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茹是黄昏时分从镜花园林后门乘着人力三轮离开的。
罗顺带的路,一步三停地不断回头,距离她稍微近些,又在下一个五步之外等她。
林博文没来送她。他早上走得匆忙,只对餐桌旁的人说了句,午饭准备她一个人的就可以了。显然,他从未考虑过她的话,根本没打算送她出去。坐在客厅地沙发上,她莫名地担心了一天,好像有张无边无形的网迅速地向中间缩紧,缝隙越来越小,渐渐密不透风,她被困其中不能呼吸。下午,罗顺回到家,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要送她出去,难以置信,接过他拎着的纸袋,瞧见是件粉红色连衣裙,那张蒙在心口的丝网才渐渐散开。
来的时候没有记住路,吃了大亏,临走片刻,她看得仔细,哪座假山奇石长满了野山菊,哪条回廊石柱雕刻了《兰亭序》,哪段小径青石绘画了《水浒传记》,都一一铭记。
她这是在做什么?以为会再回到这园子想着怎么逃生?杨芝茹,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不过是一个校对,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在剧团消失一天都不会被发现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你,不,是喜欢你,不是,是在意你,不对,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车夫敲了敲扬起的顶篷提醒她。
她的心正乱得找不到方向,听到催促的声音,也没注意到了哪里,下了车,低头便姗姗前进,直到迈出的碎步被腰带拦截,这才稍微有些意识,面前是青色石墙,没有路?警觉地回眸一望,送她回来的车夫并没有离开,正悠闲地靠在黄包车上,左手压低帽沿,右手扯着粉色裙带。那裙带像极了男子大婚时迎娶娇妻过门的红绸,若隐若现地牵连,若饥若渴地期盼。她掩饰住惊慌的眸子,颤颤抖抖的手拽了拽,似乎默默地给了他另一种暗示,他也是相同的节奏答复了她。狭窄的死胡同只容得下一辆黄包车,后退的路被堵得严实。
瞧他誓死不放的架势,她压抑紧张:“这不是剧院。”
灰蒙中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感觉他嘴角上翘,步步为营地收拢腰带,而她极不情愿的逆流而上,渐渐接近熟悉的气息,接近清晰的轮廓,从静如死寂的深潭池底接近烈日当空的波澜壮阔,是那高扬挺拔的下颚,是那笔直陡峭的鼻梁,是那笑傲天下的眼睛。她屏住呼吸却压抑不住颤抖的心跳,抗争的身子不听使唤地随那句话流进他的怀里:“晚茹?你叫晚茹,对不对?”
她鬼迷心窍地放弃抗争,心慌意乱地点头应答,蓦然感到手腕处冰凉莹润,定睛一瞧,他魔幻地变出一只玉镯,不经同意地套在了她的手腕。她眉清目明,瞧那镯子色泽圆润,定是价值不菲,正欲取掉拒绝,被他挡下:“忙完了这阵子,我再来找你。”我根本不想看到你,想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消失在胡同,留下她站在那里,手腕上的玉镯即使在昏暗中也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