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顺言简意骇汇报了少奶奶出事的经过,少爷闷着头默不作声,没有一丝恼怒,亦没有抓着他的衣领追问,阴暗处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瞧他解不开喜袍,最后硬生生地撕了开,揉成了一团,使力扔在了路边。
没有回东园,林博文直接去了院子深处寂静的庵堂。隐隐传来的木鱼声压不住震荡的心,越是临近越是激烈。
只闻得黑夜里“嘭”地一声,踹门声敲碎了安静。
素琴阿姨看到少爷虽面容平静,眼中却怒火燎燃,直直地盯着跪在观音面前的太太,手握成拳头,似在压抑似又克制不住。她不敢上前劝说什么,关了门窗,怏怏地出了去,吩咐下人不要打扰。
林太太好像未觉察出来人的不满,停了木鱼声,依旧念着经文。
“晚茹,她在张家?”林博文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几个字。
林太太起了身,手捻着佛珠,拜了拜,转了话题,“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也算是成家立业了,不要冒冒然,惊扰了菩萨和客人”
她明明出了意外,母亲却瞒他,她去了东瀛。肯定是有人告知了她,然后联合她一起欺骗自己,这世上,除了张晋良,还能有谁?
他痛恨的无奈,一拳砸在了柱子上,冷笑了几声,狠狠言道“你不是不知道,她是我这辈子除你之外最亲最爱的人!妈,你竟然联合外人一起骗我。是为了林家香火?好,我成全你,我让林家断子绝孙,让林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林太太亦被激怒了,“这亲是你自己定下来的,人是你自己娶回来的,高堂都拜了,这会儿又气冲冲地跑过来给我讲这些,有什么意义!晚茹,她在张家怎样?她不在张家又能怎样?难不曾当作百官的面,你要退了这门亲事,娶她过门?你信不信,现在只要你提了退亲,提了另娶,张崇鼎为了他的宝贝女儿,会不顾情面,一刀杀了她。”
母亲的话仿佛是块顽石,瞬间堵住了暴怒的火山,却熄灭不了汹涌的岩浆。
他笑了,那笑声又貌似悲恸,却比悲恸还让人担忧三分。
他捶打着心口的位置,拧着眉头,无奈又痛心的口吻“妈,你好狠,你对你亲生儿子下了那么重的手,他发誓,如果寻不回他爱的女人,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林家半步”
说完,他一把拉开了门,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你...”林太太早已料到,仍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支撑在案堂上,捂着头,连连呻吟。
罗顺见少爷出来,铁青着脸,依然沉默着,心顿时堵在嗓子边缘,紧张,理不出头绪。
少奶奶在去樊城的路上出了事故,肯定与张家少爷无关,他怎会如此笨拙在自家地盘上杀人放火?难道是李吴两位将军?不过,能跟太太连同一气,能逼着少爷另娶他人的都是张家啊!特别是那几份宣扬少爷跟张家小姐婚事的报纸,少爷看后还真是没脾气,连自己都哑口无言,只是婚娶而已,何必大费周章,张家少爷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只是现在想想,背上是直冒冷汗,也许那报纸不是供世人阅读的,是专写出来给少奶奶看的,那是张家少爷使得离间计啊!
东园。
常妈换了干净的衣衫,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站在少爷面前,第一次泪流不止,详细地讲述了从嘉渝镇离开后的经过,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林博文坐在床榻上冷眼旁听,手中的瓷杯却吱吱裂响,随后下了令,命顺子安全保护常妈,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她的行踪,包括太太在内,另外,派人暗查张家,最近是不是有陌生女人进出,再派一队人全国暗访轿车的下落,务必找出元凶。
他对自己说,不能太急,不能让张晋良看出他的意图,不能置她于任何危险。
罗顺挺身应道,是。
最后,他挥了挥手,两人皆识趣地退下了,常妈离去时,才忆起了大事,忙说,“少爷,少奶奶她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什么?
晚茹怀了他的孩子?
后面的话,俨然已听不清了,不敢相信,他怔怔地怵在那里。
她为什么没告诉他?
她身怀六甲,不是一人,她要兼顾两个,他当时怎么忍心让她承受重难颠沛流离远渡东瀛?
他是不是伤了她的心?
她是不是恼恨他了?
心口的疼痛猛地加剧,暴躁的血液汩汩地从心脏涌进大脑,搅得大脑混乱如麻,胀痛难忍,继而一次次冲击着他的眼睛,充塞着他的耳朵,仿佛与他拼杀,死命寻找着出口,嘴里咸咸的,有鲜血的味道,他强咽了下去,它终还是沿着鼻子轰轰烈烈流淌下来,一滴两滴落在桌子上,好像嘲笑着他的失败。他手捏着杯子,疯了般使尽全力扔出去,杯子硬硬地砸在窗子上,穿透了窗子,冷风呼呼地吹了进来。
李扬,吴铭起,你们两个活得不耐烦了,若是被我找到证据,不活寡了你们...
中堂传来噼里啪啦桌椅瓷器摔裂砸碎的声音,罗顺守在外面是胆战心惊,少爷平日里即使生了气也是闷着的,见里面沉寂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站到墙角下透过破裂的纸窗望了望,少爷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满手的鲜红,血染了白色的衬衣。他吓得捂住嘴巴,不敢惊扰任何人,怏怏地准备了热水,拿了纱布,推门而入,学着少奶奶的样子,清理伤口包扎起来。少爷依旧无声,像寂静的深潭,冷冽又平静,似乎要沉默一辈子。
这一夜很安静,无人敢提及洞房花烛,无人敢上前催促林博文,*****一刻值千金。他独自在东园待了一宿,却是无眠之夜。
三月十五的江城,天色是阴沉的,夜晚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敲在窗户上铮铮响闹。
芝茹裹了裹被子,仍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新燕以为是天气骤冷,寒气袭人,忙拿了被子,跟她挤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取暖。
“杨姐姐,只有你一个人,你怕吗?”新燕是真的好奇,打从她来了医院,便认认真真地埋头做事,从不抱怨什么,也从不踏出院子半步。
她怎么不怕呢?从张家出来,是怕带着它回家惹母亲生气,曾经有那么一刻,她不想要它。可,它是他留给她最好的回忆,不是吗?她舍不得。她已经丢了一个,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现在,她是怕照顾不好它,怕不能让它健健康康地成长。
她只是笑了笑,谢谢她关心自己。
小丫头接连不断地问了起来,想方设法套她的话,见她左右言它,似乎也没了耐性,直接问了句,“小宝宝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好奇,杨姐姐,你莫怪。”
她又笑了,没有避讳,“他,是个能掌控一切的人”
掌控一切,但是永远都别想掌控她。
小丫头愣愣地猜测不透,也知道她不会说破,投了降,闭上眼睛,侧过身睡了。
听着细雨声,她眼角无声无息淌出了泪。
今儿,三月十五,他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