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茅山矿区几十公里外的火车站已是人满为患。为了省俩钱儿,许多小煤窑的煤黑子们纷纷赶在春运之前和矿主结算了工钱,回家过年去了。
廖长伟坐在站前的一家小饭馆里,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一个总在门前转悠的年轻人。这人十八岁左右,缩着头,背着一个塑料袋裹着的行李卷儿,边走边往饭馆里瞅。
廖长伟估计他遇到了什么难处,叫住一问,果然是出站时被人偷了钱包,在火车站已经饿了两天了。
廖长伟招呼他坐下,叫老板上了一大碗肉丝面。年轻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答着廖长伟的询问。几句话一说,他的大致情况廖长伟全清楚了:年轻人叫李小毛,十八岁,来自一个穷山沟。听人说年前好找工,从未出过远门的他便跑了出来。廖长伟告诉他,外面复杂着呢,工作没那么好找。
李小毛吃完面,嘴一抹,说:“叔,你是好人,能不能给我介绍点活做?”
廖长伟说:“我自己都是个挖煤的煤黑子,哪有本事给你找活?这样吧,我帮你买张票,你回家去吧!”
李小毛摇摇头:“我回去也是没活路!”他可怜巴巴地求廖长伟,“叔,我跟你一起做,只要有碗饭吃就行,不然我真的要饿死在这里。”
廖长伟无可奈何地说:“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工头,如果他同意,你就跟着我们干!”
廖长伟找到工头周师傅,把李小毛要找活干的事情和他说了一下。
周师傅说要去矿上做,必须有熟人介绍,否则进不去。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让李小毛冒充廖长伟的侄子,就说刚从老家来。李小毛直点头,周师傅笑道:“以后你就叫廖小毛了!记住,千万别说漏了嘴,否则就没工做了。”廖长伟问:“廖小毛,你有身份证吗?有什么暴露身份的东西都放好。”廖小毛说:“没了,全被偷了,只有这个行李卷了。”廖长伟和周师傅相视一笑。
三个人转了几趟车,来到茅山矿区的一个小煤窑。周师傅对廖小毛说:“挖煤这行当,危险性大,你先别忙着告诉家里人,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
接着,周师傅和廖长伟带着廖小毛去见矿主。矿主王二麻见廖小毛太小,不愿收。廖长伟磨了好一阵嘴皮子,他才收下。廖小毛松了口气,感激地对廖长伟说:“叔,拿了工钱我打酒给你喝。”廖长伟笑了笑,又叮嘱他千万别说漏了嘴。
当晚,廖小毛睡了个好觉,可他哪里知道自己落进了坏人的手里。廖长伟和周师傅根本不是什么煤黑子,他俩以挖煤为名,专门在社会上收留一些落难的人,冒充他们的亲属带进煤窑,然后在挖煤时搞鬼,让煤窑塌方。那些所谓的“亲属”丢了性命以后,他们就向矿主索赔。两个月前,他俩选择了这个无证、安全性又差的私营小煤窑,准备故伎重施。不幸的是,廖小毛落进了他们的陷阱。廖长伟和周师傅将廖小毛这样被诓骗来的人戏称为“活期存折”。
第二天,廖小毛开始了一个煤黑子的生活。这种私营小煤窑基本上用的是原始的采煤方法。这么冷的天,人到了窑里,往往脱得只剩一条裤衩,黑糊糊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流。但廖小毛特别珍惜这份工,听说在这里挖煤,产量高的话工资能拿到两千多一个月,他已经决定在这里长期干下去了,并准备拿到这个月工资后,先给廖长伟买一条烟和两瓶酒,再去镇里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一转眼,廖小毛已经在小煤窑干了二十多天了。这天,廖长伟正独自坐在煤窑边抽烟,周师傅走了过来,问:“你那活期存折什么时候取?离春节没多少时间了,你不是说回去过年吗?”
廖长伟低声说:“妈的,这孩子真让我下不了手。你不知道他对我多好,洗衣、做饭、打洗澡水他全包了。”
周师傅冷哼一声:“怎么,几声叔一叫,就晕头转向了?”
廖长伟叹口气:“唉,总觉得咱俩做的是断子绝孙的事,要遭报应的。”
周师傅冷笑道:“没做这事,也没见你有什么好报!”说完转身走了。
廖长伟知道周师傅说这话的意思:廖家三代单传,他结婚后生了个男孩,却在三岁时丢了。后来老婆怀上一个,找关系检查了一下,是个女孩,就打掉了。可是打胎时不小心伤了子宫,老婆从此不能生育。
想到这,廖长伟刚泛起的一点温情马上消失了,明天就动手!万一廖小毛和家里联系上就麻烦了,他狠狠地捻灭烟头,下了决心。
第二天,廖长伟和廖小毛下了煤窑。趁廖小毛不注意,他走到煤窑一侧,用手敲了敲,侧耳一听,断定这面煤壁和另一座煤窑挨得很近。他把廖小毛叫过来,和他一起在这面煤壁上挖。廖小毛特别卖力,转眼两人面前就堆了一座煤山。
挖了一阵,廖长伟发现煤层开始硬起来,用锹铲不下来,他知道遇到了煤黑子们常说的板结层。这是不同年代形成的煤层的交界处,质地特别硬,很难挖动,一动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塌方。一般没有安全措施,就不能再挖下去了。廖长伟停下来,将脚边的水壶递给廖小毛:“休息一下用榔头敲,我上去抽根烟。”
廖小毛拿起水壶,猛灌一气,歇了五分钟,见廖长伟还没下来,就吐了口唾沫在手中搓了搓,换了把榔头,狠狠地对着那面煤壁砸了下去。只听轰隆一阵巨响,板结层被砸开了,廖小毛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突现一片白光。不好,煤壁穿了,他转身就跑,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大叫了一声“叔”,就被黑暗淹没了。
煤窑塌方了,死了廖长伟的侄子廖小毛,这可是不大也不小的事。虽然这种无证的小煤窑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但现在正遇上国家整治小煤窑,王二麻觉得还是有些棘手。出了事后,廖长伟当场昏了过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王二麻只好找来周师傅商议后事。
周师傅支支吾吾地说:“廖长伟说少于十万,这事没完,他哥就这么一根独苗。”王二麻咬咬牙:“妈的,狮子大张口,要不是我证照不全,才不会理他呢!十万就十万,你将协议拿给他签字,不准再反悔!”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周师傅和廖长伟离开了这座煤窑,说是送廖小毛的骨灰回乡。一出茅山,两人就将廖小毛的骨灰盒扔进了水渠里。廖长伟对着水面说了声:“早点投胎去吧!”
分手时,周师傅抄了个号码给廖长伟:“这是我家的电话,再想弄本‘活期存折’,就给我打电话!”周师傅一走,廖长伟将纸条撕得粉碎,他决定不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至于周师傅,他也不想再联系了。这个周师傅把自己给玩了,他说矿上赔了八万,两人各分四万。其实廖长伟已经打听到,王二麻赔了十万,但这种事不能声张,他只能咽下了。
廖长伟一到家,老婆就兴奋地告诉他,丢了十几年的孩子有下落了。廖长伟急忙问:“孩子呢,在哪儿?”老婆说,公安部门打掉了一个多年的拐卖团伙,得知他的儿子被拐卖到了外省的一个山区,卖给了一户不能生育的农民。
几天后,廖长伟和老婆千辛万苦地赶到一个偏僻的山区,找到了一个叫李伯的村民。李伯承认他的孩子是十几年前买来的,但孩子一个多月前出去打工了。廖长伟激动地问:“那有没有孩子的照片?让我看一看!”
李伯指着墙上的镜框,说:“你自己看吧,那是我家的合影!”廖长伟凑到镜框前,突然大叫一声:“报应啊!”
原来,全家福里那个笑得如阳光一般灿烂的少年,正是不久前刚刚出事的“廖小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