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庄园像个迷宫,她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我们不要跟她玩,他爸曾经给洋鬼子治病,跟鬼子是一伙的,她爸是大汉奸,她是小汉奸”
“我爸说,汉奸就是条狗,只会趴在地上向人摇尾巴”
“小汉奸,学声狗叫啊!摇摇尾巴啊!”
….
我爸不是汉奸,他是好人,他救死扶伤,他不收穷人一分钱,即使自己病倒了,下了大雨还出去给人看病。
“汉奸就是汉奸,一辈子都是汉奸,祖祖辈辈都是汉奸”
耳边是阵阵的哄笑声和辱骂声。
嘴巴像黏了一层胶,被粘得紧紧的,张不开,一根根的手指像浑圆的棒子,敲得她不知道东西南北,她急了,推开面前的人,拼了命地跑,一大群人追着她。
人潮拥挤的街道,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躬着腰,被两人压弯了胳臂,拖着疲惫的步子,在高涨的欢呼声中,低着头前进,脸上沾满了碎鸡蛋壳,黄色的蛋黄连着蛋清,慢慢流了下来。
藏在街道的废弃纸箱里,她呜呜地哭了。
“她人呢?看到没!”
“竟敢跑,找到她,非押着她游街不可”
…
哭声突地被哽在心里,她捂着嘴巴大气不敢多出,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那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漆黑的箱子里,她不停地默数,一,二,…数得连她都不知道该数几了,后来就背诗,背父亲打着板子让她记住的中药名字。
晚上到了家,母亲的眼睛是红肿的,看她回来,紧搂着她,有些喘不过气,“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怎么不听话?知不知道,妈找了你一天。”
“妈”
我错了,我以后会乖乖地听话,不会惹你生气,不会害你担心”
空荡荡的屋子,她不敢说自己看到了什么,知道什么,害怕什么,父亲说,她的女儿要像花木兰,要像杨家女将,知道什么叫责任,不能整天哭哭啼啼,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父亲不在家,她要让母亲安心要好好保护她,所以不能哭。
第二天,她们接到通知,去镇上的马圈领人。
沿途没有人再对她们辱骂,倒是摇头叹气,指指点点,到了马场,接待她们的人从未有过的客气,没有马的马圈里,父亲躺在草堆里,五官扭曲着,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一只手僵在空中,母亲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奔过去,握着他的手,如同寒冰,怎么也温暖不了。
他是昨晚心脏病发死掉的,镇上能医人的只有他,能救人的只有他,可是他最后救不了自己。
这是他们给的解释。
正要理论的她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不是说要听妈的话吗?”母亲命令的口气,却是乞求的眼神,“乖,我们带着爸爸回家。”
池塘里的水荡着波光,像极了母亲含泪的眼睛,沿着一层层地台阶,她走了下去,脚下的寒气沿着双腿向上延伸。