:“你这忘恩负义的不孝女,你来做什么!几天了你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是不是你也跟你那没良心的爹一样,嫌弃我了!”
萧华嫣几乎快要认不出,那头发脏乱、身体散发阵阵酸臭的人,是她娘亲郑氏!不可置信的唤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