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中,一个路人对着记者的话筒,紧张地说:“很多很多的秃鹫,铺天盖地地飞过来,还有几个人受伤了呢,其中有一个大人伤得特别严重······”接着,电视的画面一转,记者出现在一家医院门口,她说:“随后的时间里,我们现场采访和电话采访了全市所有的医院,可是医院方表示,他们并没有接治任何类似伤员······”
是呀,发生秃鹫袭击这样大规模的生物灾难,却没找到伤员,也没发现任何秃鹫的痕迹,甚至连目击证人都承认,那些秃鹫是在瞬间消失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海市蜃楼!”电视节目还在继续,一个科学家模样的人很肯定地说,“毫无疑问这是海市蜃楼!这是发生在其他地方的事情,是被大气折射过来的,换句话说,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曾经发生过的可怕场景,就像录像重播一样······”
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就不肯相信那是真的。真是无可救药的大人们。
金阳和蓝岳对视了一眼,一起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怪他们,那个道士大袖一挥,金阳他们包括那只仙鹤,就都消失不见了,就算换成他们自己看见这样的场景,不是也会将信将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吗?
现在,他们已经安全回到了蓝岳家里,距离那噩梦般的时刻,也已经过去整整半天了,可那惊心动魄的场景,还有以为就要失去新爸爸时撕心裂肺的痛,金阳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害怕。不过,幸好那个道士说,新爸爸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在他的救治下,新爸爸的伤口肯定会好起来的。
道士倒也不是夸海口,金阳、蓝岳和道士自己身上的伤,在他的治疗下,真的都痊愈了呢。
金阳关了电视,摸了摸缠绕在腰上的细长卷轴,无可奈何地对蓝岳说:“这个东西,该怎么办呀?”
蓝岳也摸了摸自己右臂上缠绕着的细长卷轴,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觉得还挺威风的呀,就像神话传说里神仙们的飘带,对啦,就像哪吒的混天绫,有点儿像吧?”
金阳苦笑着说:“哎,可是我的就不威风啦,就像是腰带要掉下来了一样。”他转头向卧室看去,只见那个道士已经开始给仙鹤疗伤了。金阳有点儿紧张地跑向了卧室,他的心怦怦乱跳,虽然道士拍着胸脯保证新爸爸没事,可新爸爸的伤那么重,这个道士真的靠得住吗?
金阳跑到床边,看到新爸爸趴在那里,身体微微起伏着他还活着,真好。再一看新爸爸的肩背,金阳吃惊地叫了一声:“啊?!”原来,新爸爸的伤口,正在奇迹般地复原,皮肉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样,快速地滋生着。金阳疑心,耳边那嘶嘶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空调的声音,而是爸爸快速愈合的肌肉发出的。新爸爸似乎睡得很熟,很安详。
金阳感激而崇拜地看向那个道士。
道士似乎已经结束了对仙鹤的治疗,很满意地挠了挠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金阳说:“请问······”
道士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不过,我们还是先聊一聊最大的一个问题。”
金阳想:“什么太极学园之类的,要是能学到这种救人的法术,也不错呀,这样,就可以真正保护身边重要的人了。”他已经想好了,只要道士再叫他入学,他就答应。
不料道士并没有提这个话茬,他向外看了一眼,虚掩上卧室的门,小声说:“你的朋友,对了,卷轴说他的名字叫蓝岳,他只剩下三天的寿命了。”
啊?!难道······难道是那个邪恶的家族诅咒,就要生效了吗?金阳又吃惊又难过,担心蓝岳听到,他只好压低声音,着急地说:“那你救救他啊!你这么厉害。”
道士愁眉苦脸地说:“哎,我的法术呢,的确是治愈系的,不过,顾名思义嘛,治愈······只能治愈伤病,却没办法起死回生。更让人发愁的是,太极学园的入学通知书,从来没有出过错,可它好像认定了你的朋友可以入学······连寿命都没有了,怎么入学啊?可是我对校长打了包票,要带这个城市的两个学生回去。今年我的运气真不好。”
难怪这道士会对漫天的秃鹫没办法呢,原来他根本就没有防御系和攻击系的法术呀!
金阳忽然眼前一亮,他急急忙忙地说:“对了,莉莉丝说过······”
道士大吃一惊:“什么?莉莉丝?你连她都见过啊,你还真是个负能量吸收器,什么奇怪的家伙都能吸引过来。我就说吧,今年我很倒霉,竟然遇到你这样的衰小孩。算了算了,你不要那样看着我,也不要问我问题,我不想和你解释啦,你先说你要说的话吧。”
金阳心里想:“其实,我想说,我吸引的奇怪家伙,还有盗贼奶奶呢······”
金阳说:“莉莉丝说,在十座大山的正中央······”
道士的眼睛猛地亮了:“对啦,那棵只结一个苹果的苹果树······”他忽然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没用的,没用的,想到达十座大山的正中央,那可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喃喃自语地说,“莉莉丝这个吸食小孩子优点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告诉你这个,无外乎是想让你痛苦让你有救你朋友的希望,可你又不可能抓住那个希望,这真是人世间最可怕的折磨。身上藏着这种潜在的折磨,怪不得你又会把噩梦奶奶给引来,她可是最喜欢看人被折磨的变态老太婆了。”
金阳忍不住问:“莉莉丝只是说,十座大山的领域内,有法术的人都不能进入,可我们是普通人呀,本来就没有法术,那么,应该难不住我吧。”
道士呵呵地笑着说:“要是那么简单的话,恐怕有一万棵只结一个苹果的苹果树,苹果也都被采完啦。十座大山的领域,任何懂得施展法术的人都无法进入,可是,在那里,却有无数被施了法术的可怕关卡啊,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那些关卡到底是什么,因为知道那些关卡是什么的人,都已经······”他似乎想了想,然后就把剩下的一截话咽进了肚子。
可金阳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是啊,有法术的人不能进入,进入的普通人遇到那些可怕的法术关卡······恐怕就凶多吉少了。嗯,看道士的表情,应该是一点儿的“吉”也没有吧。
那么,换个说法,就是,如果不去十座大山,蓝岳就只剩下三天的寿命,可如果金阳陪着他去了十座大山,那说不定他们两个会一起······金阳很努力地保持镇定,才继续想了下去······会一起死在那里。
道士愁眉苦脸地挠着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校长交代啦,总不能说,嗨,校长,我们传了几千年的入学卷轴出错了,它选的学生死翘翘了。”他马上领悟到什么,拍着嘴说,“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真是乱讲话。”
金阳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悲壮的情绪:现在,他知道了新爸爸是怎样的爱他,也想象得到妈妈是怎样的为他担心,他理应重返家庭,去享受那温暖的爱,可是,自己决不能够抛下蓝岳!虽然只认识了这么些天,可蓝岳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不是吗?他们两个的生命已经发生了联系不是吗?自己也对蓝岳做出了要为他拼尽全力的承诺不是吗?那么,当蓝岳的生命岌岌可危时,金阳怎么能够见死不救?!那样,他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金阳定了心,平静地说:“道长老师,请你用法力,把我和蓝岳送去十座大山吧,我担心要是我自己去了,摘下苹果,来不及带回给蓝岳。”
道士有些吃惊地说:“你真的准备和他一起去那个恐怖的地方?”
金阳肯定地点了点头。
道士有些感动,他说:“你知道这是怎样的冒险吗?”
金阳郑重地说:“是的,因为我做出过最正式的承诺。”他记得这个最正式的承诺,是以一个人的名义做出的,可是,他就是想不起那个人是谁,印象是模模糊糊的。
看着道士感动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金阳笑着耸了耸肩:“好啦,作为象征正义的太极学园的老师,你应该给我一点鼓励吧,人类最本真的品质,不就是同情、怜悯和······”金阳忽然想不起最后那个词语了,他挠了挠头说,“如果······”他忽然愣住了,他似乎想说“如果某某遇到了这种情况,他一定会挺身而出的”,可是,这个“某某”是谁呢?他怎么会想不起来了呢?
实在想不起来了,金阳就摇了摇头,重新说:“我只想证明,我曾经为了一个重要的承诺,为了一个重要的希望,好好地努力过。”
“不必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蓝岳站在那里:“不必了,我选择放弃。”他轻轻抚摸着那只已经站起来的仙鹤,平静地说:“我始终无法知道,我的家族,为何要受到那样的诅咒了,不过我想,肯定是因为无法原谅的原因,才会世世代代承受这样的惩罚。那么,到我这里,就让这诅咒彻底结束吧。”
道士和金阳都很吃惊。
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
蓝岳不是那样努力地寻找过延续生命的办法吗?为什么他会······
金阳的心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慌忙叫了起来:“‘希望’······‘消失’······”他咽了口口水,急促地说:“莉莉丝的蛋糕,她在‘希望’蛋糕上加了‘消失’。”原来,那蛋糕不是没有效果,而是它的效果,要遇到相对应的场合,才会显现出来。
说到莉莉丝的蛋糕,金阳又是一愣,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吃的是什么样的蛋糕,甚至连自己到底吃没吃蛋糕,他都想不起来了。好像,好像和刚才忘掉的那个词语、那个人有关······
道士已经听明白了金阳的话,他大声叹着气说:“唉,就算你肯去冒险,你又怎么能说服一个已经放弃了希望的人呢?”
金阳眨着眼睛说:“喂,不需要说服他啊,直接把我们送到十座大山附近吧。”
道士眼睛一亮,可马上又黯淡下来:“不行啊,如果你也出了什么事,那我不是一个人都带不回去了······我总不能继续和校长汇报,这个学生······呃······然后,另一个学生为了救这个学生,也······呃······可这入学卷轴又认准了你们两个,就算我想带别人走,没有入学卷轴也没用啊。”他摇着头,“算啦,算啦,我才不想冒险呢,有一个,总比一个都没有的好。你们还是不要去了。”
金阳的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怎么,你也吃了‘希望’‘消失’的蛋糕吗?”
道士愣住了。
金阳说:“连你都不为希望而努力吗?太极学园派出来接学生的老师都这么容易沮丧吗?恐怕,这才是你最对不起那个什么校长的事情吧。”
蓝岳看着金阳,默默地想:“‘希望’······听起来好陌生的词语,是什么意思呢?”
道士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才扭捏着,很不好意思地说:“你说的有道理,那么,就让我帮助你们去十座大山吧。”说完,道士认真起来,一甩袖子,那把曾出现过的拂尘又出现了。
道士正要做法,大门上忽然传来尖锐的声音,那分明是锋利的脚爪抓挠时发出的声响。
大家都变了脸色:糟了,难道是那些可怕的秃鹫,竟然死灰复燃,又找到居民区的公寓楼里来了?
好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委屈的呜呜声。
蓝岳这才反应过来,他大叫一声:“豹子!”说完,就冲向了大门。
门开了,冲进来的果然是大黑狗豹子,它一看见蓝岳,就立刻精神抖擞地扑上来,又是舔蓝岳的胳膊,又是活蹦乱跳地摇着尾巴。
蓝岳很高兴,金阳可没那么高兴。他斜着眼睛看着豹子,果然没看见豹子身上有一丝伤口。他们误吃了莉莉丝的蛋糕,豹子不在旁边;他们被噩梦奶奶灌药,豹子也不在旁边;他们被秃鹫群袭击,豹子还是不在旁边······哼,亏得还喂给你那么多好吃的,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一遇到危急时刻,就自己脚底下抹油,逃个干干净净,丝毫没有狗狗该有的忠诚。豹子?耗子还差不多!
豹子可不知道金阳的想法,它兴高采烈地凑到金阳身边,却没得到金阳的爱抚,这才有点儿失望地转回去,继续对蓝岳撒娇。
金阳说:“事不宜迟,请快点送我们走吧。”
道士说:“嗯。”他摆开架势,正打算施法······
“等等!”
道士差点闪了腰,却见金阳大喊一声后,就跑到客厅,背起了随时准备的逃生背包,又拎起了一把小椅子,想了想,又拿起了墙角的一块滑板。
道士问:“你打算搬家啊?”
金阳也不解地歪了歪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拎把椅子、拿块滑板,而且,那个背包又算怎么回事?里面有吃的,有喝的,有药品,还有替换的衣服······又是那个“某某”教给他准备了这个的吗?
金阳果断地不去折磨自己可怜的记忆神经了,他对道士点点头,毅然道:“请照顾好我的爸爸。”说的瞬间,金阳的心里一阵模糊,“爸爸?”咦?为什么这个称呼如此熟悉?可他来不及多想了,因为道士把手中的拂尘用力一挥,一道彩虹般的斑斓光圈就笼罩了他和蓝岳······
幽深的山谷里,潺潺的小溪旁,金阳和蓝岳站在翠绿的草丛中,惊讶地看着道士。
金阳说:“你不留在家里照顾我爸爸和豹子,跟我们跑到这里来干吗?”
道士的脸都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嘿嘿,失误,失误。”说完,又一甩拂尘,同样一道斑斓光圈又笼罩住道士,他大喊一声:“糟了,忘了确定这是十座大山外面的哪个地方了,没办法回到这儿来接你们了······”
金阳急了,大喊道:“那我们找到苹果后,怎么办?”
道士的双腿已经消失了,他说:“给蓝岳吃了呗!”
金阳继续大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办法重新找到这里来接我们,那我们出了十座大山后,该怎么回去?”
道士只剩下一个头在挣扎了,他很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地说:“走回去吧,也就······向东······几百公里······”
道士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消失了。
有这么不靠谱的接新生的老师,太极学园真的适合去学法术吗?
金阳和蓝岳很有默契地相互看看,又很有默契地一起耸耸肩,然后很有默契地谁也不说话,最后很有默契地走向了旁边的那座大山,十座大山······别问他们是怎么知道那就是十座大山的,因为那座大山的周围,漫山遍野都插着“十座大山,危险”“十座大山,禁止入内”的牌子,这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吧。
山坡上开着点点的野花,微风吹过,就像夜空里的星星,在不停地眨着眼睛。
金阳和蓝岳沿着平缓的山坡,慢慢地靠近十座大山的山脚。蓝岳一直很沉默,金阳忍不住问:“那么······蛋糕的影响消失了对吗?现在,你肯和我一起去找苹果树,是因为你的心中,又有了希望,对不对?”
蓝岳笑了,他说:“笨蛋,因为我觉得,找到那棵什么苹果树,根本就是件没有希望的事情啊,所以,在寿命消失前,陪你走走又有什么不好?”他停住了脚步,感动地说:“不过,就走到这里吧。连会法术的老师都说那么危险,又何必为了只有三天寿命的我,来拿你的生命冒险呢?金阳,不要打断我的话······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你会兑现承诺,我知道你肯为我冒险,我知道你没有丢下我,这就已经足够了。真的,金阳,我已经很满足了,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在这美好的地方坐一坐,聊聊天吧。只要朋友能在一起,就是最美妙的事情了。”
金阳看着蓝岳泪汪汪的眼睛,认真地说:“朋友就是在困难的关头,谁也不会抛下谁。我做出过的承诺,请你让我去兑现,不然我一辈子都会生活在内疚中的。”
蓝岳看着金阳,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但莉莉丝说的对,你是那种情不自禁地担起责任,并且会为别人而去努力拼搏的人,金阳,我忽然开始相信那个道士的话,入学卷轴选择了你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我还不清楚我入选的原因,但我知道它选中你的原因,”他说,“你有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的性格特征。”
蓝岳说得那么认真,金阳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了笑,这才说:“我的脸都红了······不过,”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既然你提到了入学卷轴,我记得道长老师说过,入学卷轴传了几千年都没出过错,那么,它们既然选择了我们,就说明我们一定会好好地活着入学,对吧?”
蓝岳无奈地说:“那只是它以前没出过错,而不代表现在或者以后······”
金阳打断了蓝岳的话,他大声说:“我相信它不会出错。”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蓝岳,“这是我第一个正式的承诺,以······以某个很重要的人的名义,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承诺,就当你在陪我冒险好不好?”
蓝岳愣了很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很久,最后,他点了点头。
靠近十座大山,警示的牌子越来越密密麻麻,可随着他们距离大山的山脚越来越近,那牌子却由密变疏了。看来,那些胆大的家伙也不敢来这里立牌子了,也就是说,危险已经快要降临了。
可是,在金阳和蓝岳的眼前,还是柔软的草坪,还是繁星般的花朵,就连空气里阳光的味道,都那么清新美好。这样美丽安静的地方,怎么会有什么危险呢?走过最后一块警告牌子,金阳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安静!这里真的是太安静了,没有虫子的吵闹声,没有轻轻掠过的风声,就连刚才那条小溪的潺潺流水声,也都听不见了。
蓝岳停在他旁边,看着他:“怎么了?”
金阳屏气凝神地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一点儿······”
蓝岳马上低下头去说:“我还是那句话,其实你没必要冒险的,我根本不相信会有那种起死回生的苹果,我们现在就往回走吧,虽然路远了点儿,但是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就对了,我们回去吧。我说过,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看到自己被误会了,金阳急得脸都涨红了,他着急地说:“我不是想放弃,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种低沉而汹涌的呼啸声,那声音可怕极了,就像千军万马正呼啸着,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远远而来。
蓝岳显然也听见了,他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吃惊地问道:“什么声音?”
金阳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他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他颤抖着说:“我觉得,这是一条正在奔腾而来的河。”话音刚落,金阳和蓝岳,就像两片鹅毛一样漂浮起来,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怒涛,仿佛无数只充满恶意的大手,将两个可怜的孩子面团般地揉来搡去。
金阳虽然会游泳,可在这种惊涛骇浪的大河中,游泳技巧毫无用处,他本来想深吸口气,可刚一开始,就被一个高高扬起的、厚实的浪头猛地打了回去。他连呛了几口水,正在绝望挣扎时,他的身体猛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椅子!
那把松木椅子!
金阳奋不顾身地抓住了椅子。
太好了!只要能保持头部浮出水面,就能自由地呼吸了。
金阳喘息了几口,急忙探头寻找蓝岳的踪影,他大声叫道:“蓝岳,蓝岳······”
一个浪头打来,金阳的头忽然被狠狠地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这一下可砸得不轻,金阳被砸得眼冒金星,差一点抓不住椅子了。他顺手抓住了那东西,虽然头还痛得要死,可他却高兴极了:哈,滑板!虽然很小,但它好歹也是木制的呀。
就在这时,金阳听见旁边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他循声望去
蓝岳!
蓝岳正在一层迭一层、一波紧一波的浪花中挣扎着,很巧合的是,他距离金阳并不远。蓝岳也看见了金阳,他冒着被水呛的可能,大声叫着:“金阳,救我······”
金阳下意识地就把刚抓到的滑板递了过去,可就在他递出去的刹那,金阳清楚地看到,一些白色的光点从浪花里钻出来,狠狠地砸向了他。金阳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接着,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很多的场景午后的松林、颠簸的汽车、放飞的风筝······还有,那个他想不起来的“某某”,那个金阳以他的名义发誓的重要的人······他的面容,清晰起来,那温暖的笑容······
“爸爸!”金阳忽然叫了出来,他想起来吃了蛋糕后“消失”的东西了,那是“爱”,“爸爸带来的爱”。他的一切记忆都回来了!而就在想起的同时,激动的金阳意识到,他递出去的这块滑板,是爸爸亲手雕刻出来的。
晴天娃娃已经没了,风筝也已经没了,那么,这就是爸爸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纪念品了!
金阳舍不得了,他毅然抽回了滑板,他要抱着这块滑板,哪怕它小到不足以承载他的重量。他决定把松木椅子让给蓝岳。然而,来不及了,金阳看到,就在他抽回滑板的瞬间,一个无比凶狠的巨浪翻滚着砸了下来,蓝岳那伸向滑板的手,就被深深地吞没了。
“不!!!”
金阳恐惧而不甘地大叫一声。可是······
“蓝岳!!!”
金阳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的眼泪,决堤般奔涌而出,合进了澎湃的波浪。他号啕的哭声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深黑且不见底的旋涡,出现在他的正前方,他只觉得身体在快速地旋转、下坠,然后,他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深渊。
整个世界,变成了天旋地转的黑暗。
金阳睁开眼睛,就愣住了瓦蓝瓦蓝的天空,白亮白亮的太阳,悬挂在他的头顶。
金阳翻了个身······
金阳跳了起来······
金阳发现,自己站在谷底的草坪上,背包、椅子和滑板,东倒西歪地散落在他的身旁,那些柔软的草和五颜六色的花,依然在微风中抖动着。
没有河水流过的痕迹。
金阳曾以为,那条突然出现的大河,是山间突然暴发的洪水,可看着周遭清新美好的一切,他懵了。可他来不及思考,他立即把手罩在嘴边,竭尽全力地大喊着:“蓝岳,蓝岳!”
十座大山,是那样高的山,而这里,又是这样深的深谷,然而,竟没有回音。金阳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的声音被局限在很小很小的一片领域中,根本传不出去。
尝试着喊了很久,金阳觉得筋疲力尽了,他沮丧地放弃了努力。
现在,他清楚地回忆起,当他抽回滑板时,蓝岳眼中的绝望和怨恨。
这突如其来的神秘河流,让金阳找回了“爸爸带来的爱”,那么,它也一定能让蓝岳找回“希望”,一定是这样,不然,一个心里不存在希望的人,肯定会任由自己沉入河底,而不是求救。
蓝岳已经找回了希望,金阳却抽回了递给他的滑板,扼杀了他的希望,所以,蓝岳才会有那样复杂的目光吧。不是那样的,蓝岳,我只是想把椅子给你啊!
可是,这会不会是······是再也没有机会解释的误会?
金阳难过地坐在草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金阳又有点儿乐观了,自己不是坠入巨大旋涡都活下来了吗?说不定蓝岳也是安然无恙的呢。如果蓝岳安然无恙,他一定会朝着山顶前进吧,那样我们就会在某处会合了。这样想着,他就又有了信心,跳起来收拾好东西,开始向十座大山攀登。
走着走着,金阳又想:万一蓝岳已经死掉了呢,如果他死掉了,我去寻找苹果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又有点儿伤心,可不一会儿,他又乐观起来:正是因为蓝岳可能死了,我更应该找到起死回生的苹果啊。他想:无论如何,我都要信守承诺,为蓝岳找到救命的苹果。
就在渐渐坚定起来的信念中,金阳发现,他已经慢慢接近十座大山真正的山麓了,那些莉莉丝提到过的原始密林,已经距离他不远了。而他没有发现的是,就在那些距离他几百米外的密林里,正有千百只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亮,从树叶的间隙中,一眨一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金阳的脚踏进密林的第一步,他就惊奇地发现,声音回来了。
轻微的吱吱的虫叫声,偶尔的、婉转的鸟叫声,树干吱吱嘎嘎的扭动声······当然,金阳最熟悉的,还是那松涛的声音,就是爸爸曾带他去听过的声音。金阳觉得心里正在平静下来,好像爸爸就在身边。
可金阳刚松了口气,就惊呆了。
金阳的面前,猛地出现一个灰色的巨人,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它俯视着金阳······不,不,它只是弯下了腰,并不算是在俯视,因为金阳看清了,它浑身长满了眼睛,这双闭上了,那双就睁开,此刻,它们都闪着象征邪恶的、绿莹莹的光芒。
金阳害怕地看着这个灰色巨人,他心想:“也许它很温和,也许它的眼睛都是瞎的······”
可惜他都想错了。
灰色巨人忽然直起腰来,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它的两手各抓住一棵苍天巨木,毫不费力地把它们摇晃得东倒西歪,那些绿色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显得狰狞无比。
金阳吓坏了,他很想跑,但他忽然想起爸爸说过,在遇到凶猛的野兽时,跑是最糟糕的选择,因为人类一跑,猛兽就知道你害怕它,而人类,是不可能跑过任何一种猛兽的。唯一可能奏效的逃生方法,就是镇定地一动不动,盯着它的眼睛,那些猛兽摸不清你到底是什么,它们反而可能会默默地走开。当然,如果猛兽太饿了,那就没办法啦!只好乖乖地当猛兽的美餐了闯入不属于人类的领地,本来就是唐突冒险的赌博,这种结局,闯入者早该想的到吧。
金阳的双腿抖如筛糠,但他还是站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这个浑身长满眼睛的灰色巨人,心里只在想一件事情:“爸爸啊,这种情况,我该盯着它哪里的眼睛啊?”
看到金阳一动不动,灰色巨人放开了两手的巨木,忽然又充满愤怒地咆哮一声,两手同时抓住一棵巨木,用力一拉这样巨大的松木,它在地下的根系该有多庞大啊?!于是,灰色巨人和金阳脚下的土地,一起震动了起来。
实在是太可怕啦!
就算爸爸再怎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男子汉遇事要坚强,金阳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听到金阳的哭声,灰色巨人忽然不动了,它松开松树,站在金阳的对面,然后,那些绿色眼睛的下面,忽然长出了很多很多带着胡须的鼻子,那些鼻子都在一缩一缩的,仿佛在闻着什么味道。
紧接着,灰色巨人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没有,没有,不是坏人,不是坏人。”那声音的确只能用一阵来形容,因为那声音是从灰色巨人的全身每个地方,同时发出来的,是很多同样的细小声音,组成了灰色巨人那巨大而可怕的声音。
就在金阳诧异得忘记了继续哭下去时,嘭的一声,灰色巨人四分五裂,碎成了上千块儿金阳震惊得张开了嘴巴:啊,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上千只毛茸茸的大眼睛松鼠。
松鼠们没有一刻安静,它们一边穿梭跳跃着,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眼泪是干净的,干净的。”“眼泪里没有松子的味道,真的没有。”“他没有害我们活活饿死。”“他是好人,他是好人。”“不用撕碎他,不用!”
金阳听懂了组成巨人的松鼠们憎恨吃过松子的人,它们能从眼泪的味道里分辨出人是否吃过松子,而一旦确定吃过,它们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撕碎他。
爸爸,你给我做的东西救了我,你给我的常识救了我,就连你不让我吃的东西,都救了我。亲爱的爸爸,真的谢谢你!
金阳终于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就瘫坐在地上,从一个恐怖的灰色巨人,到无数只巴掌脸的可爱小松鼠,这场景反差也太大了吧。
这时,一只松鼠跳过来说:“孩子,你是迷路了吗?”
一只那么可爱的小家伙叫自己孩子,金阳脸上还挂着泪呢,就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那只松鼠好像知道他在笑什么,就一本正经地捋捋胡子,干咳了一声:“咳,我可是在十座大山里生活了几十年的松鼠爷爷。”
金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啊,对不起,松鼠爷爷,我真的是太失礼了,我,我不是迷路了。”
松鼠爷爷说:“那么,你跑到十座大山,难道是······你是为了······”
金阳点着头说:“是的,是的,我是来找只结着一个苹果的苹果树的。”
嘶!
松鼠们集体倒吸了一口冷气,都安静下来,不跑不跳,也不交头接耳了,它们都愣愣的,忽闪着眼睛,一会儿看着金阳,一会儿看着松鼠爷爷,动作整齐极了。
松鼠爷爷好像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它才问:“起死回生的苹果······你为什么想要得到它呀?”
金阳说:“因为我的朋友,蓝岳。”一提到蓝岳,金阳又伤心起来,他抽噎着,把蓝岳家族被奇怪地诅咒、蓝岳吃了蛋糕失去希望、蓝岳被河水冲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松鼠爷爷点了点头,有点儿感动地揉了揉眼睛:“明白啦!真是好难得,以前那些来找苹果的人,不是为自己准备的,就是为了给亲人,甚至还有些是为了巨额赏金而来的,只有你,是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
金阳心里一动,问:“以前有很多人来找苹果?那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
哎!
松鼠们集体叹了口气,声音还真大得吓人。金阳真的吓了一跳。这些松鼠,彼此间似乎有某种默契,怪不得能扮成发出巨大声音的灰色巨人呢。
松鼠爷爷说:“绝大多数人,都被‘咆哮’给带走了,只有心里存着爱和无私的人,才能通过‘咆哮’的考验。不过那也没用,因为靠近了我们这里,所有的人就都被吓跑了。无法检验来人的泪水,我们是不会让他通过的。”
金阳想起了被河水卷走的蓝岳,急切地问:“那,被河水带走的人,还活着吗?他们会在什么地方?”
没想到,松鼠爷爷一脸惊讶地说:“呀,你遇到的‘咆哮’是河水?”
金阳也愣住了:“‘咆哮’,不是那条河的名字吗?”
松鼠爷爷摇着头说:“不,十座大山最初的防线,那里没有什么河,只有一种叫做‘咆哮’的东西,就像一种巨大的声音,你听到那个声音时,脱口而出它是什么,‘咆哮’就会变成什么,你想象的东西越可怕,‘咆哮’的力量就越强。那些能通过‘咆哮’的人,都是太粗心、并且根本没去想那是什么的人。”
就像独自待在黑黑的家里,孩子们越是想可怕的事情,就越觉得可怕。如果坚持认为一点儿都不可怕,那就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金阳来不及想这些,听到松鼠爷爷的话,他立刻如遭雷击,失声痛哭起来:“什么?那也就是说,是我的想象,召来了这条河?!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蓝岳是被我害死的!天哪,我简直恨死我自己了!还说什么要救他,根本就是我害了他······松鼠爷爷,请您告诉我,蓝岳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啊?!”
松鼠爷爷很认真地说:“我听我的爷爷说,十座大山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咆哮’没有好结果,靠着‘礼貌’才能获救。可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没人知道了。但是,既然有这句话,那就说明,‘咆哮’带走的人,可能会有生存的希望的。”
就像金阳能生存下来一样。
金阳擦了把眼泪,用力地点点头:“嗯,松鼠爷爷,我明白了。那么,我先去找那棵苹果树了。蓝岳身上的诅咒,让他只有三天的生命,我要抓紧时间,赶快拿到那个苹果。”
金阳想继续向前走,却听到松鼠爷爷说:“等等。”
金阳急了:“松鼠爷爷,你反悔了吗?你们不是检验过我的眼泪了吗?我从来没吃过松子啊。”
松鼠爷爷说:“前面的法术关卡,非常可怕,你可要想好啊,你可能真的会死掉的。为了别人的生命,而放弃自己的生命,真的值得吗?”
金阳坚定地说:“我不怕。我不能背叛友谊,更不能背叛承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以爸爸的名义许下的承诺。”
松鼠爷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金阳,忽然跳了起来,大喊一声:“西西璐璐!”
松鼠们如潮水般地向中心簇拥,松鼠爷爷三跳两跳,就冲上了最顶端,眨眼间,那个灰色巨人又出现在金阳的面前,它眨着浑身的眼睛,对着金阳伸出手来:“来吧,孩子,让我把你带到尽可能靠近那里的地方!”
金阳的眼睛里翻动着泪花:“谢谢,谢谢松鼠爷爷,谢谢大家!”
灰色的巨人握住金阳的手臂,把金阳放在自己的肩头,接着,它转向遥不可及的山顶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迈开巨大的步子,奔跑起来。
金阳紧紧地抓着灰色巨人的耳朵,虽然,奔跑的灰色巨人带来的疾风,呼啸翻滚地吹得他很难受,可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无比的欢乐:“苹果,我来了!蓝岳,请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